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季培风说什么,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直到独立日的烟花秀开始——
随着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划破寂静,所有的烟花都争先恐后绽开,流光溢彩将天空照亮,如梦似幻,像极了流金的岁月。
美得让人生出一种人间不真实的错觉。
在所有人欢欣喜悦到达顶峰的时候,宁佳书却在夜幕下仰头发怔。
她忍不住去想,大洋彼岸,霍钦此刻也和她站在同一片夜空下,仰望星空吗?
他有没有交了新的女朋友?
也或者和此刻她在想念他一样,是不是也想念着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听见季培风唤她才回神。
“佳书,你哭了。”
季培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凝望他,黑夜映出他英俊的轮廓侧脸,眼睛里写满悲伤。
“是吗?”
她不想刺激季培风,匆匆把眼泪擦掉,“可能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爸爸,他独自呆在昆士兰,每逢节假,一定很孤独。”
季培风也放下叉子。
“佳书,”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必对我撒谎。”
气氛迟凝了很久,他轻声问道:“我们回到洛杉矶的这些日子,你快乐吗?”
“快乐啊。”她笑起来,“不用工作,也没有压力,每天游泳运动,聚会社交,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喜欢的事情。”
“那你……有一点点,重新开始喜欢我吗?”
宁佳书顿住,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会陪你好起来的,培风,这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季培风其实已经预料到,但仍然控制不了内心失落。
好在他已经好转停药,保持着运动量,也在医生的帮助下重建了情绪处理机制,不至于再像去年,随时面临心态坍塌崩溃。
半年来,佳书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她做到了世界上所有朋友间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陪他登山、运动、练琴、鼓励他停药、去茱莉亚试音,和新的老师见面,开始新的人生。
她完全把自己的时间用来围着他转,期望他能恢复常态。
一切好像和她们从前刚开始恋爱时候一样,可唯独,她不再喜欢他。
“所以、你仍然爱着霍钦吗?”
他从口腔里努力吐出那两个陌生的音节。
这是几个月来,季培风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到霍钦。
宁佳书想了很久该怎么回答,既能不说撒谎,又不至于伤害他。
可是她最终发现,其实这个问题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是我从中学时候喜欢的人,大概因为住进心里的时间太早,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佳书偏头俯瞰远方的大海。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烙印太深,所以很难忘记他。”
“如果没有认识他,你会爱上我吗?”
宁佳书努力在心中预设这样的可能,却还是无法得到答案,毕竟命运早已将一切安排好了。
抬头看了一眼季培风迫切的眼睛,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真好。”
季培风像是松了一大口,后仰靠在椅子上。
“这样至少我能告诉自己,这辈子不能和你相爱,是因为遇见的太晚。”
他拿起香槟杯,隔空朝她举高,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真希望下一辈子,我能跑得快一些,排除万难,率先和你碰见。”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没再开口。
他们静静聆听夜晚的惊涛碎浪拍打海岸,潮声涌动。
钟声敲过十二点,人们的欢声笑语渐渐变淡。
司机载着他们从66号公路返程时,车上,季培风忽然发声。
他说,“你回去吧,回到霍钦身边去。”
宁佳书愣了好几秒,反应时间慢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转过头来仍然不敢置信,她看着季培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佳书,我的朋友。”
昏暗的车灯下,他深深注视着她,“我为我自私的意志给你带来的困扰道歉。”
“这半年来,我真的很幸福。但可能美好的一切总像今天晚上的烟火秀一样,无法握在手中。”
“比起拥有你,我更想看见你快乐。”
宁佳书这次真的哭了,她的眼泪像珍珠断了线,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捏紧季培风递过来的纸,“你确定自己痊愈了吗?”
季培风点头,“是的,你已经将我治愈了。”
“那你能保证不再生病吗?”
他笑起来,“这我能对心理医生保证,却不能对外科医生保证。”
宁佳书哭着也笑,“谢谢你,培风,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才更应该感谢你。”
“不,是要我谢你!”
“那你能别再哭了吗?”
“我不想哭,可我真的忍不住!”
