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谢我,夏图南,我今天,是去跟他坦白的。”
下一秒,她鼓起所有勇气抬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司的传闻你也听到了,我不能让所有的事情越变越糟,我自己也就算,霍钦和他的家人,没有理由因为我受人议论。”
“那你就分手啊。”夏图南嘲笑。
宁佳书大衣口袋里的手闻言抓紧,偏头怒目而视:“我请你不要对别人的人生这么轻巧地开玩笑。”
“那你要坦白什么,说因为你对季培风的探视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让他回洛杉矶去,不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夏图南猛然站起来,声音咄咄,调子扬高八度。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宁佳书,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这张病床上躺着的人是霍钦,你还会这么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吗?”
宁佳书讶异,愣了半秒,“这怎么能是一回事?霍钦和他不一样……而且、而且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是人心肉长的,有哪里不一样?”
夏图南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又站定,蹲下来极力盯着她,放缓语气:“公平一点,宁佳书。他们都是你的恋人,就算季培风是过去式,但他今天变成这样有你的责任,我都不是在要求你无条件付出,也不要求你爱他,仅仅求你摸着自己的良知,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负罪感,就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分给他一点点关注,救救他的性命!”
“可以吗?”他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又吐出来,“公司的事情,我来替你解释。”
宁佳书张口,却再也讲不出一个“不”字。
夏图南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其实宁佳书从前算个自私的人,这次,她仍然可以自私,只要过得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每每要下定决心,冥冥之中却又被另一道声音阻止。
夏图南说得对,如果病床上躺的人是霍钦,她绝不忍心对他说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话。
非但不会,她只要想到假如自己使霍钦的人生变成这样,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论放弃工作还是人生,都要陪到他好起来。
是霍钦改变了她。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会比起自己更了解、更在意对方的想法。
就像此刻,宁佳书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做出这样自私决定的人,不配成为他爱的人。
霍钦的品行不允许自己有不坦荡之处,得到了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爱情,并不能使他更快乐半分。
就连宁佳书自己也会忍不住怀疑,倘若她抛开一切选择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他会不会因为她的自私再一次心存芥蒂。
医院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被白炽灯打得发白的面孔。
她隔着走廊,注视对面镜面中的自己,抉择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季培风醒来。
他说完谢谢又与她道歉,“很抱歉吓到你了,佳书。”
只要季培风一清醒,在她眼前就就重新恢复了从容不迫。与生俱来的仪态风度已经刻进他血液里。仿佛他不是正穿着病号服虚弱半靠在病床上,而是整装风度翩翩与人会谈,完全和早上在酒店见他时的模样割裂开来。
“没有吓到我。”宁佳书否认,“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道,“你一个人住在酒店会不会太危险?为什么不和你弟弟一起,或者搬回家住呢?”
“你担心我?”。
“就算是普通朋友,我这么问一句也不过分吧?”
