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几个月,心灰意冷间他干脆回了老家,托关系在当地找了个小工厂车间主任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
贺文一直想找沈殷当面致歉的, 只是始终没有机会。临近过年,他知道沈殷肯定会回来,不成想在街上就碰见了。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然而结果似乎并不如他所想。
不咸不淡地瞄了缩着脖子的贺文一眼,沈殷内心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被从小就是邻居、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无情背叛,一开始他也是愤怒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洗涮,渐渐的他就平静了。
不是大度的原谅,只是觉得没必要。若找得到泄露商业机密的证据的话,他早就将贺文送上法庭了。既然没办法让这人接受法律的制裁,他死死记着这段恩怨,到头来膈应的还是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万事要有两手准备,这是沈殷从那件事中得到的经验教训,也使得他现在的处事作风愈加成熟周全。
没想到会再见到贺文的,更加没想到这人还有脸主动叫住他求原谅。沈殷无语的同时也为贺文的厚脸皮程度倍感惊奇,嗤了声:“不必,受不起。”
说完简短的一句话,带着身旁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那架势仿佛是怕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
准备了一大段忏悔的话无处诉说,贺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得出来心情不是那么好。
“那个是什么人?你们结了仇么?”走了老远,阮软才扯着男人的袖子小声问道。
“一个叛徒。”沈殷将少女冰凉的小手揣到自己暖和的羽绒服衣兜里捂着,慢悠悠回话:“要是看见他就走远点,省得被恶心到。”
少女脸颊冻得有些红润,没有多问,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除夕夜的饭菜特别丰盛,难得沈母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酸菜鱼、煮腊肠、小鸡炖蘑菇……加起来零零总总十余道硬菜,就他们四个人吃两天也吃不完。
吃过饭,阮软想进厨房帮着洗碗,被沈母赶了出来,让她在客厅看春晚。无奈她只好乖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盘子里的瓜子嗑起来。沈殷站在窗边接电话,那头隋洲咋咋呼呼的嗓音哪怕隔着电话线仍旧十分嘹亮,几步之外的阮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厨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沈母使唤沈父将炒锅洗干净的声音,电视里正好播到春节联欢晚会直播开始,一切都那么和谐与美好。
“要是困了就早些睡。”见小精怪固执地守在电视机跟前,一定要等到午夜十二点的鞭炮声响起,迎接新的一年全新的一天,沈殷也只好跟着守岁。
沈父沈母看春晚到十点多就支撑不住,进到卧室睡了。客厅里就他们两个人,除了电视的嘈杂声,依稀还能听到外边燃放烟花的声响。
“不困。”阮软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将小脑袋靠在沈殷的肩膀上,寻了个最舒适的动作窝着,拉了男人的手饶有兴致地把玩,抿着嘴偷笑:“你看,你的手比我大好多呀。”
弯眼笑的少女将自己的手指与男人的手指捋直,掌心贴在一起。一对比发现,沈殷的手比她的手要大上一圈,手指也比她的手指更长。
“还是我的手好看。”少女煞有介事地点评,还不忘夸一夸自己。
眼波微动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笑,磁性的嗓音带了几分清润柔和,故意凑近少女的耳边,一本正经地赞同:“不仅好看,还能做点别的。”
其中的意有所指,阮软一开始没品味过来。待想到了那一层意思,小脸蓦地就烧红了。
午夜十二点不用刻意瞧着时钟数,外边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准时响起,一听就知道新的一年到了。
面上兴奋不已,少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哒哒地跑到窗边看别人在广场燃放烟花爆竹。一发又一发的烟花砰的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点,像是短暂一现的昙花。
“哇,真好看。”阮软站在窗边眼眸亮晶晶的,外边的烟火光亮掩映在她的脸上,朦胧又漂亮。
少女期待地冲着客厅里的男人招手,语气是藏不住的雀跃:“沈殷,快过来看烟花啦!”
