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真奇怪。”莫流光奇异地觑了他一眼,大大咧咧问:“谁不是用眼睛看东西,难不成还有人用脚底板看的?哎呀,我不是真的问你怎么看,我是想问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所以,你到底怎么看?”
“……”简之白感觉自己被戳到的肺部更加痛了。
不过几人莫名的氛围很快就被黑暗中传来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伴随着枯枝被踩裂的咔嚓声,从树后走出来一人。那人半边身子隐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此刻正倚在树边向着他们这边张望。
慌张地收回自己圈在沈殷脖颈上的手臂,凭着较好的眼力,阮软认出那人竟然是宁姣。她拉了拉神色淡漠的男人的袖袍,迟疑道:“我看到归一宗的宁仙子了,她是不是来找你的?”
莫流光与简之白跟宁姣没什么交情,而她自己认真说来的话,跟宁姣算是有仇的。毕竟邺城那晚的事情,她可是一直都记着的。
“无关的人提起作甚?我们还是先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宗门的膳堂开饭了。”有人靠近的那瞬间沈殷就察觉到了,不过他连瞧都没瞧一眼,祭出自己的摘星剑,打算将靠在身旁的少女捞起就走。
大师兄都这么说了,莫流光跟简之白当然没意见。虽然也看到了站在树边的宁姣,不过他们谁都没有上前打个招呼的意思。大师兄护着小师妹渡劫兴许没听到,可那些话他们俩是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个归一宗的宁仙子当着那么多宗门弟子的面讲出了九幽莲的事,若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成为众矢之的?莫流光想法简单,只认为宁姣话说的不是时候,纵然是无心的,可出于护短的心态他仍对这人心存芥蒂。
心细如尘的简之白看得更加透彻。那番话哪里是无心的呢?分明是蓄意谋之,刻意挑起那些修士的贪念。表面上无辜的很,实则心思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这归一宗的人都已经尽数撤离了,而宁姣却去而复返。简之白敛了眼眸,猜想她的来意。不过结合白日那些表现,倒也不难猜,多半是冲着九幽莲来的。
果不其然他看到宁姣动了。袅袅婀娜地走到大师兄跟前,行了个周到的礼数。娥眉轻蹙,意有所指地觑了一眼小师妹与他们两人,欲言又止道:“我与真衍道君有事商谈,不知三位可否回避片刻?”
“有事便直说。我与小师妹不分彼此,与两位师弟也……”沈殷犹豫一瞬,迎着两道投射过来的饱满期待的视线,声音平缓无波:“关系尚可。所以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眼巴巴盼着的莫流光心中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小师妹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肯定要多照顾着情绪的。再说了,大师兄不也亲口认证了他们师兄弟关系好么?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对比莫流光在一旁傻呵呵的乐,宁姣倒是有些着急。可见沈殷神情不似开玩笑,她没得法,也只好硬着头皮接话:“其实我此番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又何必要开口?”男人掀了一下眼皮,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心头在想什么。
被噎了一下的宁姣面上僵硬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她抿了抿唇,假装没听懂话里的拒绝之意,继续道:“实在是这件事对我、对归一宗都很重要,因而不得不来叨扰。请道君赠九幽莲。”
此话一出顿时寂静无声,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见情形有些不对,宁姣急忙补充道:“自然不是无偿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
要放弃九幽莲,她是真的不甘心。打又打不过,她只好厚着脸皮直接来求。只盼沈殷能够看在多年前她在凡尘界帮过他一把的份上,此次将九幽莲相赠。她也不贪心,能得一片花瓣也是好的。
一声轻笑,沈殷勾了唇,百无聊赖地卷了一缕身旁少女披散的青丝把玩,声音轻飘飘的:“你求错人了,九幽莲是小师妹的东西。”
在宁姣的目光落在阮软脸上时,他又悠悠地补了句:“就算小师妹脑子不好使地答应了赠与你,我也是不会让她犯这个蠢的。”
被少女狠狠地瞪视了一眼,沈殷嘴角的笑意真实了些,像安抚生气的猫儿那般抚着少女的青丝顺了顺毛。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漫不经心的男人,宁姣没想到修仙界人人传颂的翩翩君子说话居然如此不顾及情面。她一时间涨红了脸,痛心疾首又恨自己识人不清,捂着自己的心口神色幽怨:“沈殷,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这话说的仿佛她于沈殷有天大的恩情。莫流光与简之白都惊呆了,不成想大师兄与宁姣竟有这样的过往。只有阮软神情如常,知道她说的是沈殷未拜入灵云门之前的事。
