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她们的痛苦越大,连氏就越是抓紧了她。
她很多次都觉得,连氏盯着她的目光不对劲,嘴里说着希望她是她的亲生女儿,似乎恨不得她脱掉这层皮,变成谢兰庭她们能原谅她一样。
“谢兰庭嫁给了大都督,你算是什么,拖油瓶,跟着她身后卖好,也不见得有人看得起你。”
但到底还是念着十多年的母女之情,她想劝谢明茵回去,好好孝顺伺候母亲,她也就无愧了。
见谢明茵没有反驳,她又鼓足声气道:“你只消回去,母亲自然会弥补你的。”
“怎么,你心软了,当初不是你说,人人都对不住你的?”谢明茵审视着谢如意,讥诮道。
谢如意说的这些,她当然都懂。
长姐自然是待她好的,这些却也挡不住旁人的眼光,但她天生对谢如意有敌意,管她有没有道理,何须理会。
这一句一下就戳痛了谢如意的心,她颓然地垂下头去,沮丧道:“我要走了,只是希望临走之前,母亲身边,能有个人多陪陪她,你是母亲的女儿,你回去她会高兴的。”
谢如意会被遣送回她的原籍,是的,就是她生父赵晟风的原籍。
谢明茵一时好笑,心想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还来劝她回到母亲身边去:“你知不知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就像是一个拙劣的骗子在骗人啊。”
谢如意见迟迟说不通她,就生了急意,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谢明茵,母亲对我是偏袒了,可委屈的只是谢兰庭,你不一样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你哪有资格埋怨母亲?”
“你恐怕是不记得了,当初母亲如何对待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谢明茵
“谢明茵,你有没有心,那个谢兰庭人都要死了,你谄媚她也没有什么用啊,即使她活着,也不再是谢家人了。”
谢如意眼眶骤然涌上一股温热:“你们心里没有母亲,我却有!”
“所以你就鸠占鹊巢,甚至不惜陷害她的亲生女儿啊,算我和长姐投错了胎,去做你的孝女吧!”
谢如意终于绷不住了,掩面蹲在地上,痛苦崩溃道:“算我求你了,回母亲身边吧,她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谢明茵对谢家人,没什么深厚的情分,这些兄弟姊妹去与留,都和她无关,她只是觉得麻烦,对,就是麻烦。
更何谈谢如意了。
“你以为你是谁。”说着,她就转身要走,一转头就见到了伫立在后面的谢疏霖,他怔怔的看着她们两个,一副失魂落魄的形容。
谢明茵侧目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就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就走了。
谢疏霖看着欲言又止,面色灰败的谢如意,麻木地说:“你该走了,还来这里,找她们自取其辱吗。”
谢如意双手微颤,说不出话来,嗓子干涩。
来接她的人,是赵晟风的原配正室,来接她走,回去怕是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们当然不知道,背后是薛珩命人寻到了那位夫人,让她以赵晟风原配的名义,将她远远地带走,不要再出现在兰庭的眼前。
被调换的妹妹,这么荒诞的故事,谢疏霖才不会相信。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的,和谢如意保证,自己绝不会接受,那个不知来路的妹妹。
可是,当谢兰庭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了,这个近乎荒谬的真相。
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都对上了,最可怕的是,偏偏,谢如意就是与谢家人,没有任何值得人相信的相似之处。
在红湖寺,他也一直千方百计,想要让母亲看穿谢兰庭的真面目,想要证明谢兰庭是居心叵测的,最终如愿以偿,但也搞砸了一切。
谢兰庭不愿意维持表面的平静。
连氏在恢复了精力后,第一件事,就是求着哥哥,去谢家的老宅里接走谢如意,却一无所获。
说是谢如意似乎不舒服,一直都没有出来过,连氏怎么还按捺得下去,让人把整个老宅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人影。
连氏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问:“如意呢,她去哪里了?”
“是,是我托舅舅让人送如意离开的。”谢疏霖脱离了那种愤懑,语气很冷静,几乎让连氏有些不认识他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氏猛地抬起头,几近抓狂,凄厉的质问他:“难道是我这个做娘的错了吗,我养大了你们,我也知道我愧对谢兰庭,我也想补偿她,我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会满意?”