男人薄唇微勾,走过去从身后将少女整只圈在了怀里,下颚搭在她的肩上,对着少女白皙的脖颈亲了一口,呼吸滚烫又舒缓:“新年快乐,软软。”
不好意思地在男人怀里扭动了下身子,阮软目光有些飘忽,耳尖也可疑地染了粉色,羞赧地轻声回了句:“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好好的呀。”
沈殷不置可否,掰过少女的身子转过脸,低头噙上了那抹柔软的朱唇。月色与漫天烟火的交织下,他们站在窗台尽情地拥吻。
回来共十余天时间,年初六七也差不多该启程回去了。沈母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沈殷小车的后备箱里塞。亲手做的腊肠、腊肉是少不了的,还专程去乡下的集市逮了几只本地鸭子。考虑到他们平时忙,还杀好洗干净放在塑料袋里让他们带走。
不过临走前还发生了个小插曲,他们撞见了贺文的父母。也不知是碰巧还是贺文的父母故意凑到他们跟前。面色十分不善,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指责沈殷不够朋友。自己发达、出息了,就将贺文这个十几年的好伙伴踢到一边,连帮衬一把都不肯。
新年头几天,谁遇到这种怪里怪气的人心里都会不舒服。沈母更是当场炸了,撸起袖子就想跟贺文父母理论一番。
大家十几年的邻居,贺文也是跟沈殷从小相识。两人的关系不说推心置腹,也是不差的。贺文几个月前突然孑然一身地从大城市回来了,问是什么情况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沈殷开公司的事儿是周围邻居们都知道的,贺文大学毕业后跟着沈殷一起干事业大家也清楚。这怎么忽然就丢了工作回了这小城市呢?贺文不说,他的父母可不就脑补了许多么?
自己儿子勤勤恳恳、为人也踏实,若不是沈殷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还能有其他原因?自以为猜到了事情真相的贺文父母对沈殷极度的不满,连带着对沈父沈母这十几年的老邻居也生出了嫌隙,刻意疏远不说,平日见到面也没个好脸色。
对于贺文回来的事情,沈父沈母也纳闷,也曾经在电话里隐晦地向沈殷问了一嘴情况。得知是这贺文做了不好的事儿,导致儿子的公司破产了。沈母那暴脾气还能忍?当即就要冲进贺文的家里找他们好好说说,不过被沈父拦了下来。
就算没有明着撕破脸,两家的关系也大不如前。老远见着个人影子都绕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碰到面,省得火花四溅打起来。
谁能想到沈殷临走的这天,这贺文父母还往他们跟前凑,给人心里添堵呢?
将发火的沈母护在了身后,沈殷脸上沉了下来。听这对中年人说话的口气,他大概可以猜到贺文根本就没跟他们说实话。于是扯了嘴角冷笑道:“有这个时间逮着人乱咬,倒不如问问你们的好儿子做了些什么。”
沈殷一贯是沉默寡言的,从未如此咄咄逼人过。因而贺文父母愣了下神,还想纠缠他们说些什么,就被匆匆赶来的贺文阻止了。急忙将二老带回家,都顾不得沈殷嘲讽的眼神。
他哪敢跟沈殷当面起冲突?当初的事本就是他理亏,回到老家后面对父母、亲戚的询问自然不敢说实话。他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毕竟那是一个永远也抹不掉的黑点。
何况以沈殷现在的身家,要是想整他多得是办法。他只盼着沈殷能够不要与他计较,哪想到自己父母那么不识相地还往人跟前凑呢。不仅如此,还大放厥词,指着别人的鼻子骂。
得知这件事的贺文都快气晕过去了。但是他又不能跟自己父母发火,毕竟他们二老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头载着一后备箱吃的东西离开的沈殷并没有与贺文的父母置气,相反还觉得他们有些可怜。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直到又过了一两个月,简迟给他发了个消息。
自从与简迟合作后,这位豪门大少爷时不时就会给他发条消息。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么就问他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打高尔夫,要么就跟他说两句工作上的事。久而久之,两人关系居然近了不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这家伙还暗戳戳地在他住的小区买了一套房,跟他那套也就是上下楼。平时互不打扰,偶尔也会来蹭一顿饭。
被白月光伤了心的简迟也没有沉寂很久,反倒彻底放开了心,身边的女人就没有缺过。听圈子里最新的八卦消息,他与娱乐圈某位十八线开外的女明星打得火热,正打算砸资源捧对方上位呢。
当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八卦达人隋洲转述给沈殷的。他没有向简迟求证过,也是觉得以他们这淡如水的交情,似乎不适合聊那么私密的话题。
简迟发给他的消息很简单,只有两句话。一句话是说找到了贺文当初泄露他的公司商业机密的相关证据,第二句话是问他要不要追究。
证据的附件已经压缩发到了他的邮箱中。沈殷点开看了看,是两段视频。其中一个视频是监控视频,背景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咖啡厅。贺文对面坐着喻锦,然后他把一个文件袋交给了对方。
另一段视频从角度看得出来是偷拍的,将贺文与喻锦谈话的具体内容都录了进去。包括盗取商业机密以及喻锦承诺事成后,让贺文到喻氏企业做总经理。
不仅是这些,简迟说如果他要追究的话,当时喻氏企业中无意间得知这件事的职员愿意出庭作证,那个偷偷拍摄视频的人也愿意当证人。
看着手上的证据,沈殷静默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问简迟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找到这些东西谈何容易,肯定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没想到简迟回了他一串哈哈哈,洋洋得意地说他最近看上的那个女明星的经纪人,他的表哥就是原先喻氏企业那位无意中撞见喻锦他们谈话的职员。
