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水江却不放手,依旧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甚至将她往屋子里推去。小郎君紧咬着牙,整个人气得不轻。
“你别推我!你这个大不敬的小畜生,当心本长公主让人割了你的脑袋!”
苏水江如今十六,平遥长公主比其年长一岁。初见时,平遥长公主尚比苏水江高出一小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单薄的身体开始发育,整个人像棵被浇灌了的春笋,强硬的从泥土中蓬勃挣扎而出。
如今他强硬地抱着平遥长公主往屋里去,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平遥长公主被他反抱着,挣扎时双腿乱蹬,罗裙翻飞,透出一股被辖制的味道。
“若是让你跳下去,可不止是我的脑袋,我们整个苏府都要陪你殉葬。”苏水江用脚踢上门,将人狠狠往屋内一掷。
平遥长公主踉跄着站稳,立刻转身用手指向苏水江,“我怎么可能会寻死,你是傻吗?”
“你若非寻死,方才是在做什么?”苏水江眯眼。
平遥长公主气呼呼地推开门,行到门外栏杆处,抬手指向某处,“喏,那个鸟窝里有只鸟儿受伤了。”
倒春寒未过,栏杆檐下竟已来了一只雏燕,此刻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它简陋的草窝里被放置了一些上等的棉花细软之物。
苏水江低头,看到地上散落的棉花,瞬时就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
原来竟真是他误会了。
“我以为你……”苏水江脸上怒色消退,言语间带上了几分羞涩难堪。
“你以为我想寻死,因为陆哥哥死了?”平遥长公主接过苏水江的话,语气竟意外的平静。
苏水江难堪的轻轻“嗯”一声。
平遥长公主却笑了,她道:“我不相信陆哥哥会死,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平遥长公主说话时,眼中透着光,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是旁人无法复制的。
这是大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即使平日里再愚蠢,再不着调,她骨子依旧带着一股从小被教授出的高贵姿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然的架子。
春风阴柔,小郎君立在阳光下,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尖猛地一阵颤抖,有一瞬间竟看痴了。
沉默良久后,苏水江突然转移话题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张口便答,“我喜欢陆哥哥,他比圣人哥哥对我还要好。”她说喜欢便是喜欢,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苏水江盯着面前的平遥长公主,双眸陡然一暗。他的手按在栏杆上,指尖微微收紧,掌心勒着栏杆纹路,能感觉到木制的棱角。
“那你可知道,陆远扬是杀害你父皇的凶手。”
平遥长公主神色一顿,她转头看向苏水江,双眸清灵,表情平静,并没有苏水江想象中的暴怒或伤怀。
“我知道真相,那一日,陆远扬杀父皇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平遥长公主眼眸轻漾,似远波流水,潺潺而落。
苏水江被平遥长公主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远扬死时,平遥长公主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那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如此残忍之事……苏水江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一直以为平遥长公主是个没脑子,只会捣乱、闯祸的,一位高高在上,不知疾苦的长公主,却不知她这副皮囊之下竟还藏着这样的事。
平遥长公主仿佛没看到苏水江的震惊之色,她微微仰头看日,那张凝白的脸在阳光下浸出透明的玉色。
“陆哥哥是父皇的儿子,是圣人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件事也是那个时候我偷听到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苏水江呐呐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圣人哥哥要让你杀陆哥哥,我不希望我最爱的两个人刀剑相残。”平遥长公主偏头看向他,眼中聚集起星点泪色,语气委屈又绝望。
苏水江看到平遥长公主眼角沁出的泪,像灵泉中涌出的水珠子。
他的喉咙干涩至极,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说话,那声音艰涩的,像是从喉咙里被硬挤出来一样,“所以你就想了这个办法,跟陆不言成亲?”苏水江咬牙,“你真是愚蠢至极。”
“那我有什么办法?”平遥长公主的声音一下低落,流着泪,双眸通红,忍受不住地伸手捂脸,“我不想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难得的春日好天,小娘子却哭得如此伤心。
苏水江垂眸,看着面前紧紧蜷缩着蹲在地上的平遥长公主,不知为何,心尖一疼。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怜惜之情、同情之意、可怜之爱时,那就说明这个男人心动了。
