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将电话挂断。
……
十月二日。
大清早,白若琪和陆文远前后踏进别墅。
昨晚,陆城一直在通宵写论文,这会儿人还没醒。
问过阿姨后,白若琪和陆文远没有上去打扰他,坐到餐桌两端,各自拿一杯咖啡。
先聊了一些工作事务。
很快,话题转到陆城身上。
白若琪再没了平日那种平静温婉,压低声音,满脸都是忧心,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心脏吗?”
陆文远皱了皱眉,“一直在等,但是可遇不可求,没办法。”
心脏移植和其他器官移植不同,首先需要生前自愿捐献心脏的脑死亡捐赠者,其次,也需要配型合适,要不然会引发排异反应。
大部分国人忌讳“死无全尸”,捐个□□之类还算常见,签署心脏捐赠到底是凤毛麟角,还得在凤毛麟角中,碰上恰好发生车祸等意外的脑死亡几率,更是难上加难。
这属于有钱也难努力的需求。
白若琪:“可是,儿子等不了了啊。”
“最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而且陆城也不愿意做换心手术吧?之前不就说了不做吗?”
白若琪叹了口气,“我总归是担心。医生之前不是说,器官寿命已经进入末期,只要再出点意外,就很难……而且,现在都靠辅助工具起跳,本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不知道哪天会出事,心脏移植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阿城脾气倔,但是我们做父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等死啊。”
陆文远没说话,无意识地盘着手上佛珠。
良久。
他严肃开口:“我知道了,我会再托朋友找找关系。”
“行。那……”
话音未落。
楼梯边,传来脚步声。
夫妻俩默契地一齐收了声,状若无事地低下头,假装在各忙各的。
陆城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睡意朦胧,慢吞吞下了楼。
见到白若琪和陆文远后,脚步顿了顿。
白若琪仿佛此刻才听到声音,仰起头,眼里含笑,“阿城,早上好。”
“……嗯。”
他随手抓了抓头发。
白若琪:“中午就家里随便吃点,晚上再一起出去吃饭吧。”
陆城抿着唇,姿势颇有些倨傲地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白若琪也不在意,轻笑一声,问他:“要不要再去多睡会儿?”
陆城正欲张口。
倏地,想到什么般,当即转了主意,答道:“不用。我先去打个电话。”
他回到房间拿了手机,走去阳台。
国庆之前,教授给了他关于林岁岁病情的具体答复。
陆城毕竟是得意门生,学识出众、有目共睹。
但可惜,关心则乱。
他在面对林岁岁身上任何事,都能脑子短路、难以做出判断。
听到老师诊断后,他松了口气,准备打个电话,同小姑娘说说,再让她去医院按照医嘱开点药,配合多手段治疗。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
调出通讯录。
电话还没来得及拨通,楼下院子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陆城目光随意一瞥。
蓦地,凝固当场。
别墅外面停了辆车,并不是什么豪车。但拎着几袋礼物、走下来按门铃那女人,看起来却有些熟悉。
他蹙起眉。
这人……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是林岁岁她妈妈。
不久之前,他在餐厅打扰了他们聚餐、意外见过一次。
陆城记忆力极佳,探出头,眯着眼盯了一会儿,基本就能肯定没有认错。
林岁岁她妈妈来做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跳。
思索这会儿功夫,家中阿姨已经走出院子去开了门,
踟蹰半秒。
陆城转过身,收起手机,快步下楼。
白若琪和陆文远两人还坐在刚才位置,正晃晃悠悠地聊着股票。
阿姨从外面走进来,低声告知陆文远:“陆先生,外面有位女士,说自己姓张,已经和您约过时间了。”
陆文远停顿。
想了想,无奈摇头,“让她进来吧。”
“好的。”
阿姨转身出去。
白若琪问:“是谁啊?”
