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在考场小心不要吹冷风,冷了就煮姜汤喝,要是您觉得姜汤味道不好,边上一个是老母鸡的高汤粉,您用沸水冲泡,加一点面条煮一刻钟,又热又大补。哦对了,还有一小盒燕窝放在您的考篮,您千万记得要吃啊!怎么煮燕窝前日都和你讲过了——”琳琅踮着脚尖看着往大门走去的柳洺儿千叮万嘱。
柳洺儿回头,就见到她因为高声喧哗被官差叉了出去。柳洺儿扭头捂住脸,倒是不担心小书童会怎么样,官差都是熟人,就是觉得太过高调有些尴尬。
官差再次喊:“柳洺!柳洺在吗?”
柳洺儿连忙提着考篮上前,张开双臂让官差搜身。然而官差刚检查完她的两袖,她就因为冷气侵袭,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官差们都觉得这位恐怕坚持不到最后一刻,快速把剩下部分检查了一遍,就把人放进去了。
旁观了全程的众人,听着又是姜汤又是鸡汤,还有燕窝……忍不住嘴角抽搐心底泛酸,再看向咳得苍白脸都开始发红的柳洺,刚才升起的嫉妒又消失了,哎,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并不知道自己被嫉妒又同情的柳洺正满心庆幸,她的运气不错,分到的号房不在通风口离厕所又远,相对来说比较暖和干净。
但也只是相对来说,二月的寒冷天气,号房除了桌椅、一只小炉什么都没有,她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浑身冰冷。
柳洺儿放好考篮,第一时间开始点炉子烧碳取暖。炉子点着后,一个人在狭窄的号房里高抬腿运动,希望借助运动产生的热量抵抗这寒冷。
前来发试卷的考官看了她一眼,号房里运动取暖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十年也难得一见,能这样做的一般都是心态极稳自负才华的考生,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病书生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自信还是破罐破摔。
柳洺儿当然不可能是破罐破摔,她暖身完毕就立刻坐到座位上开始看考题,看完考题,一边耐心磨墨一边打腹稿。
县试当天都能回家,琳琅等在马车里,估摸着未时六刻,到了自家小姐事先说好的时间,就抱着大氅手炉下了马车等到了考场外。
此时下午才过了一半,考场鲜有人出来。守门的官差看到这个特殊的小书童有些好笑,笑他搞不清楚情况,这么早就跑来门口等,不知要等到何时去?
有焦灼的书童和家属,见琳琅出来等了,也忍不住过来,同她打听:“是不是快出来了?”
琳琅点头:“我家公子说了,申时前肯定会出来,不然他身子吃不消!”
“啊?”别的书童家属愣了愣,“你家公子打算提前交卷啊?”
琳琅继续点头,语气忧心:“不提前交也不行啊,他的身子弱,这么冷的考场待上一天,寒气入体肯定得病倒,后面还有四场考试呢,早点出来早点回家休息。”
有人说:“这么早出来,能考得好吗?你家公子身子这么差,家里又富贵,何必吃这个苦头?”
琳琅虽然也这么想,但是别人这么说就不乐意了:“谁说考不好了!”她挺起胸膛扬起头,“我家公子才华横溢,不用半天就能答完题,要不是中午做饭耽误时间,她肯定早就出来了!”
都是小书童,都觉得自家公子是最好的,见琳琅这么得意,顿时对方也来了比较之心,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了起来。
正吵着谁家公子比较厉害呢,考场的大门忽然开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话头,眼巴巴地看向考场大门。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又病倒了?
