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事,其实拆分开来却是两桩事儿。
其一,便是那闵秀才也考中了举人,名次远不如中游略偏下的窝头,他是垫底考上的。但甭管怎么说,既是高中了举人,便也该大办谢师宴。
可闵秀才是小县城人士,哪怕来到这省城足足三年光景了,但事实上他对省城里还是不太熟悉。尤其像酒楼饭馆一类的地方,他至今未曾涉足,倒是去过几次小茶楼和小食肆,但那样的地方如何办谢师宴?
因此,听闻窝头连请帖都送出去了,闵秀才赶紧过来讨教一二,看能不能找门路也定下一桌。
那自是没问题的,魏大牛听了窝头转述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是其一,还有另外一桩事儿,自是一同结伴前往南陵郡一事。
闵秀才已经打听过了,此次高中举人的学子当中,多半人还是出自于世家大族,再不济也是殷实人家。
其实,闵秀才倒也不穷,他在省学里吃穿用度都不用花费一文钱,还有衙门发放的米粮,以及这次高中后,省学会单独拨一波路费,因此手头上还是捏了一笔钱的。
可那也不能跟高门大户相提并论,一路往南走,加之江南一带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只怕到了那头花费更大。因此便想找人结伴同行,自然,农家出身且本就与他关系不错的窝头,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唯一吓人的是,窝头他奶一心想去安平王府打秋风。
但这也不要紧,到时候再慢慢劝好了,闵秀才一心想让杨老太太明白,安平王世子不过就是一时的客套,搞不好人家都忘了这老太太。
对于这事儿,老魏家这边暂时还未给出答复,主要是到时候不光得去庄子上办席面,还得回一趟乡下老家,一来一回估摸着起码半个月。
也因此,闵秀才跟窝头约定了十月初再见面。
亏得本朝的国都在南方,哪怕十月中下旬再出发,也不会冻出毛病来的,据说南陵郡一年到头都不下雪,若一年冬日里下了雪,全城百姓并达官贵人都会跑出来看热闹。
过了两日,便是轮到窝头宴请恩师了。
窝头只觉得先生们的态度较之以往热情了许多,但他也没往深处想,只道是自己考上了举人,又不日后将远行,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略热情一些倒也无妨。
理论上来说,中举后就能授官,当然实际情况肯定还是有出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中举就不可能再回到省学念书了,倒是能应聘成为先生,或者就索性留在南陵郡苦读,以等下一次会试。
是的,哪怕窝头这次考上了举人,也没有哪位先生认为他能通过会试的。
但那也不要紧,窝头至今仍处于上升阶段,况且他时至今日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很多人在他这个年岁都不曾考上秀才,他便已经是举人了。至于通不过会试完全没关系,留在南陵郡苦读个三年,希望还是很大的。
当然,没人会在谢师宴这种好日子里,故意说这些扫兴的话。先生们只祝福窝头,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谢师宴之后,窝头便同大牛一起连带在铺子里干活的其他亲眷,赶往了城郊庄子。
老魏家可能耐了,直接对外宣称关店五天,理由就是店主的儿子高中了举人。
对于这个理由,众主顾们都特别服气。
他们强烈要求粘粘喜气。
也行叭,魏大牛给了地址,也告知了时间,让他们想去就去,拖家带口也没关系。正好,庄子上的亲眷还是略少了一些,流水宴这种事儿,本来就要人多才有意思的。
那些主顾去了吗?
非但人去了,还真就是拖家带口一起去的。毕竟,庄子离省城也不算远,甚至好多人本来就在郊外是有庄子的。而除了拖家带口之外,生怕老魏家准备不足,他们还自带了食材和厨子。
总算是看出他们的行当了。
于是,在那两天里,省城好多食客都发现了,经常光顾的几个酒楼的大厨不见了……
庄子上还算是小型的流水宴,哪怕连带那些不请自来的宾客算在内,充其量也不过才百余人。等这边的事儿办完了,大牛将铺子里的事儿托付给了他堂弟,这才领着家里人辗转往县里赶。
先去自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邻县,得让窝头去给他那个跛脚先生送个礼,然后再往老家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县城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却是先生被同行所排挤,质疑他教学能力不足。结果好巧不巧的,魏家人出现了,窝头用自己给先生正名,这能培养出举人的先生……
教学能力不足?
您哪位啊!