风不知何时停止了吹拂,眸光不明的男人身形顿了一下,笑得有些玩味:“如果宁仙子所说的是指在我七岁那年,在凡尘界被几个乞丐围着殴打,而你刚巧路过赶走了他们那件事。我只能说你救的不是我,而是那几个乞丐。”
那时角斗场发生了一场暴/乱,有官府的人介入,想要将这个巨大的异类赌场连根拔起。他趁着场面混乱逃了出来,在陵安城的街上游荡了好几天。
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年仅七岁的沈殷饿着肚子蜷缩在街头。路过的行人见他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将他当成了讨饭的乞子,出于怜悯往他脚边扔了几个铜板。
这举动被在那片街头乞讨的乞丐瞧见了。在那好心人走后,不光抢走了那几个铜板,还凶狠地揪着他的衣服领子发出警告,让他不要坏了规矩,有多远滚多远。
他当时没搭话,落在那几个乞丐的眼中就是一种挑衅。于是他们将他围了起来,拳打脚踢。在他的耐性到了极致,控制不住想要反扑将人咬死的时候,有个女子出现了。
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头戴价值不菲的钗环,一柄长剑执于手中,将那几个乞丐赶走了。那女子隔得几步远的距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有些嫌弃,而后施施然走远。
回顾往事,若真要扯上救命之恩,那实属无稽之谈。因为若宁姣没出现横插一手,那几个乞丐是一定会死的。
“额,所以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十几年前宁仙子路面不平拔刀相助了一下,而在十几年后以这件事相要挟,让大师兄将九幽莲送给你。若是大师兄不照做的话,就是忘恩负义?”莫流光掰着手指头将事情梳理了一遍。
随即学着宁姣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像是碰到了什么稀奇的事般嘶了口气:“哟嚯,这笔买卖可当真划算。弄得我都想施给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待日后那人飞黄腾达了,势必要他拿出最值钱的宝贝来报恩。否则的话,我就逢人便说他是个白眼狼!”
简之白被莫流光的举一反三能力惊到了,暗中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真是干得漂亮!果然对付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还得一根筋的莫流光出马才行。
这杀伤力简直没话说,他看见那位可怜的宁仙子脸色黑得都能滴墨了。
同样的,阮软也被莫流光一番直球的发言弄懵了。她是惊诧于木讷的三师兄还能说出这些话,下一秒深觉莫流光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脸色难看的宁姣再没任何话好说。来之前她心中还有一丝企盼,而现在她除了耻辱与丢脸,什么都不剩了。
盯着那道愤然离去的背影,沈殷垂下了眼眸。
上一世的时候,宁姣也曾找他要过九幽莲。那时他很感念小时候的相助之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根本没犹豫过就将九幽莲的两片花瓣赠给她了。可是,宁姣终究辜负了他的信任。
敛了敛神色,沈殷揽了阮软的腰肢,飞剑出鞘载着他们升上半空,一路往前。莫流光与简之白紧随其后,三柄长剑在空中整齐地划过三道银光。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抵达了灵云山上。
过了没两天,在北海境门下弟子动了妄念,企图强抢阮软一行人的宗门掌门纷纷登门致歉。高价的法宝、几百灵石一株的灵植如流水般往灵云门送,惹得练功的弟子侧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师兄四人在北海秘境寻得秘宝,可那些同行的好些宗门弟子竟然生了歹念。不但想夺灵宝,还想杀人灭口。如此恶劣的行径,最为修行之人所不齿。
并非灵云门上下这么想,事情传出来以后,好些宗门与若干的散修都看不过眼,每提起都要啐一口。那几个宗门的弟子当真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走到哪儿都会收获鄙夷的眼光。
同被弟子拖累的还有修仙大派归一宗。
修仙界共有五个大的仙门,除去归一宗与灵云门,其余三个乃天玄宗、合欢宗和驭兽门。其他的宗门规模都不大,要么依附五大宗门沾点名气,要么选择自己发展。还有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他们天性喜自由,受不得条条框框的约束。
这历经北海一事,带头的还是一名峰主的亲传弟子。对于归一宗来说虽不至于动摇几百上千年打下的根基,但响亮的名声上总还是蒙了一个洗不去的污点,导致背后受到指摘。
一场风波表面上平息了,可内里仍旧暗潮涌动。不过这些都不关阮软的事了,将剩下的九幽莲交给师尊处理以后,她手中的烫手山芋可算甩了出去。整个人登时轻松起来,日子又如往常般清闲自在。
除了沈殷每日必要亲自教导她练剑之外,真的是哪哪都好。
“大师兄,我手都酸了,今天能不能不练了?”阮软苦着小脸,卑微地望向一边躺在摇摇椅上悠哉游哉的男人,模样可怜巴巴的。
“累了?”躺椅上的男人将手中握着的书本往下挪了一些,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冲着粉面赛桃花的少女招了招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过来休息一会儿。”
今天这么好说话?