就在大家以为有人要横着出来时,一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在大门前。
琳琅欢呼一声:“公子!你可出来了!”抱着一堆东西就迎了上去。
柳洺儿笑着扶住她,还未说话就被她塞进一只暖烘烘的手炉,下一秒,同样暖烘烘的大氅披上了肩。
刚才和琳琅吵架的书童见了不甘心地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么早出来,肯定考得不怎么样。”
早就把讨人厌书童抛在脑后的琳琅扶着柳洺儿叽叽喳喳:“公子,我们赶紧回家去,你今天受了寒,回去得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晚上你想吃什么?海鲜还是别吃了,容易肠胃不好,要不还是喝煲汤吧,老夫人昨日刚派人送来一支几十年的老山参,正好这几天给你用了。”
听到这些话的人虽然早上已经听过一次了,还是忍不住脸僵嘴抽搐,心里像倒翻一整瓶醋。
本以为只是小书童太得意太夸张,谁知下一刻,脸色苍白扶着小书童慢吞吞往前走的柳家公子不疾不徐开口:“嗯,那只山参可以用了,今天花了我好多心神,晚上我要好好补一补休养生息。”
“……”这位柳家大公子还真是会保养(惜命)啊,才考了一天就用上几十年老山参了。
不惜命不行啊,柳洺儿上了马车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身上一阵阵发冷,几个手炉汤婆子都暖不过来。
琳琅满脸担忧,想起刚才考场外小书童的话,忍不住开口:“公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考试啊,咱们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不好吗?这天气这么冷,考场环境又差,要是病了可怎么办。”
柳洺儿没有睁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琳琅问了一句不敢再说第二次,瘪着嘴专心给她暖手脚。
许久后,以为小姐真的睡着了的琳琅听到小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琳琅跟着小姐读了六年书,不是大字不识,这句话她知道,但是不明白小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和小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有什么联系。
此后马车里再无对话。
柳洺儿回到家,先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彻底暖了身子,然后躺在床上一直睡到肚子饿了自动醒来,喝了营养丰富的煲汤,吃了饭,在温暖的室内走动走动消食,又翻了翻明天考试的内容,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疲惫全消,继续同之前一样去参加考试。如此往复,直到第五场考试结束。病怏怏弱不禁风的“柳公子”在大家神奇的目光下,安然撑过了整场县试。
四月就要府试,所以县试的考试结果出来得很快,一个月后,县衙的官差就敲锣打鼓张贴了黄榜。
第696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6
黄榜张贴那一天, 琳琅头一回抛下柳洺儿独自出府,一大早就等在了县考试院前。
柳洺儿照旧睡到自然醒,同考后一个月一样, 温书、处理大小事务。
这个身子带有天生的不足之症, 本不该太过耗费心神太过劳累,但是三年来家中大大小小事情, 她不做, 难道让上了年纪又不太懂的柳夫人去做吗?还是让至今行走困难不曾出过家门的柳大哥?
柳洺儿一力扛下了整个柳家,但是也让自己的身体底子越发不好了。人家暗笑柳洺儿惜命, 柳洺儿不生气,她身体这么脆弱娇贵, 当然要好好爱惜了,她就是惜命啊。
爱惜身体的柳洺儿虽然知道今天公布县试结果, 但是依旧睡好吃好,不给身体任何作妖的机会。
吃完养生早饭在书房温书, 柳洺儿正觉得该见庄子上的管事了,想唤人去传人的时候,琳琅一路叫着“公子!公子!”跑了进来。
“公子!”冲进书房的琳琅捂着胸口喘气, 也没忘了及时关门免得冷气进屋。
柳洺儿看着小丫头喜上眉梢,嘴角上扬的形状, 微微举手:“你别说, 我来猜。”
“我可是考上了?”
琳琅眼睛亮起,一边喘粗气,一边举起大拇指:“公子……”
柳洺儿轻笑, 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好了,我知道了,喝口水缓一缓,不急。”
琳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眼带狡黠,看着淡定的自家小姐:“那您知道您考了第几吗?”
柳洺儿不太在意:“考上了就好了,第几不重要。”
“重要!怎么不重要!”琳琅一拍桌子,“公子,你这样会让外面多少读书人气死的!你考的可是第一啊!”
柳洺儿一愣,扭头盯着她确认:“第一?”
琳琅嗯嗯点头,眉飞色舞:“哈哈哈,我看得真真的!第一名!气死那天笑话我的小书童了!”
这回柳洺儿也惊喜地笑了:“这倒是出乎意料……”县试不糊名,可能也有知县友情加分吧……
琳琅乐得手舞足蹈:“我家小姐就是厉害!那些书生读了这么多年书,都比不上您!”
柳洺儿微微正了神色:“琳琅,满招损,不要得意忘形。”
琳琅:“是,小姐。”脸上神色依旧喜不自禁。
柳洺儿见了,到底不认过度苛责,松了神色轻笑出声。
县试柳洺儿成绩出乎意料,她从没和同科的读书人一起上过学,大家也不知道她的实力,看到这个成绩,很多人都和柳洺儿自己的第一反应一样,是知县给了柳家独子友情分。
心中对此无所谓是不可能的。有的人叹一声就放下努力看书去了,有的人就嘀咕开了。
“在县试可以靠知县,等去了府试,看他凭什么考上!”