县城这边只会将本县考上举人的名单贴在县衙门口,却不会管其他地方的人。又因为窝头并非本县人士,故而并未出现他的名讳。
但这事儿是做不了假的,拥有举人功名当相于是官身了。以平民之身冒充官员,在本朝是重罪,没人会为了给别人解围,而将自己陷入于险境之中的。
来挑事儿的灰溜溜的走了,想来从今以后,廖先生的私塾应该是不愁生源了。
窝头礼数周全的将礼物呈上赠予先生。
给廖先生的礼物是比较特殊的,窝头并没有从他奶帮着准备的礼物中挑选,而是拿了一沓自己誊抄的书籍。
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关于童生试的,写得异常详细,窝头还特地附了一份自己的想法。几乎可以说,照本宣科的教学生,要教出秀才来都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了。
先生倒是不在意礼物是什么,这会儿当众也不好翻阅,只拉住窝头,非要他提笔写一幅字,好裱起来挂到墙上。
窝头差点儿给先生跪了。
讲道理,科举考试其实还是可以走捷径的。
窝头之所以少年天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永平王府的支持。尤其像济康郡这种偏远的北方郡城,在教育资源上是绝对不可能跟南方比的。这也是为什么,朝廷能应允其他郡城的人来南陵郡参加乡试,却不允许出现相反的情况。
换言之,窝头其实就是钻了朝廷的空子,他相当于是享受着南陵郡最顶尖的教育资源,背靠郡王府,且还有身为二榜进士、人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的刘二老爷亲自教导……
然而,他却是在教育资源匮乏的济康郡参加的乡试。
他能高中只能证明了九州大地教育资源的不公平,当然这里头也有他本人格外用功的结果。不然,就算将上等的好资源放在跟前,自个儿不看不背不去深入理解,一样考不上的。
但有一点,就算考试能走捷径,书法是真的不能。
窝头那一笔字,搁在同龄人当中绝对是相当优秀的,可但凡比他年长个一二十岁的,比较起来那真的是好丢人的。
偏生,依着惯例,考上了举人后都要在学堂留下墨宝,省学也不能免俗,因此窝头其实已经丢过一次脸了。看着别人那潇洒飘逸的字体,再看看自己……
就很绝望。
好在省学的先生安慰他,到时候若有学子问起,一定会告诉对方,此乃省学建立至今最年少的举人所写。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他,他还是觉得自己写的字好丑。本来不丑的,可跟其他举人的字摆在一起……
好叭,都不用特地加上其他举人了。
在被迫写了一幅字后,窝头看着旁边挂着的先生亲手写的文章,再低头看看自己写的,顿时内心充满了绝望。
“先生,您这字……写得可真好啊!”
比他写的好上一百倍呜呜呜!
先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在你这个岁数,你这笔字已经相当好了。我敢保证,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还不如你写得好呢!”
书法一途,尽管天赋也占了一定的比例,但勤奋才是至关重要的。
问题是,先生也不能说窝头不够勤奋,他要是不勤奋,能年纪轻轻的考中举人吗?所以,当时只能以年岁不够来安慰他了。
窝头高高兴兴的到来,悲悲切切的离开。
杨冬燕最见不得她的宝贝孙子难过,忙开口安慰:“窝头乖,窝头不难过。回头奶给你找几份上好的字帖,你照着写就行。”
一听这话,窝头顿时展露了笑颜。
他还道:“奶!到时候我也会借给萝卜和土豆的,还有猪妹!奶你教过我的,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猪崽:……
呔!你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第100章
就因为中途这个小插曲, 窝头是瞬间开朗了,猪崽却是整个儿都蔫巴了。
没等杨冬燕发愁怎么同时让两个孩子都开心起来,猪崽自个儿就调整回来了。等行至老家村子所在的县城里, 停马车入客栈休息时,猪崽就一骨碌的跳下车, 急吼吼的往后头跑。
杨冬燕喊都喊不住啊, 索性就没急着进客栈,而是站在门口,看这个小胖墩儿到底想干啥。
不多会儿,却见猪崽格外神奇的领着两个堂哥过来了。就是萝卜和土豆嘛,只是他俩蔫巴巴的,好似早先被窝头的分享精神所打击到的猪崽一般。
行了,明白了,猪崽又造孽了。
也不对,造孽的应该是窝头才对。
不提这些个小插曲,他们一行人倒是顺顺利利的赶回了村子里。
像乡下地头, 多见都是牛车和驴车, 正经的马车, 尤其还是厢式马车却是极为少见的。哪怕杨冬燕一行人坐的是从车马行里雇的长途马车,外表看着极不起眼的那一种, 对乡下地头而言, 都是一件格外稀罕的事儿。
便是尚未到礁磬村,一路上就有人冲着马车喊, 却是认出了赶车人。
除了他们自家这一大家子的人之外,庄子上但凡能够脱开身的,这次都一并回来了。碍于北方冬日里的特殊情况,像省城、府城之类的地方也就罢了, 乡下这边的路况极差,一碰上大雪天就很容易封路,想在年关里回来太不容易了,再说也没那个必要。
道理很简单,越是那种背井离乡在外头艰难讨生活的,越是希望逢年过节能回家看看,汲取那一丝温暖。
可反过来,像是那些个在外头混得极好,且至亲家人都在身边的,其实不会特别惦记家里。尤其是平常很是繁忙的,更是没那个时间精力花费在旁的事儿上。
他们就琢磨着,这趟跟大牛一起回来一趟,再下回只怕少说也得等三五年之后了。
也因此,大牛索性就没雇外人当马车夫,让他的那些堂兄弟、堂侄儿兼任。
老魏家的人长得其实蛮显眼,不是那种俊朗的长相,而是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模样。别说大牛二牛这对亲兄弟了,其他族亲也是如此。
这一群人或是赶着厢式马车,或是赶着平板车,浩浩荡荡的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那可真是别提有多打眼了。
“诶,我们回来了,过两天上我们家喝酒去!”
