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慢慢点了点头,仍仔细盯着土床上的尸体。
女孩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样貌,干瘪的皮映出肌肉的走向,一道道地勒在身体上,腿上和腹部已经轻微腐烂,阵阵恶臭从那里传出。
季雨石细细看去,发现尸体的颈上竟有一道牙印咬痕,并不深,只有右侧犬齿位置的皮肤被咬破,想来魔修是直接咬破皮肤吸食的精血。
她道:“右侧的犬齿……”
季雨石抬起头向唐原看去,少年正好也向她看过来,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庄玉韵捂着嘴脸色青白的躲在一边,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只知道自己又恶心又怕,已经快吐出来了。
三人在屋内待了一阵,便在严家人期待地目光中退了出来,季雨石沉吟着对严家人道:“多亏你们没有将她草草安葬,我们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假以时日,定能将那魔修抓出来。”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等俺把二丫安葬,就在家里供奉贵人!”
严父激动地连连对几人鞠躬,严母则在旁边低声哭泣起来。
季雨石三人拦不住他,连忙快走几步出了小院。
严旭稳重些,虽然也红着眼,但还是尽责地将三人送了出来,季雨石把他拦在院门口,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就见青年猛地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土路上,不肯起来。
三人走出老远,庄玉韵回头一望,还能看到严旭跪在路边的身影,他好奇地问季雨石:“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还不起来?”
季雨石长叹一声:“只是留了些碎银在屋里,让他拿去帮妹妹妥善下葬罢了。”
惨白的月光洒满小镇,回到陈府时府里已经一片黑暗,只有守夜的家丁战战兢兢地立在门边,看到季雨石三人后,客气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季雨石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已经对魔修的身份了如指掌,现在只需要等着两个徒弟什么时候能发现。
这么想着,她抬手扯下艳红的发带,抬步向床边走去,如墨般的发丝倾泻而下,柔顺地披散在背后。
简单的洗漱一番,季雨石刚和衣靠在雕花床上,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声响,她侧耳细听一阵,忍不住轻轻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原来是胆小鬼大徒弟不敢自己住,竟跑去和师弟挤一张床去了。
真的是……烂泥糊不上墙。
魔修为比预料中高出很多,季雨石靠在床上想了想,白皙的手指伸出对着房门屈指轻点。
微光从秀嫩的指尖飞出,扭曲的淡紫色结界在门外升起,将两个房间一起护在里面,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闭目养神起来。
夜色渐浓,魔修作乱的这段时间,连打更的守夜人也不敢外出工作了,青林镇安静得可怕。
月光映下的惨淡光辉照射到陈府西侧,却似浓稠的黑雾般飘飘荡荡,越来越浓,越来越多,直至将厢房完全裹在其中。
一道身影悄然潜到院子里,站在房门外的结界前凝视许久,终是没敢妄动结界。
“就让你们多活几天!”
身影发出细不可闻地声音,黑雾像携着怒气般消散在院子里。
屋里闭目养神的女人勾起唇角:“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第二日一早,季雨石收了结界便来到外面的小院里,边晒太阳边看她特意带过来的话本子。
另一间房传来零碎的响声,窸窸窣窣的,没过多久,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白衫少年握着扇子走了出来,他看到晨光下的季雨石,微微怔了一瞬,笑意从唇边溢出,一个小梨涡出现在脸颊上:“早安,师尊。”
唐原一身白衣,握扇含笑的样子已经有几分成熟男人温雅的风采,季雨石最喜欢的类型就是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把少年看得耳根红红。
季雨石这才收了垂涎的目光,眯起凤眼笑眯眯地应了。
一颗乱毛脑袋从少年身后探出头,庄玉韵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早,早啊。”
季雨石调侃完二徒弟,看着睡眼惺忪地大徒弟,一抬手拉过垂在身侧的桃枝,从上面捻起一片花瓣,轻轻一掷。
“PIA”
桃花带着簌簌风声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拍在了庄玉韵白嫩的额头上,印上个浅浅的红印。
“哎呦!”庄玉韵一下被拍清醒了。
季雨石面带笑意地看着抱头装可怜的大徒弟道:“快去洗漱,等下去前院用过早餐,还要去镇上收集线索。”
“好嘛,直接说不就好啦,总是动手动脚的……”
等他磨蹭着收拾完,三人赶到膳厅的时候,陈老爷没有出现,厅里只有穿着一身绿衣的陈宁坐在桌前,正一边搅着面前的那碗清粥一边毫无形象地打哈欠。
唐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季雨石也看了正大张着嘴打哈欠的陈宁两眼,忍不住侧首看向唐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陈宁听到声响,一低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师徒三人,他的脸色蓦的沉下去,一把将手里的调羹狠狠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一旁侍立的小厮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他慌忙地蹲下身子去捡碎片,却被陈宁一脚狠狠踢倒在地上,“滚一边去,没眼力的东西。”
他骂着小厮,阴冷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季雨石三人。
“真是晦气!”
