银钩轻动,帘子落下,遮住了那些男人的视线。
红香抬手拍了拍苏水湄,语气微哑,带着怒气,“松开,我带你进去。”
苏水湄歪头,“真的吗?”
红香不耐,“真的。”
苏水湄半信半疑地松了手,却不想红香猛地翻身,将她往身下一压,苏水湄直觉一团女人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跟面团似得。她知道自己被骗了,情急之下,脑袋往前一撞。
“咚”的一声,两人双额相触,双双红了额头,各自眩晕着往马车壁上靠。
马儿听到马车壁被敲响的声音,极有灵性地动了起来,“哒哒哒”马儿带着马车,拐了个弯又进了角门。
苏水湄晕了一会儿,哆嗦着手,给自己扎了一针。瞬时,她便清醒了。她歪头看了一眼还晕乎着的红香,赶紧撩开马车帘子要下去,却不想被红香一把抱住了脚,让她差点直接从马车里滚出去。
苏水湄扶住马车壁,勉强站稳,使劲抽脚,却不想红香抱得死紧。
马车辘辘行进,苏水湄被红香强行拖着半跪下来,被扒着腰带往里拖。
她一只手死死抠住马车壁,一只手去拉自己的裤腰带。
红香虽脑袋晕,但蛮力却不小。
苏水湄只觉自己腰间一松,裤腰带就这么被她扯了下来。怪她,刚才偏要威胁她扯什么衣服,现在好了,自己的裤腰带被人给拽下来了。
“你松开……”
“你想得倒美!”
红香一口咬住苏水湄的裤腰带,双手扯着她的裤子。哪里还有方才那副窈窕美人之相,简直跟疯婆子没两样。
苏水湄觉得自己仿佛要死了,她半个身子挂在马车外面,半个身子在马车里面,还被褪了裤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坐在墙头……等一下,坐在墙头?
苏水湄眯眼看去,透过亮白的日子,她清楚看到了那个正坐在墙头看戏的男人的脸,不是陆不言又是谁?
“陆不言!”苏水湄扯着嗓子喊。
喊完,她却后悔了。
她裤子还被红香拽着呢。
春日的天,男人身上穿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青丝未束,衣襟略松,听到苏水湄的声音,便偏头看来。
男人的脸浸着如玉的光泽,唇也是漂亮的殷红。下颌线条分明,坐在那里,身上的衣袍被风吹起,身形纤细而薄弱。他看着清减了不少,可容貌却越发明艳。只一月未见,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又仿佛从来只是这样。
小娘子披头散发的使劲把自己的脑袋从马车帘子里露出来,一手扯着裤子,一手朝陆不言使劲挥。
男人微微歪头,晃悠了一下腿,抬起右手也朝着她慢条斯理地挥了挥。
“挥个屁啊你!快过来救我!”小娘子气急败坏,恨不能撕烂男人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真是可恶的蓝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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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不言的“劝解”下,红香终于放过了苏水湄。
其实也不是劝解,因为男人只说了那么一句“放开”,红香便灰溜溜地松开了她的手,苏水湄得以解脱。
苏水湄整理好衣衫,跟在陆不言身后,两人行在宽长的房廊之上。
陆不言没有说话,苏水湄看着他不断往前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宽袖,声音略急切,却带着古怪的矜持和压抑,即使非常明显,可却是苏水湄最后的自尊和坚持。
“你忘记来找我了,所以我来找你了。”她的声音很软,竭力保持镇定。
男人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我没有忘记。”
苏水湄仰头,看到陆不言在光下微微泛着玉色光泽的侧脸,她问,“听说你要成亲了。”
男人没有说话,就是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那一瞬间,苏水湄的眼神变得灰暗和轻飘,眼前仿佛被吊了许多灰蒙尘子,看不真切,如坠梦中一般。
“你喜欢平遥吗?”她的声音中带上了苦闷的腔调,微微的颤抖,像她被突然打了一拳的心一样。
她竭力奔逃出来,不是想得到这个结果。她也曾幻想过,可是当这个结果真实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接受不了,像做梦一样。
她真是希望现在他们还站在苏州城里,坐在寒山寺里,看云卷云舒,日起日落。她宁可时间停驻下来,让她沉溺于此场梦中。
这是一种逃避,虽可耻,但在此时此刻,苏水湄却别无他法,她甚至无法平静地看向陆不言的脸。
男人察觉到她复杂纠结的内心,似是叹了口气,“我只当她是妹妹。”
