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到,这个女人,大概就是故事里反复提到的那种,了不起的诗人吧。
她张了张嘴,从鼻腔吸进来的血滴下来弄脏了女人的衣服,女孩子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对不起,人生总是这么痛苦,还是仅限于童年?”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孩子,她想她一定会更加仁慈的告诉她只有童年才会难熬,等你长大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无论是漂亮的水晶鞋还是华丽的蓬蓬裙都会拥有。
然而她身处擂钵街。
仁慈没有半分用处,只会让可怜的小姑娘抱着幻想死在冬季,或许更残忍更能令人清醒的答案才是她该得到的。
“抱歉,总是如此。”
她亮棕色的眼睛染上一层灰尘,就像失去所有生活热情的人那样冰冷。怀里的小女孩忍住哭泣的声音:“求你,救救我哥哥,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可以给你赚钱,我也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助手。”
她打断了银的话,小女孩紧紧攥着对方的袖子,眼泪把脸上的灰尘洗的干干净净。她没有哭出声音,可怜巴巴露出自己精致的小脸,就像兜售货物的商贩那样把待售品最好的一面亮给大概能花钱的客人。
过了许久,女人的表情仍旧淡漠。
“听着,女孩,把自己送上门就不要再想着会被珍惜。”她往上抬了抬胳膊:“你和你哥哥,会做饭吗?我需要一个给我做饭买烟叠衣服的佣人。”
银胡乱抹了一把脸:“哥哥都会!救他!”
“唔……听上去是笔不错的交易。”
她抬了抬下巴:“我未来的佣人在哪儿?”
……
芥川龙之介醒过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上了高天原,洁白的被褥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干净又温暖,像是梦里梦到的那样。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似乎没做过什么值得被诸天万界另眼相待的事,所以大概是烂好心的路人随手把他捡回了巢穴。
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他人伸出援手。虽然还是个孩子,龙之介已经深刻理解何为“他人即地狱”,他们施予的无非想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获得。也许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善良,也许是想要得到感激,也许是为了自我满足,总之,没有理由的优待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
“哥哥!你终于醒了?”
……大概,是银用自身交换了什么。没关系,他总能想办法把欠下的东西还清,还没有废物到要让妹妹堕落。
他睁开眼睛,许久不曾通畅的呼吸让他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银端着一碗白粥出现在他面前,小姑娘常年隐藏在污垢下的脸洗的白白净净,身上穿着朴素但十分暖和的衣服。
“……银?”
他有点迷茫。
“哥哥,是兰波小姐救了我们,不但请了医生,还花钱买了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发音贴近正确的拼读,可惜失败了,无论怎么听都更像是“兰堂小姐”,不过这不重要,只需知道债主是谁就够了,还清债务后管她兰波还是兰堂,大概很快就会厌倦养活一个不会感恩的孩子。
银非常利落的把食物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哥哥坐起来在他身后放了个枕头垫着。芥川龙之介长到这么大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他挣扎着从被子里解脱出来,自己抱着碗埋头安静进食。
擂钵街的孩子吃饭就没有速度慢的,慢的都饿死了。好在银把粥端进来的时候温度已经降到适宜食用的程度,龙之介只要不把碗嚼巴嚼巴咽下去就绝对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这时房间门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提着医药箱走进来,看到他端着碗恶狠狠护食的模样露出欣慰的笑容:“已经这么精神了?”
这小东西放出的杀气还挺有意思,就像蔫耷耷咬人又很凶的狗崽子似的,这样一想就连他耳朵边上泛白的头发看上去也有几分像耷拉下来的长耳朵。
耐心教养,等长大了也会是条好狗。
“乖一点。”
无证行医但医术还算不错的大夫带上听诊器一只手就把干瘦的少年摁在床上动弹不得,冰凉的听筒从他胸前划过,激起一层又一层战栗。
他听了一会儿,松手又掰开他的嘴看看喉咙,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后向付了诊金的一家之主笑道:“没什么大碍。额……敝人指的是他应该不会因为咳嗽就死掉,但是不让他咳嗽,这件事情大概是做不到了。”
“哦,这样。”
女子裹着厚厚的围巾开门送医生:“没关系,辛苦您了。”
医生笑了笑走出去,站在门口处看着她把数清楚的诊金递过来,接过纸钞的时候在她手上轻轻摸了一把:“小姐,敝姓森,森鸥外。请问小姐芳名?”
