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南看了看茶茶,又看了看好像没什么话可说的沈执,尴尬的手指蜷缩,恨不得立马离开现场。
但沈执脚下犹如生了根,一动不动,眼睛珠子落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
崔南大胆拽了拽他的胳膊,“沈哥,我们吃饭去吧。”
沈执笔挺挺的身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晦暗的眸光定定停留在她的脸庞。
茶茶转了身,没有和沈执再多说两句的打算。
一楼的食堂大厅,每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队。
茶茶手里握着一卡通,站在馄饨窗口排起了队,沈执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眼神几乎没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才到他的肩膀,身材瘦弱,后脑凌乱的碎发压在粉色发卡里,露出雪白修长的后颈,她微微仰着小脑袋,盯着窗口前的图片,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等好不容易排到了她。
茶茶面对食堂阿姨,轻声细语:“阿姨,我要一份招牌馄饨。”
食堂内声音嘈杂。
里面人有多。
阿姨一时没有听清,摘下口罩,“啊?姑娘,你要啥来着?”
茶茶抿了抿嘴,正准备又说一遍,身后的男人将自己的校园卡刷了两次,“两份馄饨,堂食。”
听见这个声音,茶茶的身体僵了僵,她甚至都不知道沈执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转身就要走。
阿姨已经将做好的馄饨端出来,“小姑娘,你们的馄饨,别浪费啊。”
茶茶咬了咬牙,端上碗找了张干净的桌子面前坐下。
二食堂这个点,多是同学院同年级刚下课的同学。
沈执也不怕引起围观,端着盘子大大方方坐在茶茶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茶茶的眼睛里没有他,没有端着碗换位置,而是淡定坐在他面前吃饭,当作没有这个人。
她吃东西小口吞咽,很是斯文。
沈执也没想过他现在的言行举止有多么的不礼貌,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秒钟都舍不得移开。
他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她。
茶茶面前的一碗馄饨都快要吃完了,沈执却一口都没碰,他实在不太会聊天,他问:“好吃吗?”
茶茶恍惚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发觉他这是在和她说话。
虽然茶茶这些日子总是见到他,偶尔在操场,或者是在学院后的林荫小路,还有在来食堂的路上。
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过话。
再后来,茶茶每天都能在军训的广场上看见他。
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商院和数学院恰好申请到了相邻的场地,后勤部用的同一个帐篷。
她有时去拿水喝,迎面走来的就是他。
更多的时候,茶茶坐在操场的石敦上,微微偏过脸,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熟悉的白t恤,挺拔的背影。
茶茶望着他还是会走神,但心里大概只有“啊沈执还是那么好看”之类的感叹,除此之外,再多的感情,再多的情绪,也激荡不起来。
茶茶的记忆中沈执的声音清润冷淡,不像现在这样,沙哑的几乎快听不出本音。
她没有回答。
好不好吃,她都不想告诉沈执。
他们现在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哪怕看出了茶茶的冷漠,沈执也还是厚着脸皮,又问了句:“要不要喝水?”
茶茶还是没有吱声。
沈执不觉得他们已经走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花了几个月时间,他知道自己后悔了。
又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执说服自己抛下尊严,撇下所有的自尊心,要到一个回转的机会。
茶茶曾经是那么爱他。
眼睛里容不下别人。
她的温柔、她的浪漫、每每她望着他时眼中的万千柔情和爱意,都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们并没有走到一条死路。
茶茶喝完最后一口汤,拿上她的背包,离开了食堂。
沈执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彼时阳光热烈刺眼,沙沙的树叶声落在两人的耳畔。
晚夏的傍晚,天边的云层像是烧了起来。
茶茶的裙摆随着风儿摇摇晃晃,她被跟了一路。
终于,她停了下来。
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
茶茶背对着沈执,声音无悲无喜,她淡淡问道:“沈执,你跟着我是想干什么呢?”