“是啊,老魏家请客,魏大牛家!”
“大牛的儿子窝头!他考上举人了!”
人在厢式马车里的窝头,差点儿没打个洞钻进去,实在是因为他的堂叔伯们、堂兄弟们都太热情了。人家都没问呢,他们就已经大声的嚷嚷着,是因为窝头考上举人了,老魏家要请客,让大家伙儿都来啊,一定要来啊!
吃一顿算个啥呢?但能不能别这么夸他了。
其实,窝头以前在省学里也经常被人称赞。倒不是说他的功课就好到众口称赞的地步,而是因为他年岁小。
像当初,他原本是不合格的,哪怕考上了秀才,名次也很一般,功课底子也不够结实。换言之,他压根就达不到省学的录取标准。但一则也是语气好,二则却是托了年岁的福,瞧着他年岁小,就感觉功课差一点儿也凑合吧。就这么着,他入学了。
但就算他在学堂里经常被夸,可甭管是先生还是同窗,夸赞他都是很含蓄的。甚至不说夸赞了,就算是看不惯他的,平常要说句酸话都恨不得拐上十七八个弯儿,哪儿像乡里乡亲的……
“这才哪到哪儿呢,回头进了村,嘿嘿!”这一次,杨冬燕可没再偏帮窝头,而是一副打定了主意看好戏的模样。
看着窝头面露绝望,一旁的猪崽想了想,似是回想到了什么,露出学着杨冬燕的表情,露出了期待中透着一股子小猥琐的表情。
猪崽啊,她也是在村里长大的,哪怕后来跟着家里人离开,对小时候的事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记忆的。
眼见她打算开口说话,窝头就不由的面露绝望。
他家猪妹是啥德行,他还能不清楚吗?正常情况下是说话,但放在特定的环境中,却是实打实的插刀啊!
偏生,窝头还无处可躲。
他人在马车里要往哪里躲啊?躲得太猛了还不得冲出马车了?
“哥,我跟你打赌,到时候肯定会有人给你说亲的!”猪崽嘿嘿嘿的笑着凑过来,忽的音调一变,兰花指一翘,“我家小闺女哟,长得比那地里头的小白菜都水灵,屋前屋后一把手,谁娶了都不吃亏!”
窝头差点儿没她给吓死!!
没等窝头大声抗议,猪崽又变了音调,这次却不是兰花指了,而是伸出手在窝头震惊的目光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哟,这不是老魏家的窝头嘛!都长那么大了?我给你说啊,我大孙女你记得不?以前你们还在一起玩呢!你俩差不多年纪,又是知根知底的,我看呀,正合适!”
“奶!!!!!”窝头彻底绷不住了,赶紧寻求救星。
哪知,杨冬燕还一脸的乐呵:“学得可真像哟。不过窝头啊,你妹说得也不错,到时候肯定得有人找你的,还有找咱们家其他人的,到时候你咋说?”
“我说啊,我娶媳妇别人说了都不算,唯独听我奶的!”
杨冬燕赞许的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也不光是说亲,要是有人管你借钱啊,要你啥承诺啊,不要傻乎乎的答应。你就是,在咱们家,你说了不算。”
窝头怔了怔,前头说亲倒是没啥,事实上他这个年岁,莫说是在乡下地头了,便是在省城里,那也差不多该操持起来了。
但后头……
不由的,窝头有些犯怵。
他打小就跟随先生念书识字,尽管这些年陆续换了几位先生,也换了学堂,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始终是埋首于桌案的。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说的就是像窝头这种情况。
道理很简单,他的天赋是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不是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又怎么可能年轻急急就考上了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