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她还要怕一些的话,这会儿便没那么怕了。
齐王虽可怕。
但齐王如今可是她的后盾了呀!
齐王在这里,她应当……应当要横着走才是,嗯!要横着走!护一个冯姑娘定然也不难的!
冯玉卿歪过头来,瞧了瞧齐春锦微微蹙眉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再度失笑。
她知齐三姑娘性情怯弱,天真烂漫。这才有了先前对齐三姑娘说的那句,“齐三姑娘今日若是有不想答的话,我来替齐三姑娘答”。现在却是倒了过来,怯弱小姑娘要掉头来护着她了。
冯玉卿缓缓起身道:“是会的。”
她转头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要再听一回么?”
小皇帝心道,朕也会唱呢。
朕也唱得比那个李姑娘好,只可惜,若朕开了口,便是失了皇帝风度。其实朕也不懂得,作词来唱,明明是文人们最爱做的事,为何朕做来就失了风度了?
小皇帝点头道:“冯姑娘请。”
冯玉卿开了嗓,果真胜那李姑娘数筹。
正如她所说,曲中无婉转缠绵,而有繁华有荒凉……倒真唱出了几分风骨。
又不止扬州慢,她随后又唱了自己作的词。
没一会儿工夫,众人面色便都怪异了起来。
有人失悔,有人羡慕嫉妒,有人恼怒不快。
等冯玉卿唱完落座,其余人也想要得皇上一声称赞,也想要出一出风头,于是这下彻底抛却矜持了,纷纷拿出了才艺十八式。
小皇帝都惊讶不已,心道京中的贵女们原来都这样厉害。
眼瞧着这场宴会真要成了择妃会了,王娴出了一身冷汗,连头都有些昏了。
王娴只能压下情绪,往齐春锦的方向望去,道:“我瞧齐姑娘似是无聊得紧……”
小皇帝闻声,果然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兴趣,忙也看向齐春锦。
齐春锦抖了抖手里的九连环:“好玩着呢。”
却是半天一个环都没解出来。
王娴心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但又无从去戳穿她。
王娴只好又问:“齐姑娘一个人坐着,总是寂寞了些……”
齐春锦道:“冯姑娘与我坐在一处,不寂寞的。”
王娴一噎。
冯玉卿都差点笑出了声。
宋珩也忍不住捏着杯子更用力了些,这才压下了喉头的笑意。
她胆子虽小,不动声色噎人却是从未输过的。
“齐姑娘来玩一玩投壶?”
齐春锦心道,她在岳王府上都玩腻了。
而且岳郗会让着她。
这里没人让着她,她输不起的。齐春锦极有自知之明。
王娴还待说些什么,宋珩不冷不热地开口道:“齐姑娘累了。”
齐春锦本能地附和点头道:“嗯,是有些累了。”
宋珩身后的宫人忙站出去,轻笑道:“那奴婢领姑娘去太皇太后宫里歇一歇吧,这里坐着难免觉得累呢。”
众人闻声,又忍不住嫉妒地看了齐春锦好几眼。
瞧瞧,人家累了都是去太皇太后宫里歇息。
她们呢?倒还不配喊累呢。
那厢齐春锦茫然地点了下头。
去太皇太后宫里那就去罢,总比在这里应付着要好的。和王娴说话着实太累了。
宫人领着茫然的齐春锦走了。
这厢宋珩见宴会搅合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多留,起身要处理政务去。齐王都走了,小皇帝又哪里还能再留?小皇帝要说要处理政务,便不叨扰皇后了。
一时间,场内便冷清了下来。
若非是定力过人,王娴这会儿该要面如菜色了。
她不仅未能与小皇帝在人前如何亲密,震慑众人。还真将这一出搞成了择妃会,让冯玉卿等人大出了风头。
一场宴会下来,竟是她这个皇后最为卑微。
唯有她给齐春锦下的套,是达到了目的。至少在旁人看来,都像是她慑于摄政王之威,堂堂皇后竟还要不停示好于齐春锦,而齐春锦则难伺候极了,这个也不愿意,那个也没兴趣……可见其人之跋扈。
可这就算达到目的,王娴也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做个皇后都做得不痛快,还要在齐春锦跟前卑躬屈膝……
再后面,王娴自然没了招呼这些人的心思。
一群蠢货。王娴又在心头骂了一声,又多等了会儿,才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散了这场宴会。
袁若霞转过身去,脸色难看极了:“今日哪里教训到那齐春锦了?”
