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吸血鬼
“季萱!有人找!”
小院天井那头有人喊了一嗓子,传进这头堆满木板的工房里,被裁刀切割的声音一刀切了下去。
季萱俯身在大木桌边,把胶片从裁刀下拿起来轻轻吹了一下,分出其中一张放在桌子边沿,扯过粘在一边的纸胶带小心地封住胶片四边,用手指仔细抹平,放到旁边备好的胶片筐里,看了一眼,大概做了有一多半了。
“季萱啊,有人找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季萱随口一应“嗯”,忽然,刚粘上胶带的手一顿,转而唇角就弯了起来,贴好这一边,抬起头。
果然,门边斜靠着一个男人,抱着肩,近一米九的个子,老旧的门框里不得不低头;深冬湿冷的季节,一如既往,雪白的T恤、破牛仔裤,外头加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开衫;苍白不见阳光的皮肤,鹰勾鼻子深眼窝,脸的线条比他的画细腻多了,一副精致吸血鬼模样。
季萱抿嘴一笑,“大若。”
钱方若,江南画界诗意恐怖的另类,在学校教书的时候作品就时不时被拉出去跟着中国艺术画展游走欧美各大画廊,谁知几年前心血来潮走了一趟罗布泊后,半年风沙,风格大变,抒情写实变成了狂野印像,一幅《向西走》在嘉德春季拍卖会上压过了知名度远胜于他的画家,拍出了九百八十万的高价,一战成名。
不过,在季萱看来,他的作品万变不离宗是那种已经死去却又永恒的阴郁,不管温柔还是狂野,都是他吸血鬼的气质。
看他走进来张开双臂,季萱指指自己身上的围裙,“脏。”
还是没关系,抱起来转了个圈,就势把她放在了木头桌上。白T恤上立刻沾上污渍,季萱想去蹭一下,可是手套更脏。钱方若看都没看,抬手轻轻摘下她的防护眼镜,“脏什么?痕迹。”
季萱笑笑,接过眼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早就告诉你逃不出我的魔爪。”
“怎么?又通灵了?”
“哈哈哈,” 钱方若笑,年长这丫头十岁,就喜欢听她说话,可惜,话太少。挨在身边,他也靠了桌子,“前天到美院儿开会,见到你们褚老爷子了。”
季萱低头摘手上的胶皮手套,“先生好么?”
“先生是挺好,不过,” 钱方若扭头看着她,“听说你不好。”
“先生岁数大了。”
“嗯?”
“嘴碎。”
钱方若笑,“你等着挨板子吧。”
季萱抿抿唇,“嗯,躲几天再说。”
钱方若一挑眉,这丫头居然……服软了?最见不得她服软,从小到大,嘴硬,骨头更硬,有时侯能气死你,可她一旦软下来,他就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钱方若生平就打过一架,因为她不小心把同学一支派克给摔坏了,在人家父子两个面前道歉。眼圈都红了,可那小子还特么叫唤,钱方若一拳上去连爹带儿子都捎带了。那一架打到了派出所,警察叔叔以为他是个不着调的爹,幸亏有这么个通情达理的小女儿求情才没立案。现在,小脸讪讪的,长睫毛一遮,天都阴了,钱方若伸手搂了她,握着肩头用力握,“没事儿,啊?我早就说过,那小子特么……”
“过期药。不吃。”季萱抬起头,“你不想见我么?”
钱方若没脾气地被噎住,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想?”
“那你说,我不好?”
仰着脸,偷换概念理直气壮,这小赖样儿真是好久不见,工房里弥漫的油墨和木头味都遮不住这双眼睛带回山里泉水的味道,至于那个什么顾辰,看不着,钱方若笑着点点头,“好。”
季萱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你还没说怎么找到这儿的。”
“没难度。小时候心一烦了就把笔扔了去抠木头,现在,当然也是在抠木头的地方。是不是啊?”
季萱看了一眼,没吭声。是,这是她的消遣,大家都知道,可是凌海这么大,能找到这么小一个给小孩子玩木刻版画的作坊,不通灵怎么做得到。
“得了,别在这儿猫着了,”没等她回答,钱方若又说,“我正准备去香港,一个礼拜,一起去散散心?”
“猫什么,我这是活儿。”
“活儿?”
“嗯,”季萱跳下桌子,拿过刚才准备的胶片筐,“喏,给晚班的小孩儿们准备的垫片。今天周末是大班,跟你说了这半天话,我都要来不及了。”
钱方若皱了下眉,“你这是在这儿挣钱?”
