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土地辽阔,东方的物产丰富,东方的人口众多……”
保康微笑点头。《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广泛流传,激起欧洲人对东方文明东方财富的倾慕,也算是引发新航路和新大陆的发现的原因之一。
查理亲王对此感慨特深:“后面的很多传教士再写书,其实大同小异。
他们都认为,东方人曾经的伟大成就和他们现在的愚昧无知一样厚重。对外来人的排斥和偏见,日常勤俭节约,有礼貌、谨慎的性格,溺死女婴的迷信……”
“但是,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他们都一致认同一件事情,东方世界是全世界文明的一个大集合,拥有世界上其他居住地区人类的所有最美丽物事。”
保康哈哈哈笑,查理亲王也笑:“这是真的。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皇指着地图告诉我,上帝将地球上最好的乐园赐予不信仰他的东方人,上帝最喜欢的土地不是欧洲,而是东方。”
“上帝,那个时候欧洲人羡慕东方人拥有的一切,却又不甘心。鄙视手工匠人和科学家,科技落后偏偏不自知,狂妄自大,却生活在没有瘟疫没有战争的美丽天国……”
说到这里,他又有感叹。
“后来我一度怀疑,不光是我,我们都在怀疑,是不是,上帝听到了欧洲人的心声,特意给东方送来瑞亲王殿下?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三十年,东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上帝!”
查理亲王一副特郁闷的模样,特不明白他们最信奉的上帝为何会偏爱只崇拜偶像的东方人。
保康:“……”
保康给查理亲王续一杯茶,笑得自在。
“佛家说‘天机不可泄露’。应该是,万事自有其命运。既定的命运也好,打破的命运也好,都是其气运所知。”
查理亲王听得懵懵懂懂,只听明白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凭借他对东方佛门教义的理解,不再询问。转而说起大清国发达的纺织业。
保康看看时间,干脆领着他去参观内务府的一处古董作坊。
“自从开始大机器织布,传统织布机就慢慢地被取代。如今还有的一些老作坊,都是怀旧的人喜欢穿传统布匹,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存传统技艺特意留下来。”
“传统织布机都有一个传统木床类似的框架,织布时,机身要有一定的倾斜度,一端是布满经线的机头,机头两端有六个翅,可控可放机头转动……”
离机头不远处安装竖立的框架,通过上方的横木棒向下引绳提拉两个缯。缯,与机头等宽、高约几寸的长方形线刷,缯的下方通过引绳连接两个踏板,轮流踏下踏板,缯便分出高下,均匀穿过细细缯眼的经线便被分为两层。
织布梭子从两层经线中间穿过,带领纬线与经线交错,再通过机杼的挤压便形成布匹。这样织出来的布匹全是手工,工序非常复杂,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
前期的轧花、弹花、纺线、络线、浆染、经线、刷线……单是织布就要再经过作缯、闯杼、吊机、栓布、织布、了机等等十几道工序,再加上后面的晕染、晾晒……
如此下来,即便是之前男耕女织的时代,也不是所有妇女都是织布能手,很多重要工序都要请能手来帮忙。
保康细细地讲解,查理亲王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大体听明白。
就看着这间只有十台传统织布机的小作坊里,妇女们端坐在织布机这一端的布柱前,双脚踏板上下交替,双手轮换着操纵机杼和梭子,双手翻飞,穿梭往复,娴熟的动作如同大师弹钢琴一般美妙。
走到作坊里面,分别是纺线、染线、分线……的忙碌情景,分工明确。
再到作坊的后院,到处是晾晒的布匹,闻一闻嗅一嗅摸一摸,果然是和机器织出来的布匹完全不同的感受。
查理亲王摸着一块粗棉布,纠结半天也还是纠结:“……要说也说不出来,当然是机器织布更好,可,好像就是多了一份人气儿。”
保康因为他的模样和说词笑出来。
可他的表情,充满怀念,看向这些充满“原始”感的布匹的目光,幽远深沉。
“我小的时候,一下山就能看到村子里的人们纺线、染线、织布……随意走在一个巷子里就能听到织布机的梭子声——现在大清国父老乡亲们的生活日益更新,传统的织布机渐渐地消失在历史暮霭中……”
不管怎么维护传统的一切,终究是变成历史。
保康此刻听着这织布机的梭子声,到底是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节奏是那么的熟悉,旋律依旧是那么的动听,女子们坐在织布机前的身影是那么的专注,两脚协调踩下踏板,两只手来回投梭、接梭,经纬线在交织中变成一卷卷天然的、绿色的,凉爽透气老粗布。
可这一切,不再是作为养家糊口的生计,不再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不再有那种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
保康眼睛一眨,发现查理亲王正朝他挤眉弄眼的乐呵,手上还摸着一块红色的粗棉布,当即笑出来:“殿下若喜欢可以做一身衣裳,只是殿下可能穿不惯,粗布一开始穿拉皮肤,要穿久了才舒服。”
查理亲王眼睛一亮,欢喜得来——
“传统不可丢弃。我要带头穿老粗布!”
