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没心思吃,现在几口红酒,几口手指食物下肚,张星野看了看表,心情好起来。不来才对了,电话也没有一个,看来是小丫头不定怎么一句话让心伟误会她要来,这不,别扭上了。
差五分九点,张星野站起身,走出船舱到栏杆边,“行了,让他们玩吧,你大哥也难得这么有兴致,别扫他的兴了。”
“她不敢见我。”
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港口入口,忽然喃喃的一句,张星野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梁心妍一咬牙,扭头,“星野,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个季萱,她是……”
一句没说完,入口处一辆老式切诺基开了进来,可能是没料到有梁家姓氏标记的停车位就在最近的地方,突然刹车,静夜里滑出很大的声响。
梁心妍显然有些诧异,可是张星野蹙了眉,这辆破车他太认得了。
车泊好,后座门开了,下来的人正是梁心伟。只是,他看起来兴致不是一般的高,这么远都能看到他满脸的笑容,更匪夷所思的是,从来注重仪表的大少此刻身上只有衬衣,三月的海边入夜还是挺冷的,可他的西服却拿在手中,走上前,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伸手,从上面接下一个女孩。
角度正对,车门却挡着,最先看到她的腿,白皙修长,小脚上是细细的高跟鞋。粗糙彪悍的切诺基,车门高,遮挡正好,只露出她裸露的长腿和高跟鞋,力量与柔软,极诱惑的画面。张星野刚刚紧张的心却松弛下来,一秒钟反应,想这绝不是萱,她不会穿成这样。
然而,一秒,只是一秒,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清凉的路灯下,女孩一身香槟色小晚礼服,旗袍式设计,古朴精致的领口,柔软细腻的质地,包裹着瘦削漂亮的肩头轻轻贴合束至腰间,没有继续勾勒传统而拘谨的设计,忽然打开了裙摆,女孩的身体,凹凸有致又不失可爱。
香槟色非常吃肤色,印象中,似乎只有皮肤白皙的心妍能真正穿出味道,却没想到,她用了,颜色似乎更淡、更跳了些,而且竟然大胆地采用了同色彩绣,若隐若现的镂空设计,让那花色像随在身边恋恋不舍的蝴蝶。
一双高跟鞋踩着挺翘的小屁股,头发高高束起,两缕发丝自然地落在腮边,小脸精致得像瓷雕玉刻,淡淡的笑容,一只优雅漂亮、高贵无比的小天鹅。
张星野看着,几乎要窒息。一直都知道,这是个变幻莫测、不知道有多少面的小东西,可是从没想过,她还可以是这个样子。脑子里一时定格,再也无法把曾经他怀里那个软软的一团跟眼前联系起来。
终于知道心伟为什么不顾礼仪、不怕冷,此刻,他正殷勤地把自己的西服披在了女孩肩头,而且,非常仔细,披得恰到好处,没有把她漂亮礼服遮住。
她挽了他的手臂,此时,钱方若也绕了过来,三人同行。空旷的码头,能听到她笃笃的高跟鞋声,清晰,优雅。
再咬牙,也不能失态,更何况,这半天身边居然如此安静。张星野扭头,见心妍不但没有一点看到大哥的激动,嘴角边的笑甚至还有些冷淡。
张星野不是女人,也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女人,但是,这种眼神,假想敌那种敌意简直是太明显了。张星野蹙了眉正要开口,就听梁心伟喊了一声,“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他们已经走上甲板扶梯,只这一声,梁心妍那冰冷的笑容就从嘴角升起,脸庞,眼睛,温柔又漂亮。最标准的笑容准备好了,可是,她并没有迎上去,只是高高地,等在船头。
张星野看了一眼转回目光,目不转睛看那只小天鹅,忽然担心甲板上的水,怕她的高跟鞋滑倒。
众人面对,梁心伟先给她介绍:“这是我妹妹心妍,那是星野,你们已经认识了。”
“久仰大名啊,季小姐。”
很热情的声音,梁心妍率先伸出了手。但是,她是模特,个子高出她好几公分,本身就有点居高临下,此时,手伸出来,手心却向下,手腕微微挑起,表面亲和热络,可这细小的动作却俨然是一幅公主接见的样子。
这让萱怎么接?握了手转过来?先不说这动作会有多大,样子也不雅。可是就这么接她?这和屈膝礼有什么区别??