“让娜。让娜•妮可•阿蒂拉•兰波。”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他,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亮棕色的眸子此刻看上去和头发的颜色一样深,像是能把人类灵魂吸走的女巫那样危险又神秘,“森医生,您是个好医生。”
“您也是位好小姐。敝人有一份工作……啊!不要打敝人!敝人说的是正经工作,在诊所里当一名护士,偶尔保护一下医生的人身以及诊所的财产安全……啊!”
被拎着领子扔出去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出诊箱一脸无辜:“兰波小姐,请您务必考虑考虑,敝人的诊所待遇很好的!”
回答他的是横飞出来的一只毛绒拖鞋。
“好吧,看来您现在不愿意。不过没关系,如果您改了主意,请务必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敝人。”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抬手挠挠头发提着箱子走开,嘴里念叨了几句,回头看看树在一片废墟中唯一完好的两层楼房,嘴角扯出一抹完全可以用“艳丽”来形容的弧度。
一个孤身女人能完好无损的生活在这种地方,多少总值得招揽一下。
他喜欢横滨这个城市,就连这城市流脓的疮疤也不讨厌……不过他好像惊奇的在这片腐烂的沼泽地里发现了一朵漂亮的花。
不,不能用花这种柔弱轻浮的东西来形容她,更像是,藏在森林中的隐士,掀开黑色的帽兜就会看到值得期待且令人惊喜的景色。
——就是掀开帽兜的代价有点大……
第3章
不管森医生如何衡量未来可能付出的代价,反正现在芥川龙之介在面对医疗账单的时候脸色很有些苍白。
没有福利保险的情况下请动医生上门,对于随便哪个活在擂钵街的人来说都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然而这笔钱被用在挽救他自己的生命上,就算龙之介本人也无法表示什么不满——虽然他更希望那医生看不起他一点好把要价降低些,但这显然不可能。
“在下一定会还清……”
心里没什么底气,脸上总要做出有恃无恐的表情。
“不要让在下的妹妹做那些女人做的事。”
他试图表现得更强势一些,可惜过于单薄的肩膀和文绉绉的措辞让他看上去毫无气势可言。
“你的妹妹,和我有什么关系?”
银殷勤的拖了张凳子放在兰波小姐身后,她理了理当做披肩的厚围巾,微微提起裙角姿态优雅的坐上去,双手压在膝盖上,仿佛西洋油画中安静的仕女:“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年轻人。”
“我不是教堂里做善事的Father。”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冰冷,反而让龙之介觉得莫名安心。
“所以,你必须还清这笔账务。为免你在还清欠款前就死了导致我亏损钱财,我可以给你提供有偿食物和住宿。至于你妹妹,那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责任?”
“她可以留在这座房子里,但与我无关,是你自己工作赚来的。
人性不值得信任,但利益交换值得。
几乎还是个男童的小少年怔怔盯了她一会儿:“成交。在下芥川龙之介。”
“让娜•妮可•阿蒂拉•兰波。我希望你喊我兰波小姐。”
“好的,兰堂小姐。”
“……”
算了,还是别和一个孩子计较,大概他母语还有许多字不认识,硬要他清晰准确读出法语或许真的有些难为人。
兰堂就兰堂,又不是没被人这样称呼过……
嗛,真难听。
……
最近,横滨多了一位信誉良好的杀手。
没几个人见过他的样子,就连接单子也是先在网上谈好,后由中间人领着主顾坐在咖啡厅冲团空气神经病一样碎碎念。如果对方最终同意接手桌面就会突然出现一支鸢尾花,如果不同意,那就没什么好讲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趁早散伙避免尴尬。
所谓信誉良好,指的是但凡他接手的委托,无论主顾的要求有多奇葩都可以完成,哪怕指定要人死成什么模样,摆个什么造型,甚至几分熟都完全没问题,包君满意。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此君似乎很有几分懒散挑剔,不肯对那些肉丸子一样好欺负的幼崽下手不说,一个月接上两三个单子便销声匿迹,直到下个月主顾们等他等到眼睛都红了才施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有人尝试过骗他现身,生意没谈成不说,半夜被惊醒,看到扎在自己□□三寸紧贴大腿的锋利军刺吓到冷汗淋漓……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打找出这个新人“黑吃黑”的主意。
里世界纷纷盛传这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异能力者,如此神出鬼没,正常人根本就做不到!