三月踏春,四月芳菲尽,府试就在这残红中开始。
四月的天气已经暖和了,尤其是在南方。参加考试的读书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候场的时候不会挨冻了。
柳洺儿带着仆从住在州府的客栈,客栈里同样都是前来赶考的各县城学子。
考试环节上,府试比县试轻松许多,只有第一场是正场,考过了正场就可以参加院试,接下来几场参不参加都没关系。
柳洺儿自然只参加一场——能少折腾就少折腾,后面的院试才最为重要。
天微亮,等在考场外的考生们再次见到了柳洺儿的奇葩之处。现在天气暖了,汤婆子手炉用不着这么夸张了。但是人人穿着春衣,柳洺儿一人依旧穿着夹棉,在这个严格检查全身上下的环境,还敢穿得这么“危险”的人,只有这么一个。凡是注意到她的人,都忍不住来看第二眼。
站在柳洺儿边上的一个少年郎见了忍不住好心同她说:“你怎么穿这么多?待会儿检查的时候肯定会很麻烦。”他说得很隐晦了,其实哪里是检查麻烦,是人家会把你当成嫌疑对象重点检查,没进场就事不顺,多晦气。
柳洺儿双手插在毛茸茸口袋里:“多谢兄台提醒,我身子不好,穿少了恐怕坚持不到院试了。”
还没考完府试呢,你就想着院试了。听到对话的其他人呵呵。
少年郎不说话了,他年少气盛,同样不觉得自己考不上,对柳洺儿说的话也不觉得有问题。
进场要点名,柳洺儿特意注意了一下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少年郎,听到官吏喊到:“嵩县宋承!”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走了上去。
轮到柳洺儿时,搜身的官差果然对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起了疑心。
柳洺儿积极配合检查,让低头就低头,让脱鞋就脱鞋,全然没有这个时代女子不给外人看一丝一毫的羞涩和不安,比一般书生还大方。
官差语气强硬地问她:“都四月了,还穿棉袄?”
柳洺儿伸出手搭在官差的手背上:“官差大哥,我身子不好,不穿得暖和一些,手会冻得握不住笔。”
凌晨天微微亮,搭在手背上纤细苍白的手冰冰凉凉的,竟然冷得官差都激灵了一下,他诧异地看着这个瘦弱的书生,彻底信了。一个大男人,四月了手还凉得跟鬼一样,的确是有病。
他缩回手语气不太好却比刚才软和了许多:“那把外面的棉衣解开!查完就让你走!”
柳洺儿按要求解开外套的棉衣任他检查,查完又被他搜了一遍身,确认没有问题,挥手让她进去了。
柳洺儿穿好棉衣,提着考篮一边咳嗽一边往里走。她特别坦然,全当在现代接受安检了。
而她身后,几个官差都回头看了她一眼,纷纷在心里摇头,身子这么差还来考科举,府试能挨过去,院试乡试会试呢?这些书呆子真是考科举考疯魔了。
府试的号房比县试差了一点,虽然没有在厕所边,但是在通风口。好在柳洺儿穿得暖和,不像边上的考生,几次被风吹得搓手跺脚。考试期间,她不间断地烧着小火炉,不停喝热水取暖,再次相对比较舒服地完成了考试,在检查试卷无误后,提前出了考场。
走出考场第一眼就看到了琳琅,小书童打扮的琳琅兴冲冲地迎上来,柳洺儿一把拉住她:“什么都别说,快把马车叫过来,我们立刻回客栈!”
琳琅吓坏了:“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柳洺儿推她:“还不快去!”
琳琅急得连忙高声喊等在一边的马车过来,万分小心地扶着柳洺儿上了马车。
等在马车上坐稳了,琳琅拉着她家小姐的手关切:“公子,你哪里不舒服?”
柳洺儿半晌憋出几个字:“三急,赶紧回去。”
琳琅整张脸呆滞:“哈?”
经过他们马车同样等着自己亲人出来的某位家属隐隐约约听到,也是呆了一呆,忍不住望了马车一眼。
柳洺儿催促:“还不走?”
琳琅回神:“哦哦,是,刘叔,我们回客栈。”
柳洺儿在小丫头忍笑的目光里坦然自若,有什么好笑的?换谁一整天不停喝热水取暖也会憋不住尿急,她能忍到交卷已经很厉害了。
第一天的考试以柳洺儿尿急这个无厘头的结尾结束,第二天因为可参加可不参加,她对自己的成绩有信心,就放弃再去吃苦头,转而休养生息、处理家中事务。
她县试考了第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柳夫人柳大哥那,二人对此高兴不已,直叹洺儿有才有出息。柳洺儿看着自己娘亲和大哥,感觉十分欣慰,欣慰这两位估计也快忘记柳洺儿是个女儿身。
柳洺儿带着仆从在州府一直呆到府试结果出来。
这次的考试结果又让人震惊又让人淡定。柳洺儿又考了第一,成了府案首。
府试与县试不同,县试第一就好像县状元,府试第一就是市状元了,还是在一群考上了县试的考生中,得了第一。
柳洺儿自己也很惊讶,江南文风盛,这里的学子不是个个都是绣花枕头,她考科举主要借用的都是原主的学识,另外辅以自己这几年对当朝“科举教科书”的学习,她知道原主虽然是女儿身但是才华横溢不输男儿,当初在书院众优秀学子中也曾是佼佼者。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原来原主这么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