张星野正皱了眉,却见那张小脸笑容依旧,始终与梁心妍四目相对,把她的热情完全接受,伸出小手,手心向上,四指做依托,母指轻轻捏了她三个指头的指尖,像一个绅士对女士最尊重的握手礼,很快,蜻蜓点水般离开她的手。
“你好,梁小姐。”
张星野的眉头瞬时舒展,漂亮!这贵族小淑女,用最恭敬的绅士礼回给了公主,口气淡然不失礼貌,连她那句“久仰”都没接。公主始料未及,手还在空中,毕竟她并没有握到,可是面子却给足了她,尴尬了一下,只好自己放下。
女孩间几秒钟的小较量,男人们并没有太在意,梁心妍转而看向钱方若,听着大哥的介绍,热情地恭维,“钱先生,早就听大哥说起你,家父非常喜欢您的画,今天终于有幸得见了。”
“这是我的荣幸,梁小姐。”
张星野和钱方若谈不上认识,不过也曾见过面,握手示意,“张总,”
“钱先生,”
“见外了,星野!”梁心伟笑,“称钱兄方若。”
不知道这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总之兄弟现在很嗨,张星野只好笑笑,“钱兄。”
“哈哈……”
宾主见过,吩咐起锚,一起进舱。
钱方若正在梁心妍身边,微微一弯腰,伸出手臂,“May I?”高大,瘦削,本身就有种独特的气质,此刻更像位中世纪的骑士。
“当然!”梁心妍开心地挽了他的手臂。
两个男人都有女孩陪着,张星野落在了最后,错过心伟肩头那一瞬间,他似乎好像看到那小东西瞥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副狡猾的小样子,可是太漂亮了,张星野不觉在原地愣了一下。
进到大厅,梁心伟是今晚主角,下台阶的时候,张星野就看到她送开了他的手臂,聪明的小丫头,不能在众目集中之下把自己弄成焦点。
心伟自然是走去人群中跟大家热情交谈,而心妍两个闺蜜安迪和彦凌迎过来帮着她招呼这新来的客人。于是几个人一起走到突出一角、视线最好的圆心沙发区。
张星野本来也应该跟着心伟去,但是,不知是心妍握手那一下还是小东西那个不明不白的眼神,让他心里放不下,决定跟着女孩子们和那位钱兄一起坐下来。
心妍首先把大画家钱方若介绍给闺蜜,很显然,这两位巨富娇小姐根本就不知道钱方若是谁,不过并不妨碍她们从心妍热情得有些激动的口气里听出主人的推崇,教养使然,也跟着一起恭维。
而钱方若么,这位画界大佬,当然也知道她们假得好笑,却靠了沙发,有一句应一句,很受用地任凭女孩子们追捧。
张星野看着好笑,却不敢显,抿了一口红酒,看对面,他的那只小天鹅护鹅使者不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冷清清的。这么近,越发看得她漂亮,心突然就跳,张星野抿了下唇,琢磨着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作为主人之一,他肯定不应该让客人这样受冷落,应该过去与她同坐,而她当然不能失去仪态撵他走。这么好的借口,张星野正要起身,忽然,女孩子们转了方向。
“这位是……”安迪看着季萱问。
“哦,这位是季小姐,”心妍微笑着说,“之前我大哥他们做的慈善募捐就是给季小姐她们画坊的小孩。”
一句话,没有了漫画和画手的事。
安迪似乎还在等她更多的介绍,毕竟,一个画坊的员工或者老师怎么可能进入这样的私人聚会,可是梁大小姐已经在抿香槟,介绍到此为止。
“哦,是么?”旁边的彦凌接了话,客套道,“画画的女孩子总是很特别,像心妍,艺术家的气质。”
梁心妍淡淡一笑,“季小姐的画作,很不错呢。”
“心妍是专业的,心妍说好,那一定是好了。” 安迪说。
梁心妍没吭声,彦凌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季小姐学画多久了?”
“有些时间了。”
“师从哪位大师呢?”
“先生是褚恩谦。”
梁心妍轻轻点头,“原来季小姐是凌海美院毕业的,果然专业。”
彦凌笑了,“对啊,那是中国的佛罗伦萨美院,是不是啊,心妍?你母校的本土版。”
闺蜜们一起上,明捧暗贬,很专业了。说是张星野吸了口气,看着那孤零零的小天鹅有些心疼,就知道她不好会用自己强大的背景来炫耀。可是说是褚恩谦的学生就默认是在美院听过课的普通学生,也有点不太能忍。
张星野自知不好插嘴,可看她那位好哥哥,大咧咧地坐了,大长腿弯起搁在膝头,很惬意地看着女孩们围攻小丫头,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张星野才反应过来,这半天,根本还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哦,不,我不是凌海美院。 ”
她淡淡一句,自然引来疑问,“但是你的老师不是褚老先生么?”
“是,我师傅是褚老先生。”
安迪和彦凌没有明白这区别,可是梁心妍明白了,“你是褚老的弟子?”