沈执双手插在裤兜里,抬眸只能往前她的侧脸,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哀伤,说话慢吞吞,竟有几分卑微,他说:“很长时间没有和你好好说上一句话了。”
他想宁静温柔的和她说说话。
听听她的声音。
想告诉她,他后悔了。
想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
沈执在心底自嘲的笑笑,但这些话说出来,茶茶不会相信。
在她心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拙劣的骗子。
茶茶转过身来,轻轻的笑了笑,沈执当时想,她笑的真好看啊。
她说:“可是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或许,在将来可以祝福他和姜妙颜百年好合,欢喜一生。
男人凉薄的唇瓣抿成条直线,没什么血色。
忍耐很久,他望着她说:“茶茶,我是喜欢你的。”
喜欢这两个字,茶茶实在是听得有点麻木。
沈执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对她说过这两个字。
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用询问句式,而他则面无表情点点头。
茶茶真的听不得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个字眼,就好像他再次把她当成傻瓜,把她当成盲目恋爱脑的蠢货。
她冷下脸,“你何必这样侮辱我。”
即便她的反应在沈执的意料之中,男人的心还是凉了凉。
他苦笑了声,“我没有骗你。”
他绷紧了背部,喉咙里吐出的话都有几分紧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茶茶点头:“对,我不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不相信。”
她每说一句话,眼前的男人脸色就白上一分,寸寸失色。
茶茶自认为了解沈执。
他固执,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回头。
所以她也没想通沈执为什么会回头和她说这些话,为什么还要对她纠缠不清?
真是喜欢?不不不,这不可能。
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
也许是姜妙颜和闻淮在一起了,又一次拒绝了沈执。
他得不到所爱之人,就又从她这里寻求安慰。
茶茶越想越觉得是,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冷。
她冷笑了声,问:“是不是姜妙颜又拒绝你的告白了?”
沈执脸上表情明显怔了怔,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解释。
茶茶敛起笑,语气平静没有起伏:“我说错了吗?之前你不是总和她一起吃饭吗?今天却屈膝降尊坐在我面前。”
沈执想说他没有。
大多数时候,都是姜妙颜主动来找他。
“不是,我和她……”茶茶笑了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喜欢她。”
分手的时候,茶茶没有挑明这件事。
这段感情里,沈执错不在他喜欢姜妙颜,他有喜欢别人的自由。
他最大的错是玩弄她的感情。
把她当成备胎。
沈执无法反驳她说的,到了嘴边的贫瘠词汇也让他无法解释。
夕阳拉长两人的光影。
昏黄的余晖像金粉落满他的肩头。
茶茶看着沈执,没有悲愤也没有难过,她平铺直叙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姜妙颜,初中她刚转过来的时候,你对她就是不一样的。”
谁都想被区别对待。
茶茶那时做梦都想成为沈执心中独一无二被偏爱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嫉妒姜妙颜吗?你们一起被罚站,一起被老师点名,明明是我们先认识,可是我却成为了那个外人。”
“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再怎么想装成大人,打扮成你可能会喜欢的样子,都比不过姜妙颜说的一句话。”
“我曾经的确很嫉妒她,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奔赴和她的约会;你忘记了我的生日,却把她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从来不会帮我掩护,却愿意在老师面前替她遮掩;你一向能忍耐,却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抵抗你当时的母亲。”
“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有目的的接近我身边的所有人,但因为你,我连不喜欢都不敢。”
“沈执,我对你好,你对她好。”
“我爱你,可你爱的是她。”
“你骗了我的感情,是你给我造了一个虚假奇幻的美梦,梦境被你亲手打碎的时候,我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沈执听完这长长的一段话,脸上已经是惨白如雪。
漫长而又短暂的青春期里,沈执世界中的主角从来都不是茶茶。
如果不是今天她亲口和他说这么多,沈执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几年她有多煎熬。
那是茶茶做梦都会梦见沈执爱上别人然后哭着醒来的岁月。
沈执从来没想考虑过她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因为被放了鸽子,而难过很久?