车从沿太平洋高速的山坡上下来,窗外的城市闪耀着万家灯火,整个洛杉矶像从宇宙坠入海滨的星辰,熠熠生辉。
第100章
“回国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等你什么时候再来加州,千万告诉我,洛杉矶永远欢迎你。”
“好。”
宁佳书下车回家时,连脚步都在打飘。
夜幕中, 季培风降下车窗, 目送她的背影远行。
“再见, 佳书。”
他轻声默念。
不论什么时候,离别都像一场外科手术, 凝望对方背影远去, 无异于开膛破腑。
只是上一次他始终沉浸在迷蒙的全麻中不愿醒来,这一次,却必须真切在现实里感受苦痛了。
但坦然面对的清醒,反而比盲目焦虑在幻觉中沉醉要强上许多。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 其实被强留在洛杉矶的佳书, 和被困在单恋里的他没什么区别。他是如此自私, 明明能感知她的痛苦,却要为了自己的快乐,将她捆绑起来。
佳书的人生不应该这样渡过, 他爱的女孩, 应该拥有幸福的。
他没办法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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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当晚冲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但真当她坐在行李箱上打开网页开始浏览机票时,划了一圈指尖却又顿住。
视线穿过走廊遥望尽头,那里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形轮廓。
她突然胆怯了。
到洛杉矶后,她剪短了头发,也瘦了许多。
自从夏天来临,因为隔三差五去冲浪,加州的阳光已经把她的皮肤变成小麦色, 运动锻炼出瘦削的肌肉线条和健身房的完全不一样,更明晰也更修长。
除了五官没变,气质和一年前相差实在有些远,更难驯,更野性。
熟悉的人在街上瞧见她的背影,估计也要犹豫一阵才敢相认。
就像她的改变一样,地球一刻不停自转、江河永不倒流…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停在原地等待的。
她不知道现在的霍钦是不是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开始了新生活。
她自作主张的出现,对他来说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又变成新的二次伤害。
霍钦的朋友圈动态上一条,还是前年大年初一,那晚她们一起看烟火,外滩绚丽的天空。
那年他们约好要一起渡过未来所有的春节,如果当时白纸黑字立下合同,她现在都不知道都欠了多少违约金。
到洛杉矶后,她和国内的同事朋友几乎不再联系,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他的现状。
唯一能窥知他一丁点儿消息的地方,就是黄豆豆的微博了。
作为微博百万大V,黄豆豆的流量比那些十八线小明星还要高些,评论区总有问她小舅舅、小舅妈的。小舅舅的提问她倒是常回答,关于小舅妈,自从五六月前她在一位粉丝发问下回复“分手了”,便再也没提过。
粉丝们的弹幕刷屏口号纷纷从“百年好合”换成了“今天也是立志当豆豆小舅妈的一天”。
宁佳书就是从她的回复里知道,霍钦什么时候换了发型、什么时候重学的科目一、什么时候拿回扣还的驾照…
这种窥探让她有种回到中学时期的感觉,止步于远远观望,没有半分上前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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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正处冬季,昆士兰时间晚上十点。
宁佳书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按响父亲的门铃。
夜幕降临后的山谷,气温不到十度,风夹着细小的水汽冰粒往人脸上拍。
宁父穿了羊绒大衣来开门。
门开的瞬间,她一言不发飞快扑进父亲怀里,只有父亲的怀抱是温暖而安详的。
宁父并不急着出声,拍着佳书的背等了许久,等到女儿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才开口。
“外面冷,快进来吧,我给你煎了三文鱼,煮了面条,还做了乳酪布丁。”
客厅里白色吊灯安静将光线均匀洒在地毯,宁佳书洗过澡,裹着毯子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叉子卷了面条裹满芝士碎塞进嘴巴。
