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肉——灵鹊儿
时间:2020-10-17 09:54:29

  他叹了口气,蹭在她耳垂边,“我妈是有一天上夜班淋了雨回来病倒的。那天,我爸也加班,没去接她。我就觉得,都是他的错,我得保护我妈。小的时候,就是很傻。”说着,轻轻蹭她,“是不是?”
  她抿了唇,“可是,就觉得,是对的。不管怎样。”
  执拗的小声,是这么多年,一样的放不开。他抬手,轻轻抹去小脸上的泪痕,“其实,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睫毛颤了一下,她扭头看着他。
  “后来,我妈生日那天,我爸走了。也算解脱了。那时候他已经昏迷好几天,忽然醒来就叫我妈的名字,满脸的笑,声音很大,神采奕奕的,挣着要起身,好像她就在身边,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要走。”
  “又能在一起了。”
  “嗯。”
  “那你……是一个人长大?”
  “那是十五年以后了,我已经读完书从美国回来了。”
  “十五年?”季萱惊讶,“那怎么……”照片上的两个人,分明是同龄,一样的年轻。
  张星野笑了,“因为我爸啊,他担心老了十五岁,到那边我妈会嫌弃他,所以早早挑好了同年的照片告诉我用这个做遗像。是不是很掩耳盗铃?真的见了,他是老头子了,我妈才不会看上他。”
  她没笑,抿了唇,“再见,应该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糟了。他们第一次见是学校,精细化工实验室,我妈操作不当,我爸助教,冲过去救急,两个人差点同归于尽,第一眼正经看对方都黑漆漆的。”
  她终于笑了,“那不正好,看不出来老了没有。”
  “哈哈,”张星野笑,拉着她起身,转过来,面对怀里。
  她抬头,眼睛还有点红,闪闪的,“你可比不了你爸了。”
  他眉毛一挑,“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同年的照片啊。”
  难得的小笑容,这么调皮,抓住一切机会嘲他,年长她太多了,更要作弊,不然根本没有同年的可能。可这一次,他没训她“小混蛋”,轻轻地,捏下她的鼻尖,低沉的声音这么近,“你愿意,跟我合葬啊?”
  季萱愣了一下,还没应对,男人已经低头下来,“萱,我……”
  不知怎的,心忽然就乱,她赶忙抬手捂了他的嘴巴,“你,你别不合时宜。”
  他没动,在她的小手里,纤细的手指凉凉的,手心却热,捂着他,软软的,自己都不坚定。他就这么看着,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里,不再乱动,这才拉开她的手,轻轻吻住她的唇,“这个,合么?”
  “张星……”
  名字都没让她说完,他的舌就探了进来,她急忙往后退,卡在他的手臂里,包裹上来,她连扭头都做不到,霸道的怀抱,无处可逃,可是他的吻,这么轻,这么温柔,缠着她,细到能感觉到他舌根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味道,腻在她舌尖……
  轻轻地咽了一口,她的心怦怦地跳,觉得不对,可是没有力气推开。熟悉的嘴巴,不熟悉的感觉,一个吻而已,自己竟莫名发软,忍不住吸吮着他的气息;可还是紧张,心跳个不停,没办法集中精神,差点咬了他。他慢慢抬起头,没有笑她,温柔的目光拢着,手臂收紧将她抱起来,埋下头。
  下巴舒服地放在他肩头,她终于透过气来,远远看去。夕阳落下,金色铺满整个墓园,一切都像笼罩在童话般的幻影里,奇妙的安宁与美丽。
  心,忽然静谧,刚才的紧张、尴尬都消失不见,一切,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身体上最细微的触动,变得那么敏感,颈窝里,男人的唇轻轻地磨蹭,她的每根神经都在跟着他轻轻拨动,能感觉到他闭了眼睛,口鼻中,只有她……
  相拥的姿势,分不出彼此,只有眼前的开阔与静谧,奇妙的色彩里,仿佛也与这里成了一体……
  夕阳的颜色,渐渐褪去,绿,深了起来,慢慢吞掉影子,她轻声问,“好了么?”