陆文远:“老彭认识的人,说要牵个线,想拉我给她厂投资。只能看在老彭的面子上……”
陆城将话听完,立马明白过来。
顿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实在太过于巧合。
事实上,早在林岁岁从八中转学后没多久,陆城就花钱找人调查过她家。
但得到消息是,小姑娘父亲去世、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
关于她妈妈,除了家长会那次见过,资料都有些语焉不详、好似交集有限。
哪想到,竟然能在家里遇上。
陆城沉思半晌。
踩着拖鞋,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楼梯转角处。客厅视角看不见他位置,但他能完整听到底下对话。
两三分钟后。
女人从外面走进来,客气又热情地打招呼:“陆总,陆太太,打扰了……”
接着,是陆文远声音,“你好。”
听起来难免有些居高临下、漫不经心意味。
陆城拧了拧眉。
-
最近几天,林岁岁无心插柳、竟然真遇上一个兼职机会。
给小朋友做乐理知识启蒙,再外加低音提琴基础培训。
这还是外婆跟夕阳红旅游团出去旅游时,正巧遇上了一个老太太,闲聊起来。
“……王阿姨讲她孙女,就五六岁大,家里本来准备给她去学钢琴的喏,小姑娘怎么都不肯,说是因为班上跟她有矛盾的女生也在弹钢琴,不想做跟屁虫咧。她妈妈就想,学个大提琴之类的,培养一下气质也蛮好的。我顺口讲你拉了很多年提琴,人家就想请你先去教一阵试试,看看她孙女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不愿意,也不去琴行浪费钱咧。岁岁,侬看行伐?”
林岁岁简直啼笑皆非。
可想而知,画面必然是、中老年人之间互相攀比孩子。
自从她失聪之后,先是各处求医、独自搬去八中旁边,接着马上又出国八年,一直没在老人身边。
所以,外婆大概并不清楚,她根本已经拿不起弓。
印象还停留在练琴十年过去中。
林岁岁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了想,她对着手机,小声对外婆解释道:“外婆,我已经很久没有拉琴了呀,现在不怎么会了,应该教不了小朋友的。”
外婆不乐意,“怎么会不会的啦,以前你们老师偷懒、都让你教其他小孩子的,哪能现在就教不了了。而且,人家小姑娘一点基础都没有,你就带她入个门好咧,王阿姨儿子家里老有钱的,学费肯定不会给少。一周一节课,你就当赚点外快,反正也没什么事。”
“……”
“就这样说定了啊,我把你电话给王阿姨了。正好,你妈前几天把琴给你拿回来了,到时候叫她开车拿了送到你那边去。岁岁,你要是说不行,到时候,人家王阿姨当我吹牛咧。”
这般,林岁岁被赶鸭子上架。
没过几天。
对方打来电话,很快约好了时间、授课方式还有价格。
看起来是真心想学。
联系人应该是王阿姨媳妇。
年轻家长见她语气温柔、听起来脾气很好,也爽快交底:“我女儿脾气有点拗,我和我爱人工作比较忙,老一辈又不舍得管教,工作日晚上都送她去学这个学那个,让老师看着、不呆在家里,能乖点。以后每周二我就让我婆婆把孩子送到您家里去上课,免得您下班之后还要奔波,您看方便吗?”