陈宁站起身,好似有多大的仇恨般恨恨地又扫了三人几眼,冷哼一声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径自出了府门。
只留下厅里跪在地上的半大男孩捂着肚子,大气不敢出,疼出了一头冷汗。
“神经病吗这是!”
庄玉韵气坏了,这人简直不正常,一大早上就发疯,还虐待儿童。
季雨石却很清楚陈宁为什么发脾气,她上前去蹲在痛得脸色发白的男孩身边,左手虚虚按在他腹部,浩瀚的灵气在他身体里游转两圈,男孩便觉得自己好了许多,浑身都轻盈了许多,他站起身,忍不住蹦了两下。
“谢谢仙师大人!”
男孩好奇地揉着自己一点都不痛了的肚子,要不是顾及几人在场,他都想把衣服扯起来仔细看看。
季雨石揉揉他的脑袋,温柔地笑笑,没有说话。
唐原走到桌旁,不经意似的问道:“你们二少爷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第20章 演戏
唐原走到桌旁,不经意似地问道:“你们二少爷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男孩兴奋好奇的表情淡了下去,他抿住嘴唇,向门外扫了一眼才小声地道:“是,是的,听说二少爷从小就脾气不太好,只是以前老爷管得很严……”
庄玉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夹了个牛肉汤包狠狠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问男孩:“那现在呢,他怎么能动手打人。”
男孩嗫嚅着唇,犹豫了半晌才道:“两年前二少爷大病了一场,差点,差点就没了,从那以后就总是生病,老爷也不敢再用家法罚二少爷,怕他承受不住。”
庄玉韵一口包子一口粥,期间还得空出嘴来埋怨陈宁,忙得不可开交,季雨石踢了他一脚让他闭嘴老实吃饭,转头对垂着眼睛的男孩问道:“喔,所以他以前只是纨绔、脾气不好了点?”
男孩盯着地面没有出声,轻轻点了下头。
唐原自顾自地坐到桌旁,盛起一碗白粥放到身边的位置上,又贴心地布好菜,招招手对季雨石轻声道:“师尊,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他这才给自己盛了碗粥,随口问男孩:“我看他刚才直接出了府,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男孩还正巧知道,他眼睛都亮了几分,很是羡慕地道:“二少爷今日约了卿宁坊的苏姑娘游湖,特意早早起来的。”
季雨石喝了几口粥,若有所思地道:“苏姑娘……”
十三四岁的男孩也到了怀春的年纪,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上满是憧憬,“苏姑娘是半个月前刚到青林镇的,我听跑腿的虎哥说过,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季雨石忍不住细眉轻挑,“比我还美吗?”
男孩偷偷瞟向面前肤白如脂,艳若桃花的女人,看她正一脸玩味地盯着自己,那狭长妩媚地凤眸里闪着促狭的光,男孩羞的脖颈通红,低垂着头再不肯说话。
“噗!”
庄玉韵刚进嘴的一口粥差点喷了满桌子。
草草吃过早饭,师徒三人慢悠悠地来到了青林镇的主街,站在空荡荡的路中间,庄玉韵一脸的茫然空洞,他对稍后的行程毫无头绪——自打离开紫霞宗后,他就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不懂就问,庄玉韵眨巴着一对帅得毫无特色的眼睛对前面的二人道:“那个,咱们现在要去哪啊。”
季雨石停下脚步,回过头兴致盎然地道:“你猜猜看?”她想瞧瞧这个榆木脑袋的大徒弟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唐原也停住了脚步,看着一脸调侃的师尊,无奈地笑了。
庄玉韵抓耳挠腮,像极了上课被老师点名的偷懒学生,他吭哧半晌,灵光一闪,想起早些时候季雨石说过要出来收集线索。
他帅得没特色的小脸上信心满满:“咱们是不是要在街上问问行人,再收集收集线索?”
季雨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庄玉韵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又梗着脖子无赖地道:“你早上就这么说的,为什么又要说我……那等下到底要去哪里啊。”
季雨石和唐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当然是去……巧遇!”