肖晴也觉得如鲠在喉:“皇后往日里不是很厉害的么?今日怎么还要朝齐春锦示好?我看咱们也别想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袁若霞气得想打砸东西,又气得想哭。但这是在宫里头,哪里能如她的愿呢?她也只能生生忍住了,不甘骂道:“倒是让冯玉卿捡了便宜。”
肖晴怔了下,道:“是啊。”
她目光闪了闪,心下也有所意动。
她原先也想着袁若霞若是嫁给齐王做了正妃,她是袁若霞的好友,将来给齐王做侧妃,应当是能行的吧?二人还能齐心,叫那旁的人都近不得齐王的身。可谁晓得齐王谁也没瞧上,如今悄无声息就与齐春锦定了亲。她是没得指望了……她本也算不得如何喜欢齐王,不过爱慕那份权势地位罢了。
如今再看,选皇帝不是更好?
我难道不比冯玉卿那个病秧子强?
肖晴越想越觉得是该如此,之后袁若霞再说些什么,她都顾不上去应和了。
王娴哪里知晓,她手底下这么一帮子“姐妹”,实在墙头草得厉害。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昔日在她们心中建立起来的值得信服、有手腕的形象,今日已崩塌得差不多了。
如今这些人已是个个都巴不得入宫为妃,与她做那真正的“好姐妹”争宠了呢。
宋珩和小皇帝离开御花园后,没走出多远,便分开走上另一条道了。
小皇帝忍不住在后头道:“皇叔不是要与我一同去处理政务吗?”
宋珩头也不回,道:“皇上该自担大任了。”
小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哪里是担大任呢?这一去,就又要和大臣们陷入无休止的争辩中。他有自己的执拗,可他又没有那样的口才魄力,说服那些大臣。
旁人不说,小皇帝也是有几分自觉的。
他年纪轻,那些大臣们畏惧皇叔,每日里才服服帖帖,无一不听从,使得政令合一。而如今呢?那些大臣,明面上想要拥簇他早日独揽大权,骨子里却又是轻视他的。
罢了不想这些。
小皇帝往前走几步,自己笑了下,道:“这个冯姑娘实在有才华,倒远胜我。”
说罢,小皇帝渐渐走远了去,心底忍不住低低唱了两句。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宫人带着齐春锦去了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先是惊讶,随后将宫人叫过去问:“齐王叫你领齐姑娘来的?”
宫人应了声是。
嬷嬷不解地小声道:“这是作什么?”
太皇太后道:“护犊子。”
嬷嬷:“啊?”
太皇太后又道:“当然也兴许是要幽会。”
嬷嬷神色更惊恐了:“这、这……”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这恐怕不是齐王殿下的性子,殿下君子风度……”
太皇太后摇头道:“真君子如何上得战场?如何斩杀得数千敌军人头?如何出生入死、封将称王?他从刀光剑雨、血色漫漫里走出来,不该是进退有度、疏淡如玉的……”
可他却偏偏总是如此。
这才正是太后一直以来觉得可怕的地方。
她还记得他年少时,第一回 上了战场回来,来宫中给她请安,一抬头时,眼眸都是冰冷的,眼珠子好像蒙了一层血色,叫人觉得心尖战栗。
可那之后,太皇太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莫说是人,便是一只碗,一只玉碟,常人都知,里面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一日一日装得多了,那怎么还装得下呢?
齐王又怎么装得下呢?
如今太皇太后倒更盼着他不拘世俗,放浪形骸些。
如此才不叫人觉得可怕。
太皇太后敛了敛思绪,自然没有将这些话说与嬷嬷听。再亲近的人,也难免有疏漏。齐王这般病症,怎能传出去?
太皇太后笑道:“便请她到偏殿歇息吧,不必来见我了。你们几个送些吃的喝的去。还有,近日天气转凉了,要小心些莫叫她受凉了。”
嬷嬷一一应声,去了。
等将齐春锦安置下来后。
齐春锦便又自个儿坐在那里,接着去解那九连环了。
宫人们见状,心下忍不住好笑。
到底是小姑娘呢,来了这样的地方旁的倒也不顾,自个儿就玩起来了,倒也不怕无趣,半点不埋怨。
齐春锦哪里知晓别人如何评价她呢?