“可是你要跟她成亲了,你要跟你的妹妹成亲吗?”苏水湄的语气不自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的情绪已然不受她控制,愤怒和悲伤蚕食着她的理智,她整个人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红着眼跟陆不言争辩,一部分飘荡在半空之中,神思恍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般小气模样。
她想,或许是因为她爱陆不言。
她爱上这个男人了。
因为爱,所以嫉妒、愤怒,不可理喻。
她变得不像自己,像个妒妇。
苏水湄微微抿紧唇,她猛地想到,现在的她跟陆不言只是“兄弟”关系,而这关系亦是她千求万求而来。
她没有资格愤怒,也没有资格嫉妒。再退一步来说,她根本也没有资格来到这里质问他。
苏水湄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觉得委屈。
她伸手捂住脸,蹲下来,呜呜咽咽地哭,哭得委屈极了。
苏水湄本就纤细,如今蜷缩起来,越显楚楚可怜之态。青丝垂肩,露出莹润玉颈,贴着几缕薄软青丝,细弱到一折便弯。
站在苏水湄眼前的男人就心软了,他蹲下来,伸手点了点小娘子黑乌乌的头顶。指尖抵着那璇儿,轻轻地点了点,然后道:“我不会成亲的。”
小娘子身形一僵,眼泪珠子挂在眼睫上,顺着杏腮往下滑。她吸了吸小鼻子,微微抬首朝陆不言看过去。
小娘子眼眸清冽,眼尾微红,“为什么呢?”她的眼神干净又明朗,盛着满满的期盼。
期盼着男人说出自己想要听的那句话。
注意到小娘子的视线,陆不言轻笑一声,那笑落到苏水湄心间,让她不自禁便臊红了一张脸,然后又觉得不甚开心。
这个男人难道是在嘲笑她吗?
想到这里,小娘子瞬时白了脸,神色之中露出怒气。她霍然起身,冷着一张脸,挂着眼泪珠子要走,却被男人拉住了宽袖。
“因为有喜欢的人了。”男人声音清朗,带一点细细沙哑。
苏水湄没有回头,只是蜷缩了指尖,颤抖着声音问,“多喜欢?”
陆不言的眸子温柔下来,浸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爱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话:看个屁。
第67章
苏水湄的心柔软下来, 满满装入了陆不言这句话。
她转身,抬眸定定看着他,眼睛黑乌乌、亮晶晶的,像蕴着一层细腻磨砂, 她问, “你爱上了谁?”小娘子声音清冽, 眼神明亮,脸上却泄露出明显的紧张情绪。
男人勾唇, 指尖抚过她的脸, 纤细凝长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颚滑去,搭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亲吻。
小娘子没有挣扎,男人就“变本加厉”起来, 从一开始的浅尝到后面撬开了她的唇。
男人在这种事情方面一向是无师自通的。
陆不言的味道湿润而柔软, 苏水湄大睁着眼, 落入那双低垂着的漆黑沉眸之中。
光色下, 男人低垂的眼睫, 纤细而长,遮盖住半边黑瞳, 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
苏水湄紧张地伸手撑住陆不言心口, 轻轻把他推开,“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娘子揪着自己的宽袖,声音很轻, 杏腮微红,透出一股桃色的羞赧。
男人视线下垂,看着苏水湄的模样就像流犬寻到了安稳的小窝一般。陆不言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浮出微红, 像是被晒的,也像是羞的。
他声音微哑道:“爱上了你。”
苏水湄的心里冒出无数甜蜜,她颤着眼睫,仓皇又期盼,有点小结巴,又有点小倔强,“谁爱上了我?”
男人似是笑了一声,喉结滚动之际,有明显的吞咽之声。
“陆不言爱上了苏水湄。”
春日的风变得轻柔而和缓,细密密的往脸上拂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苏水湄的耳边炸开莺鸟啼飞之声,心间潮水涌动,到处都是一片明亮之色。
这句话揉碎入她的耳中,先前的阴霾尽消,霁色明朗。苏水湄想,原来一个女人的快乐能如此简单,简单到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就能从地狱一跃而入云端。
苏水湄的身体软绵绵的,每一步都踩得不真实。
男人的发丝随着风飘过来,带着甜甜的香。
“苏水湄”这三个字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比旁人多了那么几分细腻的柔软。
苏水湄心满意足了,她知道陆不言本来就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人,可今日却对着她说出这种话来。
她想,他是真的爱她,对不对?
