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是不是忘了,年初咱们离开村子时,你还说你过年要回去的。”方氏忍不住提醒道。
“对呀!”杨冬燕倒是没想过要耍赖,可她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年初那会儿她也没想过原来省城这边居然还不错嘛!
听到这个说法,方氏差点儿给她表演当场吐血。
堂堂省城,搁在这老太太嘴里居然只能得一句不错?
“娘你上辈子真的是县太爷的老娘吗?”方氏再度问道。
杨冬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我觉得吧……”在方氏期待的目光中,她接着往下说,“我可能是王爷的老娘。”
方氏“咣当”一下,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呈五体投地的姿势摔在了杨冬燕跟前。
“别介,这还没过年呢,你干啥呢?”
方氏无话可说,她觉得这老太太怕是不能好了,啥话都敢说,这还是在大街上呢!万一叫人听了去,岂不是……
不敢往下想了,方氏甚至觉得搬到省城也无所谓,要是哪天她婆婆疯了,想要搬去国都,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这些话,方氏不敢跟杨冬燕讲,只偷偷的跟儿子咬耳朵。
窝头认真的想了想:“其实搬到省城来挺好的,就是爹和二叔的买卖没法子了,只怕咱们一家人又得分隔两地了。还有,娘,我其实觉得搬去国都也没啥,怕只怕奶的梦想是搬去皇宫里。”
方氏又想扑街了。
这老魏家的人,咋啥话都敢往外冒啊?
婆婆怼不得,儿子也惹不起,最终方氏只能选择闭上嘴装死,隐隐还后悔自己不该跟着来,就应该乖乖待在家里,或者干脆让小杨氏那傻子陪着一道儿来。
最惨的是,她说啥都不算数。
好在,杨冬燕还没虎到这就直接在省城置办房舍住下来,她只是在几个主街上来回的看,又跟客栈掌柜打听了几个有意思的去处,譬如城郊山上的寺庙。
据说很灵验,每年科举乡试前,就会有不少人特地前往山上那无名寺庙求一道灵签,若是求到了上上签,据说就会撞大运。
杨冬燕就很无语。
“那你为啥不早说呢?”
不知道他们是特地赶到省城赴考的吗?眼下考都考完了,榜都放出来了,这才说附近有个寺庙特别灵验?
那掌柜哈哈一笑:“说是这么说的,可能不能还不是……您想想,乡试每三年一次,每次都有几千人来赶考,考中的不过才二三百人。这要是真灵验到那个程度,那我就是把全部家当压上去也不心疼,只要我儿子能考上。”
这话的意思是,他儿子是有资格参加乡试的。
“你儿子是秀才?”
“是啊,考了十二次,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老太太您要是有兴趣,方才我说的几个地儿都可以去走走逛逛。不过也别太信了,添几个香火钱使得,多了可就没那个必要了。”
杨冬燕了然。
不就是花钱图个心安吗?她上辈子就没少往南陵郡附近的几个寺庙添香油钱,还给全家老小都点了长明灯。包括她次子刘诰参加乡试前,也一样添了不少香油钱。
结果她那个倒霉儿子落榜了。
“掌柜你说得对,这种事情做了没错,可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杨冬燕问清楚了地儿,第二天就领着方氏和窝头去了。
七月里,天气还是很热的,不过那是在城里。等出了城门,到了深山老林里,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好在,杨冬燕提前准备了厚衣裳,倒也不至于冻着。
掌柜所说的那座无名寺庙位于南方的一座山上,想要当天来回是不可能的,好在寺庙之中是允许香客留宿的,也有斋饭吃。
杨冬燕就打算带着这俩拖油瓶,在寺庙里待两天,熏陶一下。
窝头是他奶干啥都行,方氏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主要是他们出来太久了,原本就是提前了大半个月出发的,眼下院试考完了,街也逛够了,前两日更是连榜单都放出来了。还留着干啥?可不得赶紧回去吗?
窝头劝他娘:“来都来了……”
方氏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准学你奶说话!”
“可先生以前也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读书人还是要靠游学来增长见闻的。”
然而,这话仍是说服不了方氏。好在方氏对于神佛还是很信了,等真到了寺庙里,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她还是勉强按了下去,只老老实实的虔诚拜佛。
然后就发现,这个所谓的无名寺庙压根就是个大寺庙,来往香客并不少,看样子还都是外地来的。
一个念头涌上了心头。
他们这是被那掌柜的忽悠了吧?
