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情人/你来时星河闪耀——小红杏
时间:2020-10-17 09:57:17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品行怎样,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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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第4章 
  “宁佳书,询问塔台。”
  霍钦说话了,他声音冰凌凌的毫无起伏。
  好似眼前不是危机四伏的跑道,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起飞前滑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宁佳书的大脑片刻空白后反而冷凝下来,目视前方对耳麦询问,“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案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
  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
  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话声里夹着颤。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像是叫人找到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飞机终于离地。
  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正在上升高度。
  抬手擦一把,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就落了泪,又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宁佳书一生最值得自豪的,便是每每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她都意外地冷静自持,决策果断。
  15岁时候,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18岁又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航空学院。
  高考结束父母离婚,她果决地跟了妈妈留在国内。
  ……
  她不敢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下的决定,可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后来看上去最好的选择。
  刚刚那一秒钟,扪心自问,她不可能比霍钦更快地做出决定。
  这让宁佳书心情复杂,一遍遍设想,假若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要怎样才能比他做得更好。
  进入巡航高度,切换到自动驾驶,待到霍钦结束与地面的通话时,机舱的氛围更加沉下来。
  面对干燥的空气与闪着灯光闪烁的仪表盘,向北的手至今还是忍不住微颤。
  飞行非常平稳,头等舱的乘务给他倒了水,他端在手中要喝,却几欲晃出来。
  向北坐在前排,是最直观与危机接触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起飞那一刻有多可怕。
  稍微出一点差错,他们的机务组以及客舱两百多人,连同地面A320的旅客,就全部殒命了。是霍钦的果决救了所有人。
  宁佳书看他的状态实在危险,关切道,“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好,需要替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
  向北没有来得及答便被霍钦阻止,“飞行时间不够,你不能上座。”
  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调子。
  声音再好听,宁佳书也气死了这个语调。
  她并非要违反规定上座,只不过同事间象征性关怀两句罢了。
  纵然分手时候再不愉快,她再讨厌,刚刚一齐经历了生死,难道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霍机长每次执飞对你的机组成员都这么冷若冰霜?”宁佳书故意把尾音扬起来刺他。
  霍钦这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如点水一般落在她的面上,宁佳书挺直腰脊。
  他漫不经心唇齿启合,“不一定,看人。”
  “那些被冷待的人受得了你吗?”
  “我相信你会适应得很好。”
  “当然。”
  宁佳书瞪男人的后脑勺咬牙切齿答完,又想到刚刚是托他的福才好端端坐在这儿,闷得不行,再呆不下去,干脆借吃饭的时间,摘了耳机走出舱门,自己去洗手间。
  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北都忍不住移出注意力看了两人几眼。
  师妹胆子这么大?可能还不知道他顶撞的是什么人……
  霍机长平时待人就有这么冷漠吗?
  他想来想去,总觉两人话间的争锋相对没有那么简单,师妹和霍机长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再想想,他又把这念头按下去,既然认识,那登机前怎么可能会全程无交流?
  应当是不认识的。
  霍机长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他回身看了看师妹快步走出门的背影,有点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可以对着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都心如磐石呢?
  冲了水,宁佳书站起来一照洗手间的镜子,才大惊失色。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漂亮眼睛上,睫毛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小块,晕染在右眼的卧蚕上,像国宝熊猫。用的本来是防水睫毛膏,也许因为在地面被雨淋了一场,起飞时又这么慌,擦汗时候没留意给擦掉了。
  所以霍钦刚刚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在看这个?
  她就是用这个形象渡过了大半个航程?
  才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唰地一瞬间黑下来。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打完雄赳赳气昂昂走回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那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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