保康:“……”
“说得对。传统不可丢弃。随着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关注环境保护,我们可以相信,老粗布会有重新受到欢迎的一天。纯棉质地、手工织造、古老民间工艺等特质,穿在身上,就是历史的质感!”
穿在身上,就是历史的质感!查理亲王的心肝儿一颤。
“请问瑞亲王殿下身上的衣服,可是传统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做出来?”
保康特“诚实”地点头。
“汗阿玛是一个老派的人,他总认为,不管什么物事,人手工做出来的,才有灵魂才有精神气。在汗阿玛的带动下,老布就是大清国的一种层次文化象征。皇家宗室、王公贵族,都还是喜欢传统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棉麻丝绸纱缎等等。”
查理亲王眼巴巴的。
保康被他逗笑。
阿弥陀佛。查理亲王确实是一位可爱的年轻人。
“当然都可以做衣裳,款式有殿下自己定,殿下若有空,可以自己选布匹料子。”
查理亲王惊喜得来——他还激动地来一个抱一抱。
“上帝在上,瑞亲王殿下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主人。”
保康:“佛祖告诉我,查理亲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客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那场西班牙王位争夺战中的一切争斗,都变成过往。
当天的晚食后,查理亲王和胤祉、胤禛等等皇子说话,说起来明天就到达天津港的法兰西团队,那个叫滔滔不绝。
“上帝,你们不知道,我上次去法兰西,哦上帝,就那个全部是玻璃的凡尔赛宫,你简直无法想象——黑死病都消失了,天花也没有了,霸道的路易老爷爷还是不洗澡,他不光自己不洗澡,整个宫的人都不洗澡。”
胤祉:“……我知道。”
胤禛;“……我知道。”
胤祺:“……我知道。”
其他地方他们不知道,但凡尔赛宫,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尽管在他们哥几个参观凡尔赛宫的时候,路易老爷爷专门让人清洁空气,吩咐所有人洗澡。
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复杂难言,查理亲王愣愣的,互相一对眼,彼此都能感受到那来自灵魂中的“痛苦并快乐”,他哈哈哈大笑,找到知音一般呱呱呱不停。
“我就说凡尔赛宫臭烘烘的,其他人还以为我是故意污蔑路易老爷爷。我说凡尔赛宫没有厕所,没人相信。”
“无数法兰西富商花费巨额资金买到一个进去的名额,岂不知那就是路易老爷爷的阴谋?上帝在上,路易老爷爷通过买卖凡尔赛宫吃饭的名额,赚了多少银子。”
“里面的人,每天就象歌剧院的芭蕾舞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明确的规定。上至王子、公主,下至无名奴仆,上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头脑里怎么能够塞进那么多的东西,怎么能够记住自己这个角色举止动作的每一个细节?”
胤祉心有戚戚焉,根据他最新研究的精神学,不确定地回答:“……估计是,进去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住在一个没有厕所的房子里?”