那个经纪人在电话里跟人吹牛的时候提了一嘴喻氏从一个姓贺的手里购买商业机密那件事,又恰巧被简迟的小助理听到了,转而告诉了简迟。顺着经纪人的表哥那条线,查到了咖啡馆,从而顺藤摸瓜拿到了那两段视频。
说白了就是那么凑巧,简迟根本没怎么费心思。
听简迟显摆似的说完了整个过程,沈殷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果然是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未到吗?想到在老家遇到的贺文,沈殷抿了抿唇,跟隋洲他们几个说了这件事。
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的隋洲当即就炸了毛,表示绝不原谅,一定要送贺文进去蹲局子。群里的其他几个人相继冒泡,也是同样的意思。
手指敲在手机屏幕上,沈殷着手联系了公司的法务部,让他们去处理这件事情。其实就算隋洲他们没有表态,沈殷也不可能会放过贺文的。以前是没有证据,现在有了,他更不可能轻飘飘放任这件事过去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作为负责,沈殷是,贺文也不例外。
法务部将相关证据交出去了一段时间,贺文就被检察机关提起了公诉。尽管喻氏企业已经不复存在,但包括喻锦在内的当时的主管人员也作为了被告,要求出庭接受审判。
有公诉人员跟进这件事,沈殷就没怎么关注了,只是偶尔看一下程序进行到了哪里。不管能不能被判刑,这都是法律衡量的事情,他等着最终的结果就好了。
公安机关的人员上门对贺文实行刑事拘留的那天,贺文面色发白、手脚冰凉,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大脑那瞬间都是空白的,只有一种报应终于来了的不切实际感。
而贺文的父母都快傻了。满头雾水的,都不知道自己老实巴交的儿子究竟犯了什么事,竟然闹到要蹲局子。
上门的公职人员解释得很清楚,因而他们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原来贺文灰溜溜地回了小县城,不是沈殷翻脸不认人。相反的,是他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尽管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可贺文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送进去?要是进了监狱那个地方,人生就被毁了啊。
心急如焚的贺文父母求助无门,苦苦挣扎后想到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找沈殷不就好了?他们两家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至于将人逼到绝境吗?
不就是泄露了一点商业秘密,又不是杀人放火那样恶劣的事,总得给人一个改正的机会。更何况,沈殷现在又开了一家公司,甚至比以前混得还好,也没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影响。怎么就不能看在两人十几年的交情上高抬贵手?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贺文的父母买了一袋水果,慌忙地就往沈父沈母家里去了。
见面先絮絮叨叨叙了旧情,从两家成为邻居的那时候讲起。又将话题引到了沈殷和贺文的身上,说两人从小关系就好,若是一方做错了事,另一方总该体谅一下。这都这么多年朋友了,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他们说了许多的话,嘴巴都要说干了,然而沈父沈母并没有什么表示,仿佛没听懂似的。贺文的父母又气又急,只好将话挑明了。希望他们能跟沈殷说说情,让他不要追究了。如果沈殷愿意的话,贺家可以赔偿一笔钱,就当作是弥补沈殷的损失。
沈父沈母当场就拒绝了,表示自己老了,沈殷的事儿都由他自己做决定,他们插不了手。贺文父母的脸色顿时比吞了一大口芥末还难看,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直接拂袖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将自己买来的一袋水果拎走,那滑稽的模样也是看得沈父沈母无言以对了。
纵然被拒绝,贺文的父母仍旧没死心,费尽周折拿到了沈殷的手机号码。接到电话时,沈殷刚刚做好了晚饭,正招呼阮软去洗手。
看到有陌生的号码打过来,他一边摆放碗筷,随手按了接听。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贺文父母就已经迫不及待讲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是闻者落泪、见者心伤。
默然半晌,沈殷拧了眉。贺文的父母大吐苦水,似乎他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持续给他打骚扰电话。
尽管已经很没有耐心了,沈殷还是看在做父母的不容易的份上,按下脾气回了一番话,语气无奈又倦怠:“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进入公诉程序的案件,不是想撤就能撤的。况且就算能撤,我也不会这样做。贺文当初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抱歉,我帮不了你们。”吧嗒将电话掐断,还顺势将刚才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电话被挂断的那刻,贺文父母愣住了。不信邪地又打过去,只是这回怎么都打不通了。贺文的母亲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开始抹眼泪。边哭边骂沈家的人冷血无情,一个小忙都不肯帮。
然而不管他们再怎么哭、再怎么闹,贺文的案件还是在走审理程序。最后审判结果出来了,贺文以侵犯商业秘密罪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喻锦几人也没能幸免。此案板上钉钉,没有翻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