他那时不够爱她,所以也不关心她的悲喜。
沈执怔了很久,才从这种死寂中的窒息感里重新活过来,他说:“茶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是喜欢你的。”
如果不爱,没有一个人可以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他只是迟钝,只是被姜妙颜的离开,弄得分不清感情。
茶茶沉默良久,她说:“或许是吧。”没等沈执高兴,她又说:“但你还是更爱她。”
茶茶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么多像无端的抱怨,但她就是想说。
最后,她轻轻地道:“沈执,我喜欢你整整七年,我不愿意再为你付出下一个七年,我想放下了。”
她要奔赴朝阳。
她有更明亮的未来才对。
沈执面如纸色,弯曲的手指疼的快没知觉。
茶茶眼神澄澈,发着澄澄的亮光,她说:“我真心祝愿你和姜妙颜能早日修成正果。”
感情强求不来。
爱与不爱,都是被动。
茶茶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勉强之色,她诚恳又认真地说出来,仿佛她打从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沈执浑浑噩噩记不得后面他们都说了什么,回到宿舍的时候就记得自己最后跟茶茶说了句:“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我不会放手的。”
断断续续,像胡言乱语。
等再清醒,沈执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自书桌前,崔南抱着瓶冰水咕噜咕噜,嘴里哈出一股凉气,他问:“沈哥,今天战况如何?”
这么久,室友也不是瞎子。
怎么也看出了点端倪。
沈执反常的地方太多,他们想看不出来都难。
沈执头还疼着,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不要烦我。”
崔南嬉皮笑脸:“沈哥,你不会就这样去重新追茶茶吧?”
沈执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否认他的话。
崔南给他支招:“追个前女友有什么难的,要放得下身段,豁得出面子,穷追猛打狂轰滥炸,生理期要好好照顾问候,有事没事给她点杯奶茶,鲜花蜡烛和背着吉他唱歌,更是必不可少。”
崔南说的这些事情,沈执从来都没有为茶茶做过。
一件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沈执嘴角动了动,不耻下问:“还有吗?”
崔南想了想:“暂时就这些,我无数个朋友就是靠这些追回了前女友,求和好的。”
追个前女友难道有什么难度吗?
尤其是茶茶喜欢沈执到骨子里了,按道理沈执一提这个事,茶茶立马就会答应下来才是。
崔南拍了拍沈执的肩膀,“沈哥加油,不出半个月,我相信你就能旗开得胜。”
沈执揉揉发疼的眉心,充了血的眼睛酸胀无比,太阳穴也泛着尖锐的刺痛,他嗯了声。
关灯睡觉之前,沈执吃了点抗神经衰弱的药物。
他最近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睡眠浅,很容易就被惊醒,睡着后又是无止境的噩梦。
挨打的梦,被茶茶用刀子穿心的梦,看着她穿着婚纱从他身边经过的梦。
这些梦境,有时候真实到让沈执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他刚上床,轻轻靠着枕头,正打算闭眼休息。
崔南大惊小怪叫了声。
冯景年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你能不能不要叫的那么吓人。”
崔南把他的枕头扔了回去,“我刚刚刷朋友圈呢,刷到我前女友在朋友圈晒结婚证了。”
“这么早就结婚了啊?”
“可不是,婚纱照拍的还挺好看,好像还大着肚子,估计连孩子都有了。”崔南仰天哀嚎了声:“她孩子都快落地,我特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老天不公!”
沈执脑子突突的疼,睁开冷冷的一双眼睛,感觉刚才的药白吃了,横竖今晚是一定都睡不着。
沈执掀开被子下了床。
崔南问:“沈哥,你干啥呢?”
沈执的手哆哆嗦嗦打开药瓶,颤抖着从里面倒出平时的两倍药量,仰头塞进了嘴里,就着半杯温水咽进了肚子里。
他额头冷汗淋漓,脸色浮白,齿根咬的很紧,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无比紧绷。
他用右手撑着桌子,面色惨白站在桌边,他哑着嗓子说:“没什么。”
他刚刚差点听错了崔南的话。
他幻听的毛病一直没好。
把崔南说的那个女孩,听成了茶茶。
沈执吃完药,还沉浸在恐惧的情绪中,手脚冰冰凉凉,汗毛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