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峥指腹还残留着那温润的触感,一时呆在那里。
心怦怦跳的厉害,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抓着她狠狠质问,
当初为什么那么狠绝的离开,为什么叫姨祖母把信物退还?
为什么回京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
陆云峥想起她的遭遇,最终闭上了眼。
欠他的,会叫她连本带息 “偿还”!
两个人就这么憋闷着到了城门处。
陆云峥把腰牌递过去,守卫直接放行。
到了城里,倒是喧嚣不已,青石大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开,车轮滚滚,雪已经被压成泥水,路上湿漉漉的寒冷。
大年初一,城中达官贵人及百姓,都会纷纷跑去城隍庙或寺庙道观里拜佛上香,求个新年的好兆头。
马车最终在一家酒肆停了下来。
陆云峥掀开车帘先下,随后也跟裴玉衡道,
“我饿了,先吃点东西。”他手拂开车帘,示意她下车。
裴玉衡不太想跟他独处,艰难地开口,
“我想先回去….”
陆云峥面色微微一僵,却也没发火,而是耐着性子道,
“你的马车还没好,正好叫人修一下,你先跟我上来吃饭,等好了再走。”
裴玉衡这才想起自己坐的是陆云峥的马车,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坐他的马车回去,回头若是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
裴玉衡利落的下来。
陆云峥此时已经撑开伞,冷杉搀扶着裴玉衡。
大片的雪花从二人身侧飞掠,一人长身如玉,一人秀逸如兰,如一对璧人。
门口的小厮冷不丁望了一眼,唇角笑容立马绽放,好一对俊俏的人儿,太养眼了。
“客官,新年吉祥,里边请。”连忙点头哈腰迎上去。
陆云峥的随从吩咐了一声.,小厮领着二人上了二楼。
随从点菜去了。
等到二人上了楼,喝了一口热茶,坐下来净了手,菜已经陆陆续续上了。
裴玉衡发现总共上了八个菜,都是珍肴,十分稀罕的菜,可见是为了新年,店家早准备好的。
“你点这么多做什么?我刚刚吃饱了,你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陆云峥却是神色含笑,已经拿起了菜箸,“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这是过年的饭,能不丰盛一点吗?”
裴玉衡微微怔住,
他这意思是跟她一道过年?
就他们两个?
红霞不自觉爬上了面庞,裴玉衡暗暗吸了一口气。
陆云峥仿佛心情极好,自顾自吃了起来。
裴玉衡见他一个人吃得欢,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于是也动了筷子。
陆云峥唇角笑意缓缓绽放,忽的把一道鸽子递到她跟前,
“你不是喜欢吃乳鸽吗?”
裴玉衡看了一眼那外焦里嫩,散发着香气的乳鸽,也不含糊,直接就夹了过来,
“谢谢。”
陆云峥笑了笑,放下筷子,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这是青梅酒,酸甜酸甜的,你吃些无妨。”
裴玉衡接了过来,总觉得今日的陆云峥跟往日不一样,不敢抬头看他,余光里感受到他温文尔雅的笑意,心里忽然五味成杂。
若是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是傻子了!
裴玉衡跟他碰了碰杯,心里却琢磨着该如何是好。
玉佩已经还他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还缠着做什么?
直接甩他脸色,裴玉衡自问做不到,他处处帮衬她,她却下他脸,她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本来觉着早日把婚事定下,他也该放手。
可偏偏出了案子这档子事,陛下那边放了话,卢家也只能偃旗息鼓。
嫁给他?
这个念头一起,迅速被她压下去。
想想大夫人那脸色,裴玉衡自问宁愿与古佛为伴,也不想做大夫人的儿媳。
只期望哥哥能快点回来,哥哥回了京城,裴府重振门楣,有了哥哥在,陆云峥还敢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裴玉衡觉得自己又有盼头了。
于是举起筷子继续夹自己喜欢的菜。
陆云峥似乎吃饱了,正拿着布巾擦嘴,边道,
“案子搁置了太久,许多事情查起来没那么快,你给我一点时间。”
裴玉衡筷子僵在了半空:“.…….”
所以呢?