“是这样没错。”季培风从善如流,然后解释,“我十三岁离开上海,不论和我的父亲,还是图南,至多几年见一次面,彼此都已经习惯了保持距离生活。他们固然希望我能回家住一些时日…但你也知道,我目前的状态和任何人同住,都是在添麻烦。”
“可这一次是被我碰巧遇见了,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季培风笑起来,“这一次是我心急,药量减速快了一些,下一次我会严格遵照医嘱。通知套房管家,按时敲响我的房门检查。”
“家人的帮助也是在添麻烦吗?”宁佳书不解。
“我母亲当年带我去洛杉矶时,是不准我再与他们往来的。现在这样的距离,我很已经满足了。”
人人都有自己不愿对人吐露的秘密,但当季培风毫无遮掩向她敞开自己的人生时,宁佳书却并不愿再往下问。
季培风意识到她的闪避,不再往下,只换个话题聊天。
夏图南自始至终没向哥哥讲过公司发生的事情,宁佳书自然也不会对他提。
季培风确实并非有意,他不希望被过多的人发现自己的内心动态,从他一发现浏览量异常便立刻注销账号便能看出来,但也因为那被注销的账号,阴差阳错断绝了他发现这场风波的可能。
礼拜天,赶在霍钦落地的当天上午,夏图南用自己的账号在公司内部论坛公开澄清了这件事。
同时贴上自己和双胞胎哥哥Eugene的图片比对,自证身份。
“宁佳书是我同胞哥哥的前女友,由于Eugene长居国外,他们两人此前已经数年没有私下往来。那天在酒店拍的照片,只是Eugene回国后生病,暂居酒店,我邀请宁佳书前往探望。在场数人,并非大家想的桃色绯闻。”
“很抱歉叫有心人失望了,难为你大海捞针找到一个连宁佳书自己都不知情的私人账号。”
他说明过程,又义正言辞讽刺了那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长舌妇一番才肯罢。
这番解释出去之后,几乎没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不说旁的,单看他那张和季培风几乎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也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人家不是亲兄弟。
正逢年假,前段时间,只要有宁佳书呆的公司群,气氛凝得几乎没人说话,直到夏图南的解释出来,才又破冰。
好几个人转了夏图南的账号截图,来跟佳书聊天。
内容诸如“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这些造谣的人也太可恨了”云云,还有关系熟悉一些的云航老同事也来安慰打趣,“咱们佳书真是受委屈了”、“佳书你前男友排面竟然这么大”……
宁佳书对他们墙头草般的信任毫无触动,只期望霍钦的父母朋友,也能打消误会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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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钦放假的时间比她稍晚,公司为他加了几个重要航班,从国外接待一些有身份的华侨回国过春季,需要资深机长执飞。
九点钟,宁佳书抵达机场。
以往都是霍钦在她落地的廊桥等待,这一回,也终于轮到宁佳书隔着大厅玻璃,注视他驾驶的航班落地。
春节前正是各大机场运营最忙的时候,起落的飞机应接不暇,但她还是在霍钦驾驶的A330穿出云层,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一眼将它辨认出来。
第90章
大厅尽头那扇门打开, 宁佳书眼眶就涩了。
她强忍着情绪,下机的乘客一个个从身边穿过,她逆行在人流中,直到在尽头瞧见霍钦的身影。
其实霍钦还身在慕尼黑时, 就从好几个朋友发来的消息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但当时已经是国内凌晨两点半, 他不愿为这件事情把宁佳书吵醒, 便只给她发了条定心的消息。
——等我回来。
消息还躺在宁佳书的消息列表,一遍遍看了好多次, 这是她的勇气源泉。
两步、一步——
宁佳书像极了归巢的乳燕扎进霍钦怀里, 挺括的制服和冰冷坚硬的飞行徽章抵在柔软的脸颊,但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腰线。
“对不起。”
霍钦没有开口说话,松开飞行箱,摘下檐帽, 手搭上她的背, 轻轻拍了两下。
旁边就是在排队下飞机的回家华裔, 流动的人群视线下,他却并未像以往羞于情感表达,把宁佳书推开, 叫她听话。
他懂得她现在需要什么。
除了最开始那句, 宁佳书不敢开口,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霍钦却仿佛能体会她的沉默。
直等她情绪缓过来才低声道,“我没关系的佳书,不管是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可是麻烦或许会变得源源不断。明明是我的错,却要连累你被非议、不被家人理解……”她瓮声瓮气地数。
“可这不正代表我们在朝彼此靠近吗?”
霍钦打断,“佳书,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对方准备的, 两个人的磨合是每一段修成正果的恋爱都必须经历的磨难。我不在乎那些非议,也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在乎,我清楚我选择的是什么。”
宁佳书咽下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霍钦的温柔像和风细雨,她沉溺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宽容和爱里。
回家的路上,宁佳书把绯闻发酵的过程大致和霍钦说了一遍,又将夏图南站出来澄清,事情已经解决一并说了。
中间省略了季培风的病情,还有在医院和夏图南对话的部分。
霍钦有些奇怪,但还是将疑惑按下来,“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他了。”
毕竟夏图南与佳书大多数时候都不相合,他没料想对方这次会通情达理地主动帮忙。
佳书并不搭腔。
只是又探过身搂着霍钦的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
霍钦都没想到经过这件事,佳书竟然这么黏他,像两个时刻不能分离的连体婴儿。
他移开一些距离,扶正她肩膀,“佳书,系上安全带好好坐,我在开车。”
宁佳书虽是依言系好安全带,却又来牵他的手。
霍钦无奈,“飞行的安全规则比地面复杂那么多,你都能学得好,怎么几条交规就是记不住呢?”