谢疏霖在母亲的怒火中,也依旧很淡然冷静,仿佛是第二个谢疏安。
想到谢明茵冷目相对,还有谢兰庭的不闻不问,谢疏霖摇头苦笑:“母亲,是您毁掉了我们,让我们兄妹之间的所有,变得如此不值一提。”
连氏的摇摆不定,造成了如今他们的窘境。
她失去了女儿,两个女儿,连自己一心疼爱的儿子,都来指责她。
明明她才是受到伤害的人,为何遭报应的会是她。
谢疏霖看着母亲五味杂陈,只是凄然地笑了笑。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错,若是当初好好引导如意,不在她耳边说那些刻薄的话,也许如意就不会走入歧途了。
连氏丢了魂失了魄一样,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如意她从小到大,都没开过我身边,她生着病,也只是一直叫娘,我就是她娘啊,我看着她长大,教她说话走路,教她女工,我,我最贴心的女儿,都被你们赶走了。”
他看着哭泣的母亲,她真的疼爱谢如意到了骨子里。
听着母亲一字一句慈母之心,他的心里也跟针扎似的痛:“难道母亲您想让如意一辈子,陷入这种噩梦里不能再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会这样想?”连氏哭到了极致愤怒的情绪,对唯一留在身边的一个儿子,大声的吼道:“你们现在满意了,都去讨好别人吧。”
连氏对谢如意,究竟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弄丢了两个女儿,所以不能再承受失去。
所以,必须要紧紧地抓住了唯一的谢如意,让她的存在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没有错。
但这份偏袒,令她失去了三个女儿。
倘若,兰庭不和如意来争来抢来夺,那日子,该过得有多太平。
可是现在,没有了如意,兰庭和明茵,也不要她这个母亲了,明茵即使不亲近她,眼中也有濡慕的。
谢疏霖索性也不再克制,冷笑道:“不让她离开谢家的老宅,她就一辈子被庆安侯府四个字,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望着儿子通红的一双眼睛,连氏终于噤言不语,只是默默啜泣。
谢家的家产被抄,他们一无所有,眼下暂时还能依附一时连家,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谢疏霖不可能再参加科举,他的子孙也不可能了,这辈子注定要做个庸碌的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谢疏霖也学到了,不是谁都愿意与他们有所关系的。
他曾在谢兰庭面前说的话,做的事,都像是一只跳梁小丑,不堪入目。
兰庭的马车抵达盛京那一日,进了城街不久,就看见家门口,等了不知多久的谢明茵,像是一只翘首期盼的小松鼠,精灵可爱。
看到长姐的第一眼,谢明茵差点欢呼雀跃起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长姐,你终于回来了。”
兰庭看到她,第一句问的就是:“你怎么来了,今日女学不用上课吗?”
“没有,今天不用去,”谢明茵摸了摸她披着的厚斗篷,担心道:“而且,长姐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安心留在女学?”
“是大都督。”
“那你们,”谢明茵注意到身边的人,换了个委婉的措辞:“和好了吗?”
兰庭不自在地抚了抚脸颊,佯装不着意,轻轻地应了声:“嗯。”似是被吹起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湖上。
“先回去再说。”
“也对,想来长姐是疲乏了的。”谢明茵懊恼自己的疏忽,她也不清楚长姐哪里受了伤,说了两句话,把她当成没事人了。
“长姐你说,她们怎么没完没了的。”她将谢如意来找过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长姐听,最后叹息了一声,道:“我看着他们的样子,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了。”
“他们,你可怜他们了?”兰庭问道,两人手挽手地回到了房间。
谢明茵连忙摇首,她带着困惑道:“我不是顾惜他们,我知道,罪有应得罢了,就是突然有些费解了。”
“早说了他们就这样。”兰庭不以为意地摇头道。
“哦,对了,请长姐过目。”谢明茵拿出了一沓写满了墨字的纸张,递给了兰庭,请她览阅。
兰庭不明所以地接过去,问她:“这是什么?”