苏水江深深叹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融入春风里,揉散了平遥长公主的哭腔。
“陆不言没死。”
那颗解毒丸可解百毒,除非陆不言自己寻死,不然现在定然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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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万物回春, 萧条院落褪去冬日冷色,透出几许春色嫩芽。在此春晖溶溶之际,屋内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你一天不吃饭,我就一天杀一个人。”东珠身后的实木圆桌上是刚刚准备好的饭食, 还冒着热气, 面前站着一脸倔强之色的何穗意。
实木圆桌旁低头站着一个丫鬟, 身形纤细,低眉顺目的模样, 若仔细看, 还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表情亦是恐惧到极致。
何穗意听到东珠的话,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却不相信他真的会杀人。
东珠自然明白何穗意的心思, 他轻笑一声, 霍然出剑, 原本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丫鬟猛地就被他捅穿了肚子。
何穗意万万没想到东珠居然真的当着她的面杀人, 瞬时吓得面色惨白, 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丫鬟捂着肚子,踉跄着跪下来, 正与何穗意面对面。
何穗意看到丫鬟插着剑的腹部, 她大张着嘴,双眸震颤,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珠慢条斯理地抽剑,动作优雅, 跟方才他悄无声息,瞬息出剑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长剑被缓慢拔出,屋内弥漫出浓郁的血腥气, 何穗意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怎么都动不了。
丫鬟挣扎着伸出手想触摸她,却因为生命的突然消逝而半途而停。伸出的手砸在地上,身躯倒在地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她。
何穗意呆了一会儿后,终于是尖叫出声,“啊!”
东珠似乎早已料到,他上前,动作熟练的一把捂住何穗意的嘴。他站在何穗意身后,纤瘦的身体穿着玄色的常服,微微弯身,贴着她的耳朵,吐出一个浅淡的音,“嘘。”
男人的气息于鬓角吹拂而过,何穗意直觉毛骨悚然。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连一个细哑的音都发不出来。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卫低着头,悄无声息的进来将那丫鬟拖出去,地上留下一道清晰血痕。另外一个锦衣卫侧身进来,手提桶,拿着布,细致的把地擦干净。
屋内安静的过分,“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起来吃饭吧,别饿坏了身子。”东珠的手抬住何穗意的胳膊,用巧劲将她从地上扶起。
何穗意被东珠扶着,踉跄着坐到实木圆桌旁,下头的实木圆凳凉得吓人。也有可能是她太过害怕,因此才觉得这凳子太凉。
实木圆桌上置着新鲜热食,明明是京师之地,烧出来的却都是苏州小菜,什么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糖醋肉之类的甜腻物。
“我怕你吃不惯咱们京师的菜,特地请了苏州师傅入东厂来做的。”东珠撩着宽袖,替何穗意夹了一块糖醋肉,“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东珠说话时语气温和,眼神亦是谦逊的,可何穗意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方才他拔剑杀人时,也是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何穗意盯住东珠手里的玉箸,她眨了眨眼,哆嗦着手去拿筷子,却不想因为太害怕,所以连筷子都拿不稳。
“啪嗒”一声,筷子掉在了地上。
何穗意立刻要去捡,东珠拦住她道:“脏了就别捡了,我喂给你吃。”说着话,男人的玉箸已到何穗意嘴边。
何穗意盯着那块沾满了糖醋的肉,喉咙里又干又涩,根本就吃不下去。她完全没有食欲,可是她不想再让无辜之人丧命。
何穗意使劲张开自己的嘴,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她自我感觉嘴巴已经张开很大,其实只露了一点的小缝。就这条缝,还是她使劲努力才撑开的。
东珠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语气轻柔道:“再张开点。”
何穗意闭上眼,使劲张开了嘴。
东珠看着何穗意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那颗糖醋肉放进了她嘴里。
小娘子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却尝不出味道,只是不停的颤抖,连舌尖都抖得厉害。
东珠两指一捏,就帮何穗意把嘴合上了。
何穗意含着嘴里的肉,双眸轻动,看向东珠。她眼中含泪,浸着恐惧,却努力克服。