斋饭和住宿名义上是免费的,但得添够香油钱。杨冬燕大方得很,出手就是二两碎银子,还提前兑了三贯钱,走哪儿捐哪儿。还没等她逛够了,天就黑了。
也难怪,这不是他们在路上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寺庙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当天晚间,这仨睡得特别好,可见是真累了。等次日一早,他们吃过斋饭,这才开始寻摸客栈掌柜所说的抽灵签的地方。
挺不好找的,不过在问了一个小师傅后,到底还是如愿的找到了。
那小师傅还提醒道,求了签之后可依着签上头的编号去旁边自行取下签文。随后还有两个法子,一则是直接拿那签文当护身符,贴身放于荷包之内,二则却是找庙中师傅解签,想问什么都成。
杨冬燕道了谢,然后就轰窝头去求签,还叮嘱他求签之时,必须牢记科举二字。
说前程未免早了点儿,就先通过科举好了。
窝头老实照办,虔诚的跪下求签,一旁的方氏跃跃欲试。
杨冬燕就纳了闷了:“你也想求前程?不用那么麻烦,我给你看,你没啥前程了,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方氏:……
“我想问问子嗣。娘啊,你看窝头转眼都九岁了,再过两年他都能说亲了,弟妹也生了俩娃了,我咋就一直没怀上呢?按说,我都生过窝头了,也不是不能生。你说咋回事儿呢?我就问问看,要是佛说我这命里就窝头一个娃,我也就认命了!”
道理是有的,可这也不是求子的庙啊!
“随你。”杨冬燕摆手打发掉了她。
方氏耐心的等窝头求完签,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蒲团上,那模样可比窝头方才要虔诚百倍。
窝头已经记下了签上的编号,依着方才小师傅的指点寻到了签文。
“是上上签不?”杨冬燕不关心签文内容,她就想知道是不是上上签。
“是。”窝头点头答道,又问,“要去解签吗?”
杨冬燕犹豫了一下,她觉得上上签是个好兆头,万一解签的结果不太好……也罢了,来都来了。
“等下你娘,咱们一起过去。”
“奶你也去求个呗。”窝头学着他奶的语气道,“来都来了。”
方氏求完签打算让窝头帮她找下签文,就听到窝头学他奶学得惟妙惟肖,顿时黑了脸。
讲道理,不是说她不喜欢她婆婆,而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学个老太婆说话,还学得连神情带语气都几乎一模一样。那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她差点儿没忍住动手打孩子。
杨冬燕实力拒绝。
天知道她敢上庙里来,都已经是鼓足了勇气了,还让她求签?求……求就求呗!谁怕谁!
让窝头帮他娘找签文,杨冬燕抱着赶赴刑场的心态,求了根签。
下下签。
→_→
杨冬燕黑着脸走在前面,找师傅解签去了。
窝头那签是真不错,解签师傅听说是求科举顺利,只道一切会尽如人意的,如今只是时辰未到,待将来天时地利人和之时,定是荣登天子堂之日。
方氏是中平签,阖家团圆喜乐的意思,若是求平安倒是很不错,但假如是求子……
“这个签跟求子完全搭不上边。”解签师傅委婉的说道。
至于杨冬燕嘛,初拿到签文时,那师傅明显一怔,又抬眼看了看她,这才问她要求什么。
求啥?
都他娘的下下签了,岂不是求啥都不成?
杨冬燕是不识字,可她又不是傻子,略一寻思就知道甭管她今个儿求的是啥,结果都不会好的。
当下,她心里窝着火道:“下下签有没有解法?”
解签师傅迟疑了一番,嘴上念念有词,似是在默念签文,许久之后才回答道:“若是别的签文,只怕没有。可这签文甚是奇怪,敢问女施主尊姓大名?”
尽管不明白解签跟自个儿叫啥名字有啥关系,可杨冬燕还是如实的道:“杨冬燕。”
窝头还惊讶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他奶是叫这个名儿。
方氏只听小杨氏她娘喊过燕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是这个。
说起来,杨冬燕两辈子都叫这个名字,也同样的,两辈子都没人喊她的名字。上辈子是因为身份尊贵,这辈子却是正好反过来了。没人记得她叫啥,不是喊她大牛娘,就是唤她窝头奶,她自个儿叫啥仿佛一点儿也不重要似的。
“可是冬月冬日所生?”