“嗯,一周三天这里,三天少年宫。”
“好容易来了凌海,缺钱怎么不说话?”
“我要在这儿待段时间的,不挣钱喝西北风啊?”
“那咱也能……”
“谢包养。”
“哈哈哈,” 闻言钱方若仰头大笑,“包不起!不过,既然要活儿就到我那儿去,打打底,做助手。”
季萱闻言眉心微微一挣,清澈的眸子很直接地看进他眼中,钱方若略略尴尬,弯腰凑近,“放心,啊?我不吃趁人之危,这点儿,你得给我吧?”
季萱笑笑,“好啦,你赶紧走吧,真耽误我功夫儿了。改天请我吃饭好了。”
“这行。不过别改了,这一改且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这也中午了,咱们吃饭去。”
“不行。我把垫片做完还得做两个版子出来。”季萱说着把手套戴上,“改天吧。”
一句承诺说得毫无诚意,他还没站起来,她已经转过身拿了剩下的胶片往裁刀板去。
钱方若还想再说,可那丫头已经是背对他了,再说就要惹着了。从小他就不是很会哄她。其实也不是,是从小她就不需要人哄,反而很难搞定,长大了,咳,就更甭提了。
抱着肩愣了会儿神,钱方若忽然看到靠着的桌上整整齐齐一盒一盒里都是些小卡通草图,这可能就是晚班孩子要来刻的版子,乐了,“哎,我还真想起来,有个活儿真能给你干!”
那边的人头都没抬,仔细对齐胶片。
“褚老爷子接了个慈善主题,几方联合出资,搞得挺大,杂七杂八的。不过意思挺好,老爷子也很上心。上个月给我打电话,邀我一幅。我是真没空儿,最后就答应出一套小版子。怎么样?”
“挺好啊。”
“哪儿就挺好。你听我说了没?” 钱方若走过去,“我出草图,你拿去做。”
“不行。”
“怎么了?”
“我没你那风骚的刀法。”
“嘶……”
听他阴森森地吸冷气,季萱笑了,“不敢替大师捉刀嘛。”
撒了个小娇,粉粉的唇,很漂亮的牙齿,笑起来特别像个听话的小女孩。才怪!
“还有你不敢的啊?”钱方若瞪了她一眼,随她握了裁刀柄,“这个本来也是说工作室出,打算给我那几个助手做的,老爷子也知道。你拿去,按工作室助手的时薪给你。”
“不是慈善么?”
“做慈善的是我,外包出去,当然得付钱。”
胶片摆好,钱方若正准备下刀,季萱示意他对线,大手比量了下还没下刀就又被她接过手,小脸上满是对他手生的歧视,因为漂亮,越发显得不屑,他只好放手,退到一边,“怎么样?还不肯?你不是怕老爷子认出你那不风骚的小刀法吧?”
一刀下去,非常整齐,轻轻抬起裁刀,季萱低头转过胶片另一边,“行吧。”
“那就说定了,等会儿你把这边辞了,我带你去工作室。”
“不用,不是小版子么?我在家做就行。”
“说是小,做起来也得什么都齐全,你租的地方够大么?”
“我楼上有天台,堆杂物晾衣服的,还搭了雨棚,给老太太点钱,应该能让我用。”
“天台?” 钱方若皱了眉,“大冬天的,你在天台做?”
“空气好。”
胶片切好,季萱开始仔细地封边。看裁好的胶带纸不多了,钱方若拿起胶带卷帮着一条一条裁下来粘在桌边备用。
“记件吧,别计时了。”季萱说。
“怎么了?”
“我慢。”
“不急,慢慢儿做。明年春天才要展。”
“嗯。”
两个人搭配着很快就把所有胶片封好了边,摞好放入筐中,季萱抬头看着他,“谢谢你了,大若。”轻轻抿了下唇,“所有的。”
钱方若笑笑,放下胶带纸在她眼前竖起食指。
季萱不解,“嗯?”
“一个,就一个要求,”
“什么?”