东珠脸上笑意更柔,他将手里的玉箸递给何穗意,然后弯腰将何穗意之前掉在地上的那双捡了起来,随意用宽袖擦拭一遍就开始挑着米饭吃。
何穗意看着东珠的动作没有说话,她沉默着捏着玉箸,咽下嘴里的糖醋肉,然后再没有动过筷子。
何穗意是真的因为吃不下,所以不动筷。东珠却也吃的不多,巴掌大的碗,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何穗意怕东珠又要来管自己吃东西,便大着胆子张口道:“你怎么不吃了?”说完话,何穗意又觉得自己胆子实在是大,居然敢这样跟这杀人凶手说话。
东珠自然明白何穗意的恐惧,他从泥潭之中爬到如今位置,踩高捧低,拿捏人性的事已然做过许多。
可惜,他太在乎何穗意了,以至于那些惯用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像杀人威吓这种事情,本该是打一巴掌然后给一颗枣儿的,可当他看到何穗意那恐惧的眼神时,终归还是收了自己那些手段,想着只要人在自己身边,慢慢来就好。
“我向来只吃三分饱,要留七分饥。”东珠用帕子擦了擦嘴,双眸自然下垂,眼角却落在何穗意身上。
“为什么?”何穗意蹙眉,觉得这太监实在是怪。
“饱暖思yin欲。”为了坐上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东珠褪下自己的自尊,踩在地上被人压,他费了多少心思,才爬到如今地位,他怎么能轻易失去这一切呢?
何穗意静了一会儿,舌尖微疼,那是她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这一点钝痛,让她陡生出一股勇气,“你只知道饱暖思yin欲,却不知饥寒起盗心。”
因为这一句话,何穗意的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突然成长。
东珠看到这副模样的何穗意却只是嗤笑一声,然后在何穗意的眼神下缓慢收敛道:“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我会让你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借口。”何穗意毫不留情的反驳,“你根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你自己。”
简单一句话,却剥开了东珠心中最深的欲望,他愤怒又羞恼,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柔安抚道:“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何穗意脸上露出讥讽。
那笑入了东珠的眼,直接激发了他的怒火。东珠猛地站起身,扔掉手里的帕子,然后阴沉着一张脸走出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有两个锦衣卫守在门口。
东珠斜睨他们一眼,然后挺起胸脯,仰头看天,露出瘦削的下颚,脸上是明显却又浅淡的疯狂肆意。
马上,整个天下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听说陆不言死了?”东珠收回视线,与一旁的锦衣卫说话。
锦衣卫低着头,拱手道:“是,从昨日开始,陆府门前便有满街的人过去吊唁。”
“是嘛。”东珠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像陆不言这样的人都会死?”
这是一个疑问句,两旁的锦衣卫却都不敢回答。
东珠看他们一眼,慢条斯理捻了捻指尖,动作女色甚至带着阴柔,却让人不敢小觑。
“你们说说,陆不言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吗?”他声音轻柔略细,还带着一股软调。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锦衣卫下跪拱手,“属下觉得不会。”
“呵,”东珠笑一声,“我也觉得不会。”话罢,东珠眸色一暗,“备马车,去陆府。”
.
一辆马车辘辘行至陆府门前街口。
街道上停了满满当当一街的马车,皆是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物。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在看到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时,却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硬生生把街道挤出一条小路,让此马车先通行。
套着缰绳的俊俏黑色马匹拉着青绸小马车行至陆府门前,众人盯着马车帘子,屏息以待。
马车帘子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然后又落下,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马车里头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有不明所以的人偷偷询问,“这是谁?这么一辆破马车,怎么都吓成这样?”
有人嗤笑,“看那赶车的人穿着东厂的衣裳,职位还不低,你猜这里头坐的是谁?”
那人依旧一脸迷糊地摇头,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真的不知道。
另外有人看不过去,插嘴道:“他你都不知道?除了东厂那位,还能有谁?”
此人恍然大悟,一脸震惊恐惧,“原来是他?他怎么来了?不是说陆不言的死跟他颇有大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