苏水湄黑乌乌的眼中浸着一层天然水汽,她盯着陆不言,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那你还会娶平遥吗?”小娘子依旧纠结这件事。
“我不会娶她,我只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陆不言又耐心解释一遍。
苏水湄又觉得不对劲,她蹙眉,“可是圣人都要下圣旨给你们赐婚了,你难道还要抗旨吗?”
陆不言想了想,道:“抗旨也不错。”
“那你是要为了我抗旨?”小娘子心中有雀跃,更多的却是担忧。
“不是你,还有谁?”男人收起了刚才那副姿态,轻挑眉,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说话的时候用那双眸子斜睨向她,似乎是对苏水湄的发问觉得可爱。
小娘子的脸又红了。
刚刚恋爱的小姑娘确实是这般谨慎又小心,喜欢再三确定对方的心意。从一开始的试探,到慢慢的靠近,到最后的告白和磨合,苏水湄和陆不言终于走到揭开两人之间那层薄薄面纱的一步。
可即使如此,这两个有情人中间还是隔了太多的东西。
世间的道路太难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要解决。
“咳咳……”突然,陆不言侧身猛咳几声。
苏水湄脸上的笑容缓慢消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恐。她看到男人捂在嘴上的手,那细长的指缝间有浓郁的血液缓慢流淌而出。
男人肤色是白的,那血从指缝里出来,红的扎眼,像白玉之中凝结而出的血玉。
苏水湄面色大变,她颤抖着唇,声音艰涩,“陆不言,你,你在吐血?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没有空回答,而是一直在咳嗽。他只要一咳嗽,就会呕出一口血。让苏水湄怕的不止是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更是那仿佛源源不断从男人口中流出,似乎要把他抽干的精血。
“我也不知道……”陆不言单手扶住身边的红木柱,颀长的身躯弯下来,像一棵被压弯的青竹。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往外吐血。
那血红得粘稠,像从心间呕出来,吓得苏水湄双腿发软。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地站直身体,保持镇定,然后用自己的宽袖替陆不言擦掉脸上的血。
可是这血越擦越多,苏水湄的精神也愈来愈崩溃。
“你先坐下。”苏水湄白着脸将陆不言扶到美人靠上坐下。
这边刚刚坐定,那边红香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本是端了水果,找了借口过来瞧瞧这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情状的,却没曾想,陆不言竟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吐血,登时吓得将手里的白瓷盘都跌了。
切洗好的水果掉在地上,“哗啦”一声,跟白瓷盘一道喂了地。
红香手忙脚乱地疾奔过来,将苏水湄撞开。
苏水湄狠狠摔到地上,脑子有一瞬间的懵。
“郎君,您怎么了?”红香焦急万分,急忙喊人唤大夫,“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然后又吩咐人道:“把这个企图谋害郎君的人乱棍打死!”
红香眉目凌厉,鲜艳的红色指甲对着苏水湄,满脸阴寒。
苏水湄从地上站起,“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害他!”
“你还想狡辩!”红香自然不会信她。
陆不言抬手,推开红香,虚弱地朝苏水湄招手。
苏水湄赶紧走到陆不言身边,伸手扯住他的宽袖。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向红香,面色冷然,“不会是她做的。”
“郎君,您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这个妖女迷惑了心智的?”红香急得跺脚。
陆不言抬手制止她,然后猛地弯腰又呕出一口血来。
那血“滴答答”地落到地上,红香和苏水湄都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吵,赶紧把人往屋里扶。
红香扯着嗓子朝外面撕喊,“太医呢?快去寻主母,拿了牌子进宫去找太医来……不,还是我亲自去!”红香虽不放心苏水湄,但陆不言的命要紧,她立时提裙疾奔了出去。
苏水湄扶着陆不言躺在榻上,男人方才吐了许多血,现在勉强稳定了下来。
小娘子紧紧握着男人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哽咽着哭腔,努力开口说话,泣不成声,“陆不言,你到底怎么了?”
陆不言轻轻喘息着,鼻息间是浓郁的血腥气。
“没事,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是谁下的手?”苏水湄刚刚说完,那边男人又猛地侧身吐出一口血。那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沾湿了绸缎面的被褥。
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浸入一层黏腻血渍,略干涸,将两人的手掌紧紧粘合在一起。
这毒凶猛又狠辣,苏水湄知道,陆不言撑不了多久。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毒手?
“啪嗒”一声,窗户口突然传来一道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