杨冬燕点了点头。
解签师傅长叹一口气:“怪不得会是下下签。你是燕子,每年冬月之前就会集体往南边迁徙。有人说燕子驱暖,怕冷才会往南边走,还有一种说法是冬日里北方食物匮乏,燕子为了吃饱才会往南边去。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预示着你不能待在北方。”
杨冬燕下意识的问道:“那我要是一直待在北方会怎么样?”
“会早逝。”
这下,杨冬燕闭嘴了。
她上辈子嫁了人之后不久就跟随夫君离开了北方,除了因为战乱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当时北方闹饥荒,死难无数。为了填饱肚子,她才会往南边走。
这辈子……
原主还真就是英年早逝的,依着乡俗,未满半百而过世者,皆属于早逝。
所以她还要往南边走???
就他娘得离谱!
眼见杨冬燕陷入了沉默之中,窝头替她问道:“我奶是不是不能继续留在北方了?必须往南走?越快越好?”
“这张签文是求什么都不成,穷困、福薄、命贱、早逝……但字里行间却又留有了一线生机,据贫僧所见,生机在南方。”
窝头顿时急了,拽着他奶的手急切的道:“奶!咱们不留在省城了,咱们去南方,这就出发!”
杨冬燕尚未言语,方氏就已经忍不住腿软了。
年初离家那会儿还说过年要回去的,前两日又说要搬家到省城,结果到今个儿又改了?直接改成了去南方?那岂不是要背井离乡?
方氏不淡定了,假如她处于杨冬燕上辈子那种情况,不离开家乡就得死,那兴许她还是会咬牙离开的。可眼下,家里的一切都上了正轨,这个时候离开……
她真的没那个勇气。
杨冬燕也没有。
背井离乡这种事情,说出来兴许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但真正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极为巨大的。
都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话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像之前,甭管怎么折腾,他们也没打算离开家乡。哪怕就是落户省城好了,从省城回乡下老家,坐马车的话,其实也就七八日工夫。
可若是一路往南走……
那就真的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杨冬燕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儿,她还记得上辈子老王爷临终前还想回家乡看看,可事实上最终也没能完成他这个心愿。其实她也是,人人都道落叶归根,可她最终还是在南陵郡的永平王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破解之法已说,还请女施主自行定夺,阿弥陀佛。”
明明是为了窝头的前程来求签的,结果却让杨冬燕把魂儿给丢了。
之后,他们并未在寺庙里多停留,很快就下山往省城去了。又因为中间出了这样的事儿,杨冬燕也没心情在省城里瞎逛了,结算了客栈的账后,给了掌柜一个无比复杂的眼神后,三人就往车马行去了。
掌柜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们离开,等人都走得没影儿了,这才扭头唤了小伙计过来:“这老太太看我那眼神是啥也是?她发现我忽悠她了?”
“发现就发现呗,反正被掌柜您忽悠去拜佛添香油钱的外地人那么多,大不了不灵验呗,您可以说是他们心不诚所以不灵验啊!”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杨冬燕一路上沉默不语。
方氏被吓到了,想想要是跟着去南方,那也太离谱了,等于是放弃一切重新开始。可要是不去南方,万一真就像那个解签师傅说的那样,婆婆命短早逝了呢?
就很吓人。
还不敢赌。
窝头倒是比方氏坚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还不到能理解乡愁的年岁。在他看来,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杨冬燕明面上是不吭声,暗地里却是在心中不停的骂儿子。
骂儿子只是个药引子,最重要的还是跟儿子们沟通现状。有几个事儿还是要说的,其一就是她落榜了,没考上啊没考上,等诉完了苦,她就话锋一转,说自己求到了一个下下签,人家解签师傅要她去南方,说是她的生机在南边。
‘……老大老二呀,你们说这事儿咋整儿呢?你们娘是北方人啊,死后也就落在了北方。眼下人家劝我往南边走,那要不我干脆回去找你们?也行吧,你俩等着,娘这就过来了。’
时辰未到是对的,这边时辰一到,报应就来了吗?
刘家兄弟二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在他们搞了个反向操作,害得老太太落榜之后,老太太竟然去求签了,还求了个下下签,人家解签师傅居然还让她往南边走……
这一环扣一环的,对他们二人而言,简直就是个环状的倒霉链条。
一算日子,离七月半还剩下两天。
刘家兄弟二人又不清楚阴曹地府的交通状态。当然,若是搁在阳间的话,从北到南,少说也要两个月光景。就这样,都是一切顺利的结果,要是中途碰上个啥意外,耽搁半月一月都是很正常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