“……”
自然是方便。
但如果是这样,林岁岁现在住这套房子,空间就不太够大了,她那把琴搬过来,房间就施展不开、不好走人。而且,栖霞路这边都是老式楼、没有电梯,小朋友和老人背着琴上下,也不方便。
当时刚回国,没有好好挑房子。
本就是打算暂住而已。
正好,她工作几个月,手上也有了点存款,打算趁此机会,换个住处。
……
国庆假期第五天。
正好是林岁岁轮休。
昨天晚上,她已经和中介联系好,在网上挑了几套备选,准备去现场看房子。
几套出租房都在正大广场周围,虽是高层电梯房,但离中心高房价区还有几条马路之隔,离栖霞路也不是很远,大多租给附近办公楼白领,房租要便宜一半以上。
林岁岁目的明确,预算范围早就确定。加之,她也不是能跟人讨价还价的脾气。
只要房间和周边设施符合预期,当场爽快敲定下来。
签过合同。
中介小哥见她长得漂亮、又好说话,主动送了一张搬家公司代金券,价格能便宜将近三分之二。
当晚,林岁岁开始打包。
准备等下次轮休,就搬到新家。
还有琴……
她想了想,给张美慧发消息:【我搬家了,琴麻烦送到地址XXXX,谢谢妈。】
明明,两人前几天还在吵架。
林岁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美慧。
连消息也编辑得客气疏离。
没一会儿。
张美慧电话打过来。
响了好几声,林岁岁才犹犹豫豫接通。
电话那头,张美慧声音一如既往爽利,“我听你外婆说了,要去给人当家教是吧?没问题,你搬好家告诉我,我给你拿过来。正好赶紧多练练,别给你外婆在朋友面前丢人。”
“……嗯,谢谢妈。”
顿了顿,张美慧声音离得远了些,似是在和别人说话。
再转过来时,已经笑了起来,“陆总那件事,我要谢谢你那个同学,明天放假最后一天,他晚上方便吗?我想请他吃个饭。”
林岁岁愣住了。
好半天。
磕磕绊绊问道:“什、什么啊?我没有和陆城说过这件事……你搞错了吧?”
她怎么可能向陆城提出这种请求。
应该是搞错了吧。
张美慧诧异地“啊”了一声。
“但是,前几天陆总已经明确拒绝我了,昨天又重新联系、说愿意投资一部分看看运转。难道是他又想通了,发现了夕阳产业的潜力?”
……
通话草草结束。
林岁岁再去收拾东西,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想将台历收起来,手指一蹭,被旁边仙人球重重刺了一下。
她捏着指尖,咬住唇。
又去翻箱倒柜找镊子、给自己拔刺。
总归是再没了心思做其他事。
夜色一点点深邃。
天空染着墨色,好似不小心打翻了英雄牌墨水,叫人手忙脚乱、生怕被家长发现。
林岁岁将手边东西重重一推,重新拿起手机。
一鼓作气、拨通陆城电话。
很快,对方接起来。
“……耳朵?”
陆城声音里含着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听过许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出自韩寒《后会无期》的电影海报。
超级长的一更。
昨天没写完,对不起大家。
本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47章 第十一次耳畔低语
林岁岁深吸了一口气。
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软绵绵, 但语气却十分严肃,出声问道:“陆城,你是不是见过我妈妈了?”
陆城沉默一瞬。
顿了顿, 才平静地回答:“上次在餐厅不是见过了吗?那天薛景也在, 还看起来和阿姨很熟。耳朵, 我不高兴。”
林岁岁着急,“我不是在问那个!”
语速不自觉加快。
陆城不明所以,“那你是想问什么?”
“……”
林岁岁咬着唇、开不了口。
要问什么?
想问他是不是帮了忙, 说服他爸爸给张美慧投资了。
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家里人会怎么想她。
直到这刻, 林岁岁猛然意识到, 自己以为已经被克服的、骨子里带出来的敏感和自卑因子,并没有消失。
甚至,永远会缠绕着她。
电波两端, 两人各自静默下来。
只余细微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
林岁岁垂下眸子, 若有似无、开口道:“陆城, 我知道是你。对不起, 但是如果你没有告诉我就做这些事,我会觉得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我不喜欢这样。”
宛如八年前那个小女孩, 在茫然无措时, 男生毅然决然地站出来、说要罩她那般。
不谈什么喜欢。
也不谈什么感情。
只是单纯地、对弱小者的同情, 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她根本受不了这种怜悯。
想想就会叫人发疯。
林岁岁本以为, 这世上,只有他会懂自己。
事实上,纵然陆城生来身体就不好,却还是天之骄子一般长大,没有体会过自己那种谨小慎微心情。
他和别人一样, 也不明白。
……
然而,话音才落下。
陆城声音立即变得有些气愤,呼吸声也粗重了半度,再不见一贯那种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