“算是个计划吧,”谢明茵笑眯眯地拿出来递给她:“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有个章程不是,长姐的这些东西我整理了一下,现在请长姐看看是否合适。”
谢明茵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说:“外面很多人都说,长姐是好人呢。”
不过,骂的也不在少数,大义灭亲在他们眼中,是六亲不认,畜生无情。
“这绝非是什么好事,你明白吗?”兰庭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随口道。
“怎么不好?”谢明茵捧着腮,坐在一旁在算账,她看长姐对这些打理的,并不怎么精细,也算不得上心。
“你不懂,他们是在祸水东引呢。”兰庭折了折胭脂纸,对这铜镜抿了抿,窗外的鸟雀啾啾地叫个不停。
“现在记恨我的人,可不会是少数。”兰庭说起这个很坦然。
谢家倾覆,而她这个半路回来的女儿,却在其中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了县主的封号。
是个人,用脑子想一想,即使不明白具体的个中详情,也会猜到是她在里面产生的作用。
自保也好,里应外合也罢,谢兰庭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谁知道,她是不是还通过谢家,掌握了谁的隐秘。
他们这些与谢家交错复杂的往来关系,在清算的时候,也成了越缠越紧的渔网,将他们一网打尽,说不得就有脑子混沌的,以为趁此时杀了她们一了百了。
晌午过了不久,就有宫里的内侍上门来,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陛下召阳衡县主午后入宫觐见。”
兰庭对此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应了口谕。
谢明茵倒是为她紧张起来,一叠声地问道:“长姐,你这般可以吗,会不会太素淡了,现在时间够吗,身上的伤口不会复发吧?”
兰庭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又不是去折花选秀,你啊,就别胡乱操心了。”
谢明茵跟在她后面转来转去,瞧着丫鬟为她梳妆打扮,兰庭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只头也不回地问了她一句:“先生让你练的琴谱,可是熟练了?”
这是一个能够瞬间让作为学子的谢明茵,恨不得自己立时遁形的问题,她果然就闭上了嘴巴,悄没声地一步步消失在门外了。
待人影消失在菱窗外的瞬间,兰庭和丫鬟一同相视失笑。
红霜捧着调弄好的胭脂,轻声道:“三小姐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呢,对大小姐倒是格外敬重的。”
在兰庭去往行宫之后,红霜和碧釉和谢明茵相处了好一段时日,也自然就有些代替大小姐照顾三小姐的心思,将她视为小妹妹的心态。
如兰庭所想,盯着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这座还算清净的宅院周围,从傅家被抄家之后,就有更多的人,试图从这里得到什么。
与此同时,傅家的家眷,都被驱逐出了关闭许久的府邸,但因陛下的口谕,傅家的罪责不至妻女,只是不容他们再留在盛京,其后三代子弟不得科举。
傅若潇当初看不起贺韶娘,现在,她自己也成了平民之女,在这盛京再也留不下去,需要跟着祖父母返回祖籍。
对她来说,见惯了盛京的繁华,其他的地方都是穷山恶水。
她不愿意也无法,家里的所有人,都必须遣返祖籍。
这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傅若潇眼中,显得如此可怕且混乱,她们没有可以驾驶的马车,以及抬轿的仆人,只能徒步而行,穿着从前自己看不上的衣裳。
她渴得极了,长辈不得不舍下颜面,朝一位女掌柜讨口水喝,突然响起一道轻柔而略微熟悉的嗓音。
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给了她水的女子,对方还朝她微笑了下,问道:“还要水吗?还渴吗?够了吗?”
面对女子的轻声询问,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因为,傅若潇发现这张清秀的面孔,她记忆犹新,眼前的人正是贺韶娘。
“不、不用了。”她越发狼狈的低下头去,却感到羞愧异常,又可悲地感到感激。
这个女子究竟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经差点将她逼到跳河,差点死掉的人呢?
那些曾经需要仰望他们的人,现在却可以站在街边,嗑着瓜子吃着包子,对他们指指点点,指手画脚。
她躲到了母亲身后,不敢再去看贺韶娘一眼,因为,曾经的自己,突然显得那么卑劣起来。
曾经的她拥有那么多,她的奴仆,她的婢女,她的车马,家中女眷每一次的出行,都是那么的声势浩大。
她实在是不曾走过这么长这么远的路。
午后的金光,令人倍觉刺眼,薛珩比兰庭提前一步,进了宫面见陛下。
在与陛下回禀过正事后,他直抒来意,跪地请恩道:“臣恳请陛下,为臣与阳衡县主赐婚。”
“兰庭?”皇帝“唔”了一下,沉吟道:“成人之美,朕自然是愿意的,但火泽,你……朕确实看不懂了。”
皇帝当然也在注意臣子的动向,譬如随着日渐安定,不少人就将薛珩的名字,列在了自家的女婿名卷上。
“你可想清楚了?”皇帝别有深意地问道。
“是,情之所至,还望陛下成全。”薛珩这副为了儿女情长,而如此的行径,让皇帝看着觉得分外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