“要求有绝对自主的探视权和带饭权。”
……
凌海国际机场。
已是近午夜,到达厅里灯火通明,人迹寥落,偶尔有到达的航班,几百人像海上泛起的一个浪花,很快就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健等在接机口,很快就看到老板走了出来,赶忙迎上去接了行李。现在南半球正是炎炎夏日,他身上果然只是一件衬衫,丝薄的质地在大厅锃亮的灯光下显得尤其单薄,好在胳膊上搭着风衣,吴健说,“张总,披上吧,外头冷。”
“嗯。”
张星野答应着,大步往机场外去。
其实,并不赶什么。航班晚点了,比原计划晚了整整五个小时。
上了车,开上高速。
两边的路灯一排排刷过车厢,吴健迅速瞥了一眼后视镜,那里定格的那张脸上眼镜还在,灯光和阴影掠过,没有疲惫,没有任何表情,看着窗外,像在思考。
三十分钟,下高速前还有相当一段路程,到时候可以再问要去哪里。
这不该是个问题,飞了十几个小时国际航班,别说生物钟,连季节都是乱的,当然应该是尽快回去休息、调整。可是,飞机起飞前吴健收到老板电话,指点他到自己家去,说客厅茶几下的抽屉中有一个白色信封,让他带着,带到机场给他。
电话那边听起来似乎是边走边打,急匆匆,可心情很好,甚至是有些兴奋,声音很大。
可见,原本的计划肯定不是回家。只是,晚点了这么多,还能去哪儿?开着的只有通宵夜总会了。
还有十分钟到匝道口,吴健问道,“张总,现在送您到哪里去?”
“17AVE.”
作者有话要说:
人, 贵在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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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们要准备好强大的心脏来陪老张,毕竟……他怪不容易的。
第8章 大狗
话音落去,张星野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已经午夜了,从机场过海再到老城区去,17AVE早就该打烊了。可是吴健一个字也没问,车在高速上飞快地滑过,下了目的地匝道。
午夜凌晨,空荡荡的街道,车开了十几分钟不见一个人,也没有雨,没有一点风景。
张星野轻轻吁了口气,身体往下挪,闭了眼睛……
尖尖的小鼻子腻若羊脂,轻轻蹭着软软的呼吸,不等他亲就挑起下巴,咬一口,特别嫩;她的味道,不埋下头,不足够,激烈时,沾了温度就弥漫,染得他全身都是;舌尖,湿湿的,不论怎样都吸不干净,勾得他像个饿疯了的野兽……
脑子里严肃的思考又变成了五维的影像,像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睡不着,也没法工作,越想越口渴。
张星野抿了抿唇,睁开眼。
又是星期一了,两周,自从上次见她已经整整过去两周……
几个月前的离奇经历,陌生、原始、性,包含了所有刺激的因素,可张星野还是不想用piao和“一夜情”来总结。毕竟,没有哪个被酒精刺激乱性的人在发泄后的第二天早晨还愿意再看床伴一眼。可是那三天,反反复复,他们不光做,还抱,那张小脸,根本就亲不够。所以,美院街头突然再见她,冲下车的时候,他是有足够理由的。
可惜,被兄弟骂了一顿,并且拿出CNE的前途严重警告。
她出现在凌海,却没有找他,这是个不能更圆满的句号。张星野莫名怅然了两天之后,连账户都不再查看,彻底忘了那张支票。谁知,时间还是不够快,记忆还没来得及清除,她又出现了。
几杯威士忌下肚,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被他吻了无数遍的小脸,他所有的神经都被调回了千里之外,酒吧里弥漫的酒精都能刺激他闻到山里溪水的味道,酒一口一口喝下去,落进空胃里烧出火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她!
之后的几个小时,完全无法描述,如果一定要一个形容词兼动词来描述一下,那就是:冲,动。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精神亢奋,工作效率极高,甚至于,南非的日行难题都奇妙地解决了。直到傍晚公司大楼里彻底静下来,才觉得哪里不对。
Tony说,那三天一定有一个理由,如果是piao,再见面,她肯定会很高兴,求之不得;如果不是,不管是放纵还是发泄,她都不会想再见他。
显而易见的分析,张星野非常同意。
谁知,她的反应如此平静,踮起脚给他打伞,淡淡的笑容,淡淡的两个字“是你。”,就这样带着他们两个越过了穿着衣服重逢的尴尬,进入一个很默契又舒服的境地。所以,可以一起走,走回她的小屋。
其实,即便当时人被酒精烧着,张星野也立刻就意识到她没有躲就意味着很可能她的身份就是第一个答案,也是最危险的答案。可是,狭窄黑暗的楼道里,女孩儿的味道,她的呼吸,瞬间就让男人的身体敏感充血、回归本能,一步上去抱着她狠狠地亲吻,理智迅速就被泛滥的津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