  “没。”
  季萱没动,又过了一会儿,风淡,嗅到野花的清香,似乎在悄悄提醒那花的旁边温柔等候的人,她轻轻咬了下唇,扭头,蹭他,“好了。”
  “嗯。”
  他这才抬起头,手臂略放开,她转回头,两人又一起看着墓碑。莫名地,她又红了脸颊,他没觉察,依然搂着她,“爸,妈,明天我不在凌海,今天先过来看你们。”顿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们过生日。”
  季萱微微怔了一下,抬头看他,他没回头,可是大手突然握紧,她的心跟着就揪了一下,疼……
  牵了手走下台阶,夕阳落尽,墓园罩在淡淡的青色里,像一片安详的雾,风都没有。季萱回头,已经远了,可那个地方,离开这么远依然一眼就见,好像有人在挥手,那么清晰,又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过生日啦啦啦啦啦
  -
  我会努力更新哒。(挺胸)
  -
  谢谢亲爱滴甜甜圈小姐,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黑貓廚娘,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66,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柴,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小舞,雷雷收到!
 
 
第90章
  夕阳可以逗留很久, 五颜六色,一旦落去,像关掉的幻灯片, 几乎就是一瞬间。车开出墓园,天已经黑了下来, 山变成浓重的青色, 除了路边的反光膜, 灯光似乎在很远的海上,没有风,一片静谧。
  张星野不喜欢这种静, 离开时的安静。这么多年, 这条路只有他,那种拐弯处空无一人的孤独和突然不想离开的放弃缠在一起,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 很难摆脱。所以,他从不会在傍晚的时候来, 不能让黑暗更加重这种感觉。可今天, 情况特殊。
  天黑了,还在路上, 心里满满的,刚才抱着她, 他闭了眼睛,这么多年, 第一次, 他们都在他身边。那一刻,那么强烈的幸福,像小时候, 他拥有所有的时候……
  瞥一眼身边,小丫头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小脸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可是今天,怎么看都乖,甜甜的。
  “萱,萱?”他温柔地叫。
  “……嗯,”
  “对不起啊,没先跟你打个招呼。”
  话说出来,声音里都带着笑,他不觉得抱歉,也知道她没生气,今天的一切都比想得还要完美。不,他从没敢想什么,真的只是顺路带着她,如果可以,远远地让爸妈看一眼。谁知,他们不但好好地见了,她还很乖巧地献了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居然有点怯,细腻的小心意,比买来的繁华不知道强多少。
  “谢谢你,啊?”他说,“我妈喜欢漂亮,肯定特别开心。”一定的,她和小丝巾,妈妈会喜欢,非常喜欢;一定觉得漂亮,非常漂亮,她和小丝巾……
  女孩没吭声,过了一小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高兴了?”
  她没有回头,看着窗外掠过暗色的树影,轻声说,“这才是永远了吧。”
  “嗯。”
  “那,两个女人呢?怎么合……”
  知道她是在说合葬,不过随口“嗯”了一声,这随之而来的一句却让张星野怔了一下,扭头看,女孩淡淡的,似乎也并不是在问。季老先生是有妻子的,他见过,一个并不漂亮但是气质很温柔的女人,不是艺术界的,看起来就很贤惠。很多年的夫妻了,多到顾辰都不知道那不是她的妈妈。所以,她的小心里是失去了多久,竟然都懒得再提起?
  戛然而去的温暖,留下的不只是空洞和寒冷。张星野太知道那种感觉,记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越是年幼,越庞大,幼小的心和眼睛可以把一切都无限扩大,存起来,一天又一天地加强,无论多少理智都不能改变,再也无法取得别人的认同,于是,变得更坚硬,更孤独……
  “萱,其实……”
  “我知道。”季萱微微一笑,打断他,“已经很多年了,她早就不存在了。”
  张星野笑笑,看着前方蜿蜒转出的路,“其实啊,人对疼痛的感觉千差万别,有基因的原因,也有大脑的‘操纵’。之后做出的反应,与痛不痛关系不大,更多的是大脑发出的恐惧指令和本能求生的欲望。恐惧越深,欲望越强;相反,越不怕,就越不挣扎。”
  客观理性的分析有点莫名,似乎是在认同她,又似乎不是,季萱蹙眉,“你在说什么?”
  “说我爸。他是我见过最刻板、最不开窍,也最勇敢的人,什么都不怕。” 他略略顿了一下,“我妈走了,他也不怕。”
  “不怕?”
  “不怕想她。不怕花时间、花精力,不怕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十五年,给她写日记,从未间断。”
  她的眉心颤了一下,似乎舒开,可黑暗里依然能觉察到那张小脸越发黯然,张星野扭头看她,“浪漫吧?是不是很感动?”