将满腹的嘀咕都压下,阮软将长剑放在石桌上,乐颠颠地小跑到男人身边,在并排着的小凳子上乖乖坐下擦了擦额角的汗。捏了几下酸痛的手腕,见男人一直全神贯注盯着书页,心中一动,好奇地凑了过去:“大师兄,你在看什么书?”
这本书没有封皮,她瞧着沈殷都拿在手里翻看好几天了,翻来覆去至少读了三遍。也不知什么书那么好看,她一时生起了兴趣,便多嘴地问了一句。
被问及这个问题的男人眉梢微挑,声音忽地就沉哑了一些,眸光像是小勾子似的在少女嫣红的脸上扫了一眼:“你确定要看?”
迟疑了片刻,阮软点了点头。不过下一秒,她就后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刮子。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呢?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古人诚不欺我。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书,难怪连封皮都不敢有呢!
左页入眼的是两具身上一点布料都不挂的躯体交缠在一起,十指紧扣,交颈而卧,姿势还挺深入。右边的书页则写了一首小诗。
“……”那首诗单拎出来看没什么问题,可与左边那幅画放在一起就令人浮想联翩的。
只看了一眼,阮软就滚烫着脸默默将自己的凳子挪得更远。呆滞中她觉得自己兴许要长针眼,暗中懊恼自己为什么非得凑上去瞧上一瞧。现在好了,她的眼睛不干净了。
“挪那么远作甚?”沈殷将手中厚达五六十页的书放到一边,长臂一伸将人捞了过来,神态十分的无辜:“是你自己要看的,可赖不得我。”
“……我也没想到大师兄表面风光霁月的,竟然在青天白日下明晃晃地看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书。”阮软咬着牙,小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谴责。
“这有何难以启齿的?”男人好看的眉眼微蹙,不解道:“阴阳交合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么?若非如此,人又如何繁衍子嗣?”
“你可别说了,大师兄。”阮软扶着额感觉头有些痛,声音发虚道:“我还是继续练剑吧。”
她直觉沈殷修错了道。这个看着一本正经,实则明骚暗秀的男人不该拜入灵云门修习剑道,他合该是合欢宗的天选弟子。相信以他的钻研劲儿与领悟力,早晚带领合欢宗走上新的巅峰。
“不是说想休息?”男人眉峰蹙得更紧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怎么能浪费这大好时光呢!”阮软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说得荡气回肠的。从男人手中挣脱,将石桌上的长剑又提了起来。
“既如此,”躺椅上的男人起身走了过来,放出自己的摘星剑,莞尔一笑:“我从凡尘界的话本中窥得一种剑法,名曰‘情意绵绵剑’,很是适宜师兄妹间一起练。不若我们试试?”
“……”我怀疑你在驴我。阮软瞪着死鱼眼,硬是站在原地没动。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本着这个念头,沈殷嘴角轻挑,闪身到了少女的跟前。迫使身子僵直的少女执起了剑,拉着她的手腕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在她脑袋晕沉沉时,双手将那细软的腰肢搂紧,然后左脚往前跨了一步,强行拖着少女往后下了腰。
在那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花瓣被风一吹飘飘洒洒,降了一场花瓣雨。也,糊了阮软一脸。
这姿势看在无意间经过此地的简之白眼中,那是仿佛加了滤镜般唯美。他想应该是小师妹不小心摔倒,而后大师兄及时抱住了她。
郎才女貌,般配!
一脸磕到了的简之白悄悄咪咪又退了回去,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由于走得太快,他错过了全程木着脸的少女开口说的话:“大师兄,你能让我先站起来吗?”
吹掉了落在鼻尖的一片粉色花瓣,阮软忽地龇牙咧嘴,痛苦得嗓音抖了起来:“我的腰,扭了。”
“……”
满脸笑意的简之白没走多久就迎面碰上了拎着剑的莫流光。他看那方向有些不对,于是伸手将人拦了下来:“你去哪儿?”
“找大师兄切磋啊。”说到这个,莫流光的面上就流露出几分委屈,羡慕着说道:“大师兄成天陪着小师妹练剑,我这做师弟的连见他一面都难。我都忍好些天了,今儿个定要与大师兄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现在不方便。”简之白隐晦地提了一嘴,见莫流光没听懂,干脆挑明了说:“大师兄跟小师妹在一块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那又怎么了?我们仨关系好着呢。”莫流光说着,又要迈开步子往前走。
“不一样的!大师兄瞧着小师妹的眼中满是爱意,可大师兄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你吗?”将这句话吼出来,简之白的心头好受多了。他安慰地拍了拍仿佛石化了的莫流光的肩膀,想着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