现在陛下把案子交给陆云峥主持,所以她还得跟他“纠缠”。
裴玉衡忽然发现,自己怎么这么难呢。
她心灰意冷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大雪漫天飞舞,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明明不想有瓜葛,却牵扯的越来越深。
就不能好好的做一对师兄妹吗?
陆云峥这一顿饭吃的极熨帖,而裴玉衡不情不愿的摸样落在他眼里,有几分娇俏可爱。
小时候,她也爱偷懒,太傅布置了作业,她不爱做,他便逼着她跟着一到完成。
她也是这般不情不愿。
那个时候粉嘟嘟,撅着小嘴巴的样子,可爱极了。
他那个时候就想,这辈子都要叫她这样天真无邪。
可他最终没有做到。
所以后来他格外努力,样样都要拔尖,别人都在仗着家族的权势偷闲躲懒,他却悄悄的经营自己的势力。
祖父在世时,是当朝宰相,与太傅执掌中枢。
父亲也是吏部尚书在任去世的,陆云峥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可他一点都不含糊。
他清楚意识到,权利要抓在自己手里,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如今父亲和祖父给他铺了路,陛下十分信任他,叫他辅佐太子,位极人臣已是指日可待。
谁还敢欺负他的娇娇儿!
陆云峥起身时,把布巾放桌上一丢,神色间暗藏几分笑睨天下的风采。
“你的马车已经修好了,我还要入宫一趟,你先回去。”陆云峥语气闲适安然。
裴玉衡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是交待行踪似的?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下楼时,裴玉衡的车夫果然告诉她,马车修好。
裴玉衡的东西都放了回去。
“谢谢你!”裴玉衡朝陆云峥屈了屈膝,无视他灼灼的视线,转身入了风雪里。
一上马车,裴玉衡就往软榻上靠了上去,还是自己的马车自在。
可身子一着落,忽然发觉里头有些膈得慌。
裴玉衡翻了翻被子,看到里头赫然有个大红包。
她立即一怔。
冷杉也很惊诧,连忙捡起来打开一瞧,是一碟子小银票,面额不大,可数了数还是不少,有两千两。
冷杉喜极而泣,捧着红包激动道,
“姑娘,一定是长公子给的,昨个儿除夕,长公子派人给每人五十两的红包,今日又额外再给了您大红包,可见长公子的心意,姑娘,您就别再想着嫁给别人了,长公子面上看着冷,可心里却处处惦记着姑娘。”
过年封个红包是习俗,一旁来说长辈给个十两银子已经算很不错了,陆云峥一口气封了两千两红包给裴玉衡。
这心意可见一斑了。
“姑娘扪心自问,还能找到比长公子更好的人吗?那卢公子再好,能比得上长公子跟您从少相处的情谊?那金贵的药,那各色皮袄….年底时,曹管家还私下送了最好的兽金碳给您用,事无巨细的替您着想,您若是无视长公子的心意,奴婢都替长公子冤屈了!”
裴玉衡面色赧然,愣了一会儿,避开她灼灼的视线,侧身躺了下去。
她累了,她想休息。
正月初,京城的雪总是下个不停,即便如此,大街上依旧人满为患,就是陆家的院子,姑娘少爷们也挤在一处玩雪,偶尔围着老太太聚在暖阁里吃烤全羊,热闹得紧。
正月十二这一日,裴玉衡叫铺子里的人送来一只烤鹿,老太太很给面子带着晚辈们喝酒吃鹿肉。
这阵子都没看到陆云峥,偶尔也是掠过他匆匆的衣角。
大过年的,人家都闲,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忙。
裴老太太再问她婚事时,裴玉衡想起那个雪日的大红包,不知道如何作答。
陆家人一心把她外嫁,陆云峥却对她纠缠不堪。
裴玉衡好生为难。
“姨祖母,等我哥哥回来再说吧。”她垂着眸道。
老太太望着她好一会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是有几分怅然,最后道,
“也好,你哥哥回来了,裴家的事一了,还有陛下和皇后给你做主,你也可以好好挑一挑。”
裴玉衡苦笑,届时不知道陆云峥又要弄出什么花招来。
老太太闭着眼靠在大迎枕上,喃喃又道,
“你的事我先搁一边,也该给峥儿相看了….”
