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未落。不知何时悄悄生长出地面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腰肢,将她一把拖到地面,无数藤蔓涌上来,交错着死死缠住了她。卓玉火龙离身,混元袋祭在空中,精准无误地冲着地面的女妖喷出烈焰。
冲天烈焰中传来刺耳地尖叫声,“骗子,狡猾的人类。你们骗我。”
火中女妖扑腾翅膀,挣脱藤蔓,带着一身燃烧未熄的火焰仓惶逃走,飞进黑色牌楼里去了。
卓玉走到牌楼下,看了一眼被他借着战斗,烧断绳索,掉落在地面的萧长歌。萧长歌双臂被束在身后,口不能言,发出着急的呜咽声。卓玉蹲下身割断他口中的束缚,解开他身上的束缚。
“走,你快走!”萧长歌一能够说话,便焦急喊到。
此刻他们站在那黑色的牌楼下,不过刚刚进入半步。卓玉抬头一看,周身的景致已然大变。门楼外的青山谷道骤然消失,只余白茫茫一片。门楼内孤塔耸立,大地焦黑,整个世界漫漫无边,放眼所见,皆为灰黑之色。
就在这一片焦土之中,突兀地立着一棵枝干虬结的黑色枯木,树干上悠悠然坐着一个男人。他伸手轻抚匍匐在腿边的那只食胧族的女妖。
“归源宗的弟子?真是令人怀念。”他手肘支着下颌,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腿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门楼前的二人,“师兄弟感情这么好,很是难得。”
卓玉自问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比起常年被保住在山门内的弟子来说,他的师尊常常让他外出磨练,即便是巨大而恐怖的魔物,即便是岑千山那样凶名在外的高阶魔修他也不曾产生过畏惧的心里。
但这一刻,从这个男人发出声音的第一刻起,像是被突然丢进了万年冰冻的寒潭,那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冻住了他的身躯,让他几乎生出了跪地求饶的想法。
“混元袋?你是丹阳子师兄的徒弟?师兄竟然还敢收这样流火心性的徒弟。”那坐在树上的男子向卓玉抬起自己的手,“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名的蛊惑之力,肃穆威压,无从抗拒。
卓玉心知不妙,身躯却不受控制,颤抖着移动脚步,向着那人慢慢走去。
一鼎金光灿灿的药鼎悬到空中,洒下一片驱除邪祟的璀璨光芒。卓玉被照在那片清光中,打了一个哆嗦,仿佛从噩梦中回魂,清醒过来。
“师兄,你回来。”萧长歌站立在他的身后,召唤师门秘宝,护住了他的心神。
黑树上的男人浅浅一笑,“就凭空济那个秃猴子的雕虫小技,也能护得住你们?”
……
穆雪和岑千山跟着小今来到一座神殿前,
“这里,我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山小今在门槛前跳跃着,把神殿指给穆雪看。
这里的每一间神殿门前,都有雕塑或是彩绘诗词,像是穆雪之前所在的神殿,上有红衣姹女乘离龙,下对白面郎君坐坎虎。正映照殿内所授姹女诀。其余神殿,或有男子禀刚立矩,女子依顺柔媚,想必是适以男子为主导的双修法门。更有两虎相逐,双姝并立之所在。妖族鬼魅,也各有法门。因而大小神殿,鳞次栉比,重重不知凡几。
山小今带着穆雪前来的这座神殿门外的彩绘,无端让穆雪有了一丝抗拒厌弃之心。只见那朱漆大门上绘着一只来至炼狱的魔王。那魔王红发飞天,张着血盆大口,脖颈上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倾身向前伸出手去。
在他的脚下云山雾罩之间,有一扇乌黑的牌楼,牌楼之前堆满尸山血海,有一男子赤身跪在血海之中,手捧同伴的心脏,献祭魔王。
这间神殿之内,光线混沌,似有阴风阵阵,
在他们跨入殿门的那一刻,穆雪依稀听见一声女子轻轻的叹息声,回首看去,身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欢喜殿内有微风卷起地面的黄沙,唯有书着姹女诀的那间神殿内,依旧透出温暖的光芒,似乎在劝慰着穆雪,回到那暖玉温香的屋子里,抛开一切,享用那艳冶迷人的身躯,品味相互缠绵时的那份柔情蜜意,体悟阴阳交合修为大涨的那种快乐。
穆雪放开心底那一点隐秘的不舍之意,转头踏入了眼前魔物狰狞的神殿。