“哎?巧遇谁?”
庄玉韵仍是一头雾水,季雨石已经不对他的智商抱有任何期望了,她很是无奈地敲了敲青年毛茸茸的脑袋:“你跟着来就是了。”
庄玉韵见师尊与师弟都一脸了然的样子,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不仅跟在两人身后思考起来“我真的很傻吗?”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不,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小细节都是浮云啦,自有其他人帮我解决。”
他这边忙着自我催眠,给自己的智商不在线找了个好理由,这才一身轻松地向四周看了看,顿时又有些迷茫地问:“咱们昨天不是来过这边吗,这都快到东门了啊。”
说到这里,庄玉韵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一把扯住前边的师弟,很是崩溃地道:“难道还要去严家?!”
“不是……”
唐原刚要给他解释,却突然脸色一整望向前方,庄玉韵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正看见前面一栋精致小楼里走出一对儿人来,那女子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留仙裙,眉眼间柔媚可人,很有几分姿色,她旁边陪着个一脸邪笑的男人,正是在陈府甩袖而去的陈宁。
“晦气!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他。”庄玉韵顿时也顾不得害怕,很是厌烦地撇撇嘴。
“因为我们是特意来巧遇他的呀。”
季雨石在他耳边悄声道,说完也不看他震惊的脸色,就一甩红袖,袅袅婷婷地向看到他们后立即变了脸色的陈宁晃了过去。
“宁少爷,好巧啊,”季雨石柔笑着向陈宁打着招呼,无视了绿衣青年一脸不屑的表情,她转头看向正盯着她的红衣女子,一脸幽怨地道,“我说您怎么早饭都不吃就赶着出门呢,原来是约了青林镇最美的苏姑娘呀……”
季雨石扯过唐原腰间的慕雨扇,刷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当真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
陈宁厌烦地看着面前的紫霞宗弟子,嘴角嘲讽地翘起。
“与你何干?”
苏月儿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她的脸慢慢苍白,柔美的眼睛染上怒火,剧烈地喘了几下才厉声道:“宁公子,就算您不喜欢月儿,也不必如此羞辱月儿,您邀我今日一同游湖,昨日却还,却还与她……”
苏月儿再也说不下去,她看着面前未施粉黛就耀眼夺目的女人,又是自惭形秽,又是羞恼嫉妒。
她觉得陈宁有如此佳人相陪还来追求自己,是故意想让自己出丑,顿时双目含泪地跺了跺脚,一甩红袖转身跑回了卿宁坊。
陈宁还在那讥讽得看着这个什么小师妹的拙劣演技,没想到身边的美人莫名其妙地被气走了,他想直接甩头离开,可又不舍得这个钓了好几天才得手的玩物,只得狠狠瞪着那还在捂脸装哭的女人。
不过是三个刚筑基的小东西,要不是那个结界法器,昨晚他就要了他们的命。
他阴狠的想着,扭头僵着脸向苏月儿追了上去。
“别再给我耍这些把戏,不然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没人看到季雨石背在身后手微微一动时,落在苏月儿身上的那道微光。
“嘁。”
掩面而泣的女人刷的放下了挡脸的袖子,白皙光润的脸在阳光下泛着粉嫩的光泽,哪有一滴眼泪在上面?
“怎么样,这样他肯定就会心急,自己先乱了阵脚。”她吃吃地笑了两声,回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得意得眼睛都笑弯了。
“既然是个披了嫩皮的老怪物,那师尊帮徒弟做任务,也是理所当然的。”
庄玉韵从头到尾都云里雾里的,只看到自己的师尊跟变脸似的一会一个样,她说的话像天书一样什么都听不懂。
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能写出本《十万个为什么新编版》了,只得有气无力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刚刚在做什么,你昨天跟陈宁什么时候亲亲蜜蜜了,你……”
路上围着几名兴致盎然的行人,他们热闹看得还未尽兴,听有人问了他们也好奇的问题,忍不住把脖子都伸长了几分,想听个痛快。
季雨石白了路人几眼,把愚笨徒弟牵狗似的往身后一牵,又对一直在旁边看她演戏的唐原招招手,径自到了卿宁坊对面的客栈,三人要了一间二楼临街的客房,在里面歇了下来。
“玉韵,你去窗边瞧着点,陈宁跟苏月儿出来了告诉我一声。”
季雨石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毫无形象地往床上一靠,抹掉了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狠狠舒了口气:“哎呀,演戏真是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