她在飞机上没有进食,一路赶来消耗了太多的热量,吃得狼吞虎咽,并不顾及形象。
壁炉里烧着一笼火,偶尔传来木炭爆裂炸开的细小声响。
直到佳书将盘子里的食物扫荡得一干二净,宁父才把醒好的红酒倒给她半杯。
“今天就喝那么多吧,喝完好睡觉。”
她裹紧毯子,往壁炉更近的沙发靠了一些,汲取温暖。
火光倒映中,葡萄酒晶莹的颜色在透明的杯壁里摇晃。
“那年你学飞,也是这样忽然跑回来。” 宁父放下醒酒器,在她对面坐下来,叹口气。
“孩子在外面不管受到什么委屈,最心疼的永远是父母。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难受,真想帮你挡掉所有的风雨啊,不管是去找航校的老师、还是揍哪个臭小子一顿,只要你一辈子快快乐乐不需要为任何事情伤心发愁。后来农场呆了一段时间,你忽然自己振作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庆幸当时没有强行插手你的人生,还是该为你的成长感到欣慰。”
“就像那次一样,不管你现在有多难受,总有一天,时间会把所有的东西打磨得平整。这是命运的规律,也是它给每个人的磨难。你能遇到一个曾经深爱的人,拥有那么多幸福的或者心碎的回忆,已经比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要更幸运。”
“未来的人生里,你也许还会遇到无数个让你难过的时刻,只有一点——”
“不要在那个时候一遍遍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年轻的时候胆怯,往往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爸爸……”
宁佳书在火光中含泪凝望他。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爸爸都会支持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
室温下的红酒顺着她的喉咙滚下肚,有涩味,也有苦味。
这一晚,宁佳书挨着壁炉在沙发上和衣睡了一夜。
一觉醒来,山谷已经出太阳了。
昆士兰的冬季,感觉更接近上海的十二月,白天和夜晚是两种温度,炉火已经熄灭,客厅开了窗,但并不冷,反而有些暖和。
阳光越过窗落进来,白纱窗帘微微浮动。
餐厅桌子上放着早餐,宁父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刚刚挂断。
“爸爸,我看了最早回国的机票,明天凌晨就要走了,还能再陪您十几个小时。”
宁父一愣,“这隔了几个月才刚来,住一晚就要走呀?”
“不是您说的吗,不要在年轻时候胆怯,等老了才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不想遗憾,我总要弥补做错的事情。”
“那倒也不必这么急。”
宁父开着皮卡带她到农场溜了一圈,越过两座山头,便能瞧见另一面山上,漫山金灿灿的橙子,已经有许多果农在采摘。
这些澳橙树是宁父买下农场的第二年才种下的,前两年虽然也挂果,但数量不多,直到今年,她才第一次瞧见沉甸甸挂满树的盛况。
“农场这个月还蛮忙的,我就买了两台机器做包装产线,一台负责装网袋,到大城市的超市卖,另外一台挑大个儿的装箱出口国内。今年还正好赶上橙子荒,一上市就供不应求,二十多个学生都摘不过来。”
“能赚一大笔吗?”
“看样子是的。”
宁父站在山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样子,丝毫瞧不出他去年才刚做过心脏手术。
宁佳书下车跟在宁父后头,往那边的山坡散步。
“这两天开小飞机的师父家里孩子病了,正是要紧关口,你既然都回来了,走之前,就顺便帮爸爸给粮食撒一天药吧。”
宁父口中的小飞机,是架农用的轻型机,农场大了,牛羊视察起来费劲,就从别的农场主那儿买了架二手飞机。
这边的农业高度现代化,从播种、打药、到收割,基本所有的程序都有机器操作,其他的事情有专人在管,除去农忙,能让宁父操心的事情还比不上国内做生意那会儿多。
撒药这活儿宁佳书倒不是第一次做,反正晚上再出发去机场也来得及,她便点头答应了。
农药销售是昆士兰本地一所大学的农学院毕业生,配给之前,他已经来农场看过好几遍情况,又仔细告诉她剂量该怎么用。
宁佳书一一记下来,换了条耐脏耐磨的牛仔连体裤,驾轻就熟爬上飞机。
在农场起降不需要非常专业的划线跑道,在白天,一望无际宽阔平坦的田野,温和的风向与天气,让驾驶轻型飞机变成像驾驶自动挡汽车一样简单的事。
摸到久违的驾驶舱操作仪表盘,她刻意不去想的事情也浮上心头来。
申航领导给的假期其实早已经到期了,只是那时候正处季培风试音的关键阶段,公司三番五次催促她结束假期,回国就职,她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一再拖延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