最近高濑会的首领就挺为件“小事”发愁,某个把控了一条好药路线的小组织似乎很有几分不服管束的张狂,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让某些人学会顺从。
不不不,并不是铲除,没必要铲除。搞“药品”这种生意,最好别纠葛太深,谁都知道这是要下地狱油炸上八百回的罪行,只要最终能分到钱,至于货怎么来怎么走,高濑会的BOSS并不想知道。
最进盘踞在港口专攻走私的黑手党扩张的太过狂妄,就这一点来说他也不想随意浪费自己的人手。
“这个代号‘醉舟’的家伙,真有你说的那么强?”
掮客自然满口夸赞,一个彩虹屁接一个彩虹屁不停地放。他倒也乖觉,不说另一方实力到底如何,只一味把高濑会首领的眼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总之行不行只要他看上一眼,不行也得行!
事实证明,上位者做久了都会比较喜欢听那些听得人怪舒服的论断。
掮客按时将代理人带到事先定好的咖啡厅,两杯意式浓缩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有人守着点要求服务生在最恰当的时候送上。
替人花钱买命的主顾大喇喇坐在沙发上,心底颇对这种藏头露尾的手段不以为意——野狗就是野狗,看上去倒是自由,可是除了自由,什么都没有,出门找口剩饭都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更高一层的猎食者记住气味。
算了,不过想找把刀随便用一用,好用将来还有合作机会,不好用扔就扔了。
“Boss想让这个胖子懂点道理。”
他示意掮客从袋子里取出任务目标的照片推到对面咖啡杯旁,即使沙发上空无一人,仍旧有道令人难以释怀的视线透了出来。
这个“醉舟”的异能力,难不成是让自身变得透明?
主顾顿了顿,决定还是把自己的要求说的更明白点:“这家伙有门路弄来好东西,但是人品不行。换做东西在我们高濑会手上,无论如何也不会骗那些在酒吧里找乐子的小孩陷进来。我希望能好好、和他、谈谈。”
掮客的手机响了,急忙翻开一看,“醉舟”发来消息:【只是谈谈?】
他把手机递到代理人面前,对方瞄了一眼微微颔首:“没错,就只……好好谈一谈。如果他愿意谈,那就最好不过。报酬这个数。”
他伸手比划出一个客观的数字。
一支盛开的鸢尾凭空掉在桌子上弹了弹,掮客立刻大笑着对空气道:“您真是爽快!”
对面没有任何反应,令人侧目的视线早已消失不见。
“人走了,这就是答应接手的意思。您预先支付50%佣金,不成或是醉舟死了,都不退。成了,剩下50%一天内到账。先生,不是我说,凡是见识过醉舟成果的人,都会在十分钟内完成后续手续,我可不是在吓唬您。”
“高濑会不在意这点小钱。只要他能做得让BOSS满意,将来有的是合作赚钱的机会。”
但愿这是把耐用的好刀。
掮客笑着挥手买单,起身鞍前马后伺候买家离去。桌上那两杯咖啡直到彻底冷却也没有被谁端起来过,就这样被人遗忘。
……
“小子,我出门工作,晚上吃好点,勃艮第炖牛肉。”
兰波披着头发换上厚实大衣,忍不住打着抖双手合拢搓了搓:“冷死了,再给我把那个什么暖手宝烧热。”
眼神凶恶的恶犬少年哼也没哼一声,兰波懒得管他,反正只要晚上回来有东西吃被窝是暖和的就行,说不说话这种事一点用处也没有。
或者说不说话更好,她讨厌嘈杂。
关门离开前她给心爱的盆栽擦了擦叶子,务必让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精神抖擞才放下软布奔赴工作地点……
工作就是工作,没什么可抱怨的,无论目标是蹲在厕所制造粪便还是随便滚在那个妓/女的床上寻欢作乐,她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找出来,然后满足花钱大佬们的各种创意要求。
所以当某小组织的头领被人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除了某器官萎靡不振外胆子也被吓破了个口子。冰冷的军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妥妥帖帖压在他叠了三、四层脂肪的脖子上。冷淡的声音混和着几乎分辨不出的淡淡香水味敲击感官:“抱歉,有人想和您谈谈。”
听不出来者性别,但小头领认为女人做不到这一步。联想最近风头最盛的名杀手,这似乎是很会要价的那位神秘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