查理亲王一巴掌拍在胤祉的肩膀上,特肯定的语气:“就是这样的心理,一个骗一个进去受罪。”
“一个贵妇人,在凡尔赛宫只有资格坐帆布折凳,到马尔利富被允许坐方凳,到了朗布依埃宫可以坐上靠背椅。一个掌门官必须记住哪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应当站在门里;哪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应当站在门外……
“上帝,他们都好像被训化了一般。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路易老爷爷的阴谋。可是上帝,他对其他人这样也就罢了,他对自己,自己的妻子儿女也这般……”
查理亲王放低声音,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胤祉、胤禛、胤祺……赶紧把脑袋凑过去。
“一天清晨,王后殿下发现她那张大床上的棉被沾满灰尘,她腼腆地责问一下。这件事逐级传到寝宫侍从那里,寝宫侍从把责任推卸得一千二净,说打扫灰尘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因为他们的国王陛下昨天改了规定。
一天中午,王后殿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前厅里的一张小桌子旁边,一群侍臣和一群好奇的前来参观的平民,在一定距离之外围成一圈站着,静悄悄地望着王后吃饭,平民猜测那道美味可口的菜是不是烩鸡块,一群侍臣就和这些富裕的平民兜售烩鸡块……”
他说,胤祉给翻译,保康微微笑着喝酒,胤祉、胤禛、胤祺尚好,其他的小皇子们——怀疑人生中。
二月初四,一个“春雨贵如油”“贵客临门”的日子,法兰西使节团的船队来到天津卫,大清瑞亲王殿下带人迎接。
五十岁的王太子路易领着两个孙儿,面对大清国瑞亲王等等人的热情欢迎,热泪盈眶,就是纳闷他们那同情的眼神儿。
第171章
陪同前来迎接的大人们立马做出严肃状热情状——沉稳的王太子, 勇敢的军人,慈爱的祖父,高尚的骑士……说实话, 同样自觉自己和法兰西人关系更亲近的大清人,也都特喜欢他。
保康发现王太子的眼神儿,发现自己这方人的模样儿,乐呵。
不管怎么说,从大清人的角度和朝廷的角度,法兰西和大清的感情最为深厚久远,这是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也比不过的。
保康抱抱王太子五岁的大孙儿,抱抱王太子三岁的小孙儿,对两个白胖俊俏的金发小娃娃非常喜欢, 面对他们紧张拘束的模样,笑容友好亲切地打招呼。
“两位小殿下好, 欢迎来到大清。”
两个小娃娃略胆怯地看着他, 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异样, 而是和他们的祖父一样安全, 微微露出一个笑儿,有礼貌地行礼, 异口同声地用汉语回答:“叔爷爷好。”
保康微微弯腰伸出双手,挨个扶起来,脸上很自然地露出惊喜的表情:“两位小殿下的发音标准。两位小殿下棒棒哒。”
说着话, 不光送上欢喜和夸夸, 还特亲近地挨个再抱抱, 还挨个亲一口小额头。
…………
两个小娃娃立马红了脸蛋儿, 特害羞地回送一个额头吻, 紧接着就跑到他们祖父的身后, 一边捂脸一边偷偷探头。
不光他们的祖父法兰西王太子愣愣的,中法两国所有的人都愣愣的。其他人尚好,就是觉得果然大清和法兰西的关系不一般,瑞亲王殿下果然是瑞亲王殿下。
法兰西王太子却是情绪激荡。
他刚刚愣愣地看着瑞亲王殿下的表现,愣愣地看着两个小孙儿的表现,反应过来后登时哈哈哈大笑,挨着摸摸两个孙儿的小脑袋,上前一步,重重地抱住可亲可爱的瑞亲王殿下。
他的两个小孙儿啊……
“父亲一定要我带着他们一起来,所有人都反对,我一开始也反对。上帝保佑,果然父亲的决定是对的。”王太子说着话,眼睛湿润。
保康回以他一个重重的拥抱,承诺道:“在大清的这段时间,尽管放心。”
王太子因为他的话瞬间红了眼眶,满心感激,一句“……感谢殿下”说出来,其中的哽咽和心痛,保康也忍不住伤心。
…………
王太子,法兰西的继承人,法兰西帝国路易国王唯一的“正式儿子”,在法兰西人和全世界人的心里,一直都是法兰西唯一的继承人。一个做了五十年太子,还是一个“太子”的继承人。
作为一个继承人,他可能不够合格,因为他对王位一直没有任何特别的野望。性情平和,他父亲向来对他严厉,他就努力达到父亲的要求;他父亲要他监国,他就监国;他父亲要他出征,他就出征……
甚至他父亲因为自己年龄大了,头发越发掉的多,身形越发矮小,看不惯他头发浓密人高马大的,他就尽量不出现在父亲的面前……
他对人生唯一的奢望,就是自己的小家庭,一家和乐,不再重复他母亲的婚姻悲剧,给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们一个幸福的家。可是这个如此单纯的愿望,却是无法实现。
二儿子去西班牙做了国王,至少还能见到,也是好事儿;可大儿媳妇患病,不治身亡。大儿子作为培养好的王太孙继承人,紧随其后。只给他留下两个小孩子。
而他仅存的三儿子,体弱多病,至今没有子嗣。
两个小孙儿是他唯一的希望,是法兰西唯一的希望,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哪一个出了意外,波旁王朝会如何?法兰西会如何?
可是他又能如何?
无论他和妻子怎么照顾两个孙儿,都无法让他们和其他的孩子一般快乐。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一直是他和妻子心里的一大痛,所以在他父亲决定要他带着两个孙儿来大清的时候,他因为害怕,坚决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