“我当然记得很好。”宁佳书低头,“但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时刻抓紧你。我昨晚还做了个梦,梦到你在我前面越走越远,我来追你却总是一脚踩空。”
她越来越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靠近,好像稍微拉开距离就会失去他一般。
车流在中环堵得水泄不通,霍钦挂到停车档,主动拉起她的掌心。
“梦都是相反的,只要你自己坚定信念,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但万一使他们分开的不是任何人呢?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叫人无奈的事,不然从古至今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千古绝唱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宁佳书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摩挲霍钦的掌心,说出来的却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霍钦。”
他的手指蓦地攥紧,把每个字的滋味在舌尖咂了好几遍,才提醒她,“你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别再转头就忘了。”
她美滋滋点头,又听霍钦问道,“那今年要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吗?”
宁佳书才展开的笑颜又缩回去了,毕竟谁才发生那样的劈腿绯闻,也不敢立刻就往公婆跟前凑。
霍钦撇一眼就能猜到宁佳书的想法,也不勉强。
“不要担心,奶奶和我爸肯定站我这边,他们都很喜欢你。这件事情我会好好和家里解释清楚的,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
“嗯。”她乖巧答应。
霍钦从她嘴角收回视线。
宁佳书有时候做错事,真气得人肝胆都生出毛病来,可她讨人喜欢时候,也能一句话就抚平心扉,叫人完全不计前嫌,扔开芥蒂想疼她。
家人的感觉也就是这样了吧。
相爱的时候是情人,更多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宁佳书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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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保姆叫小山,算宁母半个老乡。宁母专门抱着弟弟去介绍所里挑的,小色胚挑来挑去,只往年轻香软的小姑娘怀里扎。
好在阴差阳错挑的这姑娘脾气好,爱干净,手脚也勤快。
小年夜就是四个人一起过的,做了一桌子菜。
宁佳书和大洋对岸的父亲打完视频电话才下楼吃饭,小山站起来给她盛了碗三鲜馅儿的饺子。
宁母着急,“小山给她少盛两个,这孩子最近吃起来怎么没个数,都要结婚的人了,吃成个大胖子,婚纱穿起来能好看吗?”
“妈——”宁佳书拖长调子,“谁告诉你我要结婚?”
“那父母都见了,小霍也跟我说想结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既然是喜欢的人,还拿什么翘。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他爸妈不满意你?”
“您想哪儿去了。”宁佳书无奈。
宁母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我说呢,上次从霍钦家里回来那几天你就蔫蔫的,是不是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儿!”
天底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生的是顶好的孩子,佳书在外头的风评再差,她也觉得自己的孩子足以匹配任何人。
宁母自己再大的苦都能忍,但要是给她孩子一点脸色看,她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去的。
瞧着宁母仍旧怀疑的眼神,宁佳书把筷子一拍,吃不下了。
“您觉着就我这脾气是能忍别人脸色的吗?对我不客气,我不把桌子掀了都算好的。”
那倒也是。
宁母心里的石头稍微落地,“掀桌子大可不必啊,女孩子家的还是要淑女一点,有什么好好沟通,能不能在一起都要保持风度。”
“放心吧,他家人都很有礼貌,对我也挺好的。”
很有礼貌?
宁母放心了,小山却觉得,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太有礼貌,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她妈从小和他爸离了婚,嫁到上海周边城中村,日子过得不错,不仅给她零花钱,还给她买了不少新衣裳。但小山内心仍旧感到不踏实,因为,妈妈太客气了。那种刻意的温柔让人无端产生距离感,好像她们永远不能挨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