九连环环与环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齐春锦垮下了肩,慢吞吞地倚住桌角趴了下去。
解这个倒真是极累的呢。
她都饿了。
没等齐春锦缓缓抬起手去够那放点心的碟子,此时只听得宫人们道了一声:“参见齐王殿下。”
随即,斜里伸出来一只手,抓起了三两块点心,递到了齐春锦的唇边。
齐春锦:“殿下洗手了么?”
宋珩:“……”
齐春锦舔舔唇,磨蹭了一下,这才咬住了。还不经意地舔了下宋珩的指尖。宋珩喉头一动,蜷紧了指头,且听得齐春锦低声道:“不洗手我也吃的。”像是在讨好他。
听着倒委屈她了。
宋珩哭笑不得,道:“本王净了手。”
齐春锦撑着桌角,坐直了起来,道:“殿下怎么来了?”
“怕兔子叫人捉了吃了。”宋珩道。
齐春锦左右一探:“哪儿有兔子?”
“膳房里。今日吃兔子如何?我叫宫里的小厨房去做。”宋珩道。
齐春锦舔舔唇:“红烧的?”
宋珩顺从道:“那便红烧。”
齐春锦心下高兴不已,再看跟前的齐王殿下,也不觉得如何威势吓人了。
宋珩坐下来,陪着她用了些点心,道:“冯玉卿是个聪明人。”
云安太笨了。
岳郗虽聪明,却到底是男子。有时还是冯玉卿陪在她身边更合适些。便提拔她做一颗尊贵的好棋子,也无妨。
齐春锦点点头:“我也觉得冯姑娘极聪明,声音也还听,脾气也温柔……”
宋珩听她数起别人的优点来,实在是一项又一项,数也数不完。心下不免醋意起,一下按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吃点心了。转而又拿过她手中的九连环:“解不开?”
齐春锦问:“殿下会么?”
宋珩:“会。”
他可比冯玉卿聪明得多得多得多。
“我解给你看?”宋珩问。
齐春锦连连点头。
她抓心挠肺快好奇死了。这个东西究竟怎么解的?
宋珩扫向门边。
嬷嬷识相地及时将门合上了。
齐春锦也很识相,她忙主动问:“要亲亲吗?”
宋珩见她这会儿竟也不害羞了,亲一下,倒好像是什么例行公事一般。不由心下醋火又往上腾了腾。他垂眸看她:“锦儿觉得呢?”
齐春锦恍然大悟:“殿下想要玩个花样是吗?”
说罢。
她便扭身忍着些许羞意,坐到了宋珩的腿上去,然后将他的脖子环住,亲了一下,还分外自觉地自己给自己定起了规矩:“亲了一下,殿下要解一个环。两个是两下,三个是三下……”
全然不必宋珩如何去欺负她。
她自个儿已经将自个儿捆好了往他嘴边喂去了。
宋珩一下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最后只忍不住将她的腰托得更紧了些,将她环抱在跟前,如此才伸出手去解九连环。
并没有花多少功夫。
九连环就全解开了。
齐春锦看得目瞪口呆,连亲都忘记了,暗自嘀咕,齐王这是来笑她笨么?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丢面子,扭头一下想要去咬宋珩的唇。
结果却撞了下。
一口咬在了宋珩的下巴上。
宋珩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了。
他拍了下她的屁股,最后却是自己被烫了下。
他沉声道:“齐三姑娘将我咬伤了,如何是好?”
齐春锦看了看他的面容。
俊美依旧。
鼻尖却是叫她不分轻重地撞红了,好像还渗了一点血出来……
齐春锦心虚又害怕,干巴巴地道:“那、那亲十八下?不,四十八下?”
说罢,像是怕宋珩反悔生气似的,她赶紧凑上去舔了舔他渗出来的一点血,又亲又舔。不掺一丝情.欲,却比那顶级的春.药还要来得猛烈,叫人抵不住,直恨不得将她疼到骨子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扬州慢·淮左名都》
第56章
一行宫人提着食盒, 走到了檐下,见嬷嬷还杵在外头呢,为首的宫女不由轻声问:“殿下呢?”
嬷嬷扫她一眼, 道:“且先等着吧。”
宫女纳闷道:“殿下不是早早便命我等备下膳食了么, 这等着等着,岂不凉了?”
嬷嬷掀了掀眼皮, 道:“哪来的那么多话可说?做好本分就是了。若是凉了, 再重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