  调侃的语气没有逗笑她,反倒不舒服,瞥了他一眼,她冷淡道,“这是他们两个的感情,用不着别人觉得。”
  “是啊。”张星野点点头,“而且,我爸还给我做饭,供我上学,吃饱穿暖。高中毕业去美国读书,他很高兴,临走前一晚也知道了我为什么高考免试,在国内是哪一间大学,现在要去读的又是哪一间。那一夜,我们爷俩聊了十几年。”
  闻言她不由得一怔,昏暗的光线里,男人的脸庞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很精致,寥寥数语,没有任何形容的描述,两个男人的生活,简单,平淡,疏离,像磨光的平面,薄薄的一片。而她,毫无防备就被这一片划了一下,光滑,尖利,刀子一样……
  “后来,我和Tony一起创业,绿卡,事业,在美国彻底安顿下来。有一天,忙完工作,午夜了。回到公寓,Tony去了现场不在家,我累了,喝了罐啤酒想去睡觉,不知怎么想起我爸说的:要习惯给自己烧饭。于是我打开冰箱、烤炉,开始捡菜,烧饭。弄了一桌子,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突然觉得,我就是他。当时害怕,特别害怕。后来,我就丢下Tony和CNC,回了国。可是,已经晚了。他不烟不酒,却得了肝病。从肝气郁结到癌变,对他来说就是简单的几步,没用多久就走到了。”
  她怔怔的目光他似乎没觉察到,依然不紧不慢地讲,“疼,疼到麻药失效,他皱着眉,没哼一声。临走的时候,就像之前我说的,很高兴。我也没哭,反而觉得有点抱歉,拖了他这么久,整整十五年。”
  白描式的回忆,他的声音像隔不断的水流,静静地蔓延,她藏在心底的记忆就这么被打湿、浸透,泪早已被那十五年的日记勾出来,此刻便毫不遮拦地涌了上来,她不得不轻轻咽了一口抿住,看着窗上自己模糊的脸……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情深意重?”
  片刻的停顿,他又问过来,口气明显轻松又在故意逗她,季萱蹙了眉,“你是想说,他太愚、太自私,忽略了你,丢下你很孤独。”
  “我是想说他承受力很强,时间都没干过他,更何况我。”
  “所以,你宁愿他再也不思念你心里最美的妈妈?”
  “所以,你宁愿看到合葬的墓碑?”
  他的反问像一根刺,黑暗中,季萱哆嗦了一下,立刻别过脸去,“不要比较,根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伤口,吃去痛片和不吃去痛片,只有暂时麻木的区别,补不回,也治不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药劲过去的时候,又是一次新鲜的疼,还叫不出来,更难受。”
  “哦,”她很冷冷地应了一声,“那他吃的一定是白/粉儿,不光止疼,还能嗨。”
  噗嗤,张星野笑了,小丫头的不屑简直嚣张! “怎么这么说自己老爹?那可是德高望重的季老、季大师。”
  “是啊,又高,又重,委屈不得。亡妻不过半年,就大婚续弦了。”
  “是么?”
  “那天特热闹,整个院儿里、屋里,哪儿哪儿都是人,熙熙攘攘,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喜庆翻了。”
  懒懒的小京片子,讽刺又刻薄,张星野乐,“那天你一定特别不乖吧,嗯?”
  “谁说的?乖着呢。打扮得像幅无彩色的画,裙子是白的,鞋血红,还带了个光闪闪的皇冠,特夸张。他把抱出来,我就趴他肩膀上,不撒手,不抬头。京城初春的天儿,捂得他一身都是汗。大师大婚的照片儿里,都有那条裙子,背后那个蝴蝶结。”
  小丫头悠悠的,坏透了,张星野哈哈笑,眼前活灵活现几乎就是那个撅着小屁股不肯回头的小样子,伸手就掐她,“我就知道!你个小混蛋,就是砸场子来的!”
  她没动,小脸在他手里怎么掐都凉凉的,男人的心不由得就跟着揪了一下。当年老父亲能抱着她一整天,可见,小丫头也就是五六岁刚有记忆的样子。他十二岁尚且痛到疯了一样,失去所有判断,更何况一个断奶没几天的小女孩?轻轻揉了揉,他收回手,“就是那天记恨下的?”
  嘴巴抿着,好一会儿她才出了口气,“何必呢。”
  “嗯?”
  “何必娶她。又耽误她的时间生我。”
  好颓的小声儿,张星野笑笑,“一直在嫌弃自己啊?”
  她抿了抿唇,没吭声。
  “真是个小傻子。”心疼地嗔了一句,他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病急才会乱投医。受不了的时候,反应才是最快的。”
  “受不了?”突然提起的声音显然被刺激到,她像冷似的抱紧手臂, “是受不了!要不怎么花很大的力气让她彻底消失?灵堂、照片、画,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没了,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没有一点味道,像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有很长的时间一直觉得她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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