裴玉衡心咯噔一下,一抹酸涩充滞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又见老太太似乎睡下了,便陪了陪再离开。
次日清晨,裴玉衡出门去了一趟四方阁,忙了大半日,下午申时三刻才准备回府。
天色忽然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似的。
路上的雪已经化开了,青石砖板的大路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些余雪堆在角落里。
如意担心下雨或下雪,便嘱咐车夫快一些回去。
哪知道走到半路,忽然窗外听到有人在唤她,
“裴姑娘!”
是卢宴之的声音!
裴玉衡掀开车帘一望,见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急匆匆打马追来。
“裴姑娘!”
看到她,卢宴之不自禁露出笑容,
“可否跟你说几句话?”
裴玉衡犹豫了下来,最终还是下了马车来。
马车恰恰停在一处巷子口。
卢宴之已经站在巷子里等她,只见她秀逸的身姿轻轻下车,再朝他缓缓走来。
她头戴珍珠发钗,别了几多珍珠花钿,肤白如雪,穿着一件墨色披风含笑走来,如仙子一般踏入他心间。
“卢公子,你找我有事吗?”
想着二人之前也相看过,卢家对她一直很有诚意,裴玉衡便大大方方见了他。
哪知道,卢宴之看到眼前的姑娘气质动人,又是多时未见,加之皇帝那边卡着婚事,心里焦急得很,这一看到心上人对自己浅笑嫣然,忍不住便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
说完这话,卢宴之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咬着牙闭着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唐突了!
显得他浮夸不着调!
裴玉衡果然愣住,明亮的眸子睁的大大的,显然没料到他把自己叫出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霎时间面色发烫,极其不自在。
气氛顿时僵住。
“对不起….”卢宴之满脸躁意,也不敢看她,“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情不自禁…
裴玉衡抚了抚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宴之硬着头皮道,
“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且等我,我会请陛下赐婚….”
卢宴之说完这话,觉得自己再没脸看她,可还是怔怔望着她,希望从她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裴玉衡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心情却在这一刻沉浸下来。
她是时候做抉择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一股大力从身后卷了过来,裴玉衡被那股力直接拉到了身后,紧接着一道鞭子朝卢宴之抽了过去。
“哎哟!”
第一鞭因为卢宴之毫无防备,结结实实被抽到了侧身。
陆云峥把裴玉衡拉开后,毫无顾忌,凌厉的鞭子如群魔乱舞,直接朝卢宴之招呼而去。
“你个浪荡子,也敢欺辱我陆家的姑娘,想你了?呵呵,我想你个大猪头!”
京城的贵家子弟,打小都习箭练武,卢宴之也是有几手功夫的,连忙躲了过去。
可是陆云峥招式更加凌厉,毫不留情。
卢宴之躲得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陆云峥,你疯了!”
“你才疯了,我正好拿这鞭子叫你瞧清楚自己,看看你是什么德行,居然半路拦人家姑娘的车,说想你?这话传出去,你卢宴之的脸可就没了!”
卢宴之也懊恼自己刚刚失言,现在裴玉衡肯定觉得他很轻浮。
不等他辩驳,陆云峥跳上屋顶,捏着鞭子又是一记猛抽,冷笑道,
“卢宴之,你平日是不是也拿这些话哄你表妹?”
卢宴之气的吐血,
“你胡说!”
“瞧你面红耳赤的样子,是被我踩到了你狐狸尾巴了吧?”
“陆云峥,你小人!”
“你的意思是你很大气?一点本事都没,靠家里长辈兄长护着,至今还没下场的人,有脸求娶裴太傅之孙女?”陆云峥句句珠玑,可没把卢宴之给呕死。
“你是相貌比得上她,字写得比她好,还是画画作诗比她强?想娶一个样样比你强的,你不如做梦!”
卢宴之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裴玉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最初的震惊过后,急忙过来劝架,
“别打了!”
可惜她越开口,陆云峥的鞭子挥的更厉害,以至于最后卢宴之都挂了彩。
裴玉衡深深吸着气,连忙转身跑回了马车。
这一招果然是管用的。
陆云峥终于袖手。
卢宴之喘着气,靠着墙上狠狠瞪着他,
“我是不算什么,那你呢?你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陆云峥忽然笑了笑,将鞭子收起,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卢宴之,我警告你,别肖想她,眼光别太高,她,你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