“嗯。”
梁心妍一挑眉,看了看张星野,“我和星野,褚老的弟子认识很多吧。”
“哪有很多。”张星野蹙了下眉。
梁心妍笑了,“是啊,褚老一共也没几个弟子吧,都很厉害,功成名就,不知道原来季小姐也是。”
安迪跟着问,“那季小姐在画坊是做画师还是老师?”,
“帮工,打下手。”
哦。差别如此之大,女孩们礼貌地笑过之后似乎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梁心妍很谦和的笑,“季小姐的画,也很有潜力。钱先生,您应该看过吧,您说是不是?”
一个球居然踢给钱方若,目光都集中来,张星野暗自庆幸,妈的,终于到了翻盘的时候,正在期待钱方若像心伟那样有理有据地夸赞她,谁知,一句扔出来,“依我看么,不怎么样。”
扑嗤,安迪没忍住笑了。
张星野咬牙,钱方若分明是在玩,可是这家伙怎么也不分个场合??作为兄长,这个时候不时应该护着么??
“钱兄,”张星野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他还没说什么,梁心妍笑道,“大画家眼睛太毒了。其实,褚老的弟子总体说来,应该都很有潜力和前途的。”
季萱闻言,很谦恭地点头,“谢梁小姐吉言。”
这话头就这么过去了,小天鹅被羞辱了一顿,钱方若居然乐得哈哈笑!
张星野一杯红酒放在了桌上,想是不是该带她离开,就说请她跳舞。忽然,有人从沙发背后拍了拍他,回头,是心伟,递给他个东西,“帮我拿一下,我马上回来。”
梁心妍看过来,“是什么?”
张星野哪里知道,正要翻,钱方若说,“这是季小姐送给心伟的生日礼物。”
“啊?”女孩们来了兴致,梁心妍直接从张星野手里拿了过去,
“说起来,”安迪说,“心妍非说取消生日会。我当然还是带了礼物给心伟大哥,。既然有蛋糕,要不要现在大家一起拆?”
“季小姐的礼物已经拆了啊,我们看看。”彦凌说。
一本手工装订的画册,完全没有任何装饰。三个女孩打开,见是京剧脸谱。一半一半的,翻了两页,安迪已经觉得十分无趣,不过,毕竟梁家大哥的礼物,所以还是表现出笑意,“季小姐,这是你们画坊的吗?”
“哪里,是她一笔一划亲手画的。” 钱方若添油加醋道。
彦凌笑笑,“画得很像,我记得去年心妍在巴黎时装周有过参展,是不是就有脸谱设计?”
“对啊,我也去了。”安迪说,“心妍亲自走秀,那个设计在时装展还得了奖。”
完全没有注意这是个动态图,梁心妍在闺蜜你一言我一语中对这一本图册还算认真地翻看,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两页,一愣。
“啊……这,” 安迪惊,“这不是心伟大哥吗?”看着,笑了,“这是要唱戏么?”
梁心妍抬起头,脸上的笑已经荡然无存,“季小姐,你们是这么玩的吗?”
女孩接了她质问的目光,轻声问,“有何不妥么?”
“你不觉得这不尊重人了么?”
“不尊重?”
“梁心伟是什么身份,你给他画唱戏的脸?这是你的生日恶作剧么?”
沙发区的温度,瞬间冰冷。
梁心妍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口气非常严厉。这件事,可大,可小,这种人家,东南亚华侨,没有经历国内颠覆性的建国与改革,传统,而且守旧,可以自己玩票、堂会,却似乎依然抱着陈俗的观念,大少爷当然不能被这么玩。
这可怎么接?张星野皱了眉,看着对面的女孩,她的脸颊依然清清静静的,被如此质问,轻轻一挑眉,略欠身,双手接画册,口中歉意,“对不起。我收回。怪我一直,没有把国粹戏曲当做娱乐圈。”
噗!这一次别说钱方若笑,张星野都差点笑出声来!梁大小姐高大上的模特与时尚,被小丫头一个等号划下去,她就是自取其辱!
短兵相接,再也不需要掩饰,梁心妍咬牙,“季小姐不但画艺高超,骂人也很在行哦!”
“这是骂人么?”她惊讶,转而一笑,“梁小姐,您听说过诺亚方舟么?”
“当然,我信主!”
“哦,那我是班门弄斧了。不过,诺亚派出了乌鸦和鸽子去查看洪水落了没有,为什么鸽子衔回了橄榄枝,而乌鸦迟迟不归?”
梁心妍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乌鸦它,”女孩和风细雨的声音,“一直在注意'总体'。”
一句回应去那句“褚老的弟子总体说来,应该都很有潜力和前途的。”,反手一扣,直接扣在她脸上,梁心妍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