这间神殿之内,没有雕塑画像,墙壁上也没有醒目的功法口诀,空无荡荡的只有摆在角落里的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
说是神殿,不如像是一间四面围墙的囚笼,四壁无窗,没有点缀的灯火明珠,就连那唯一的石床都显得斑驳陈旧。
“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字条。”小今指着墙角说道。
穆雪点亮一盏琉璃灯,照亮那间屋子所有的角落。骤然发觉那颜色陈旧的墙壁四周,横七竖八地写满了文字。
有降敌诗,除魔诀,静心咒,大多是抵御心魔,平心静气的法门。
“我……要被……”穆雪找到一小行用匕首刻进墙壁的小字,用手指摸着读了出来,“或许……我应该……了结自己。”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穆雪没看很明白,“但是这至少说明了,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人,如今既没有尸骨,也没看见人,或许就是他找到了出去的办法。”
“找到了,在这里。”岑千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雪回头看去,只见岑千山推开了那张石床,床下掩盖着一个暗淡无光的传送法阵。
那法阵绘制精妙,隐隐含着令人敬畏的天地法则之威力,阵盘上嵌有多个小小神像压阵。那些神像秉承欢喜殿的特色,全是成双成对,举止亲密,栩栩如生,令人有些不忍直视。
只是如今,这些压阵的法器上都或多或少地有着被刻意砍砸损毁的裂痕,被人胡乱丢弃到了一旁。
“不算太严重。修一修,应该有希望恢复阵法。”穆雪拿起一对神像,细细查看,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终于有希望出去了。”
……
岑千山坐在神殿的门槛上,修复手中一对作为法器的小小雕像,雕像虽然小巧,但做工极为精致,人物举止神情惟妙惟肖。甚至连那昂起的脖颈上流下的汗滴都清晰可见。
他不好意思和师尊坐在一起处理这样姿势暧昧的双人雕塑,只好独自坐到门槛外来。
这是神域内的机关,修复并不容易,千机帮着他的忙,悄悄和他说话,
“主人,你是不是有点不太高兴啊?”
岑千山摇摇头。
“可是我好担心啊,出去以后,她又要回仙灵界,是不是就不要我们了?”千机小嘴巴成为一个小三角尖尖,“要是能永远待在这里面,不出去就好了。”
“人的心,永远不会满足。”岑千山手中忙碌,轻轻自言自语,“最初的时候,我只祈祷她能够活过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后来,我又希望能让我像从前一样待在她的身边,每天看一看她,就是天大的幸福。”
“可是如今,我竟然还想着,想着……”他抿住了嘴,低头忙碌,不再言语。
“是啊,这里是多好的机会,没有一个人打扰。您就应该把事办成了,定了名分,以后咱们死赖着穆大家也好有个说头。”千机巴拉巴拉地说,
它的小手指着岑千山手中的那一对亲密粘在一起的雕像,扒近岑千山的耳边悄悄说,“你看这对雕像的姿势,是男子雌伏在下,这位女子看起来欢喜得很。是不是她们都喜欢这个样子的?要不咱们第四步,就试这个……”
它的话还未说完,那具法器恰好在岑千山手中修复完成,意想不到的是,那双小人竟然自行驱动,唇舌相抵,脖颈相交,彼此缠绵。
岑千山啪一下把雕像反手按在地上,那欢喜有声的猥琐塑像再次裂成两半不再动弹。
“怎么了?修好了吗?”穆雪从屋内探出头来,伸手捡起地上的法器,挠了挠头,“奇怪,好像坏得更厉害了。”
第66章
“你看, 我们又发现了这个。”穆雪给岑千山看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泛黄的纸页上留着几个深褐色的血字:
【无谓的挣扎终究只是徒劳,到了最后, 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字迹凌乱而疯狂, 打着几个大大的叉。显然留下字迹的这个人,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此刻, 在那黑色的门楼之下, 坐在枯树上的男人淡淡开口,
“放弃吧, 无谓的挣扎不过是徒劳而已,最终,没有人能摆脱自己最真实的欲望。”
他的身躯乃是浓烟虚化,像是披着一件黑袍, 在空中变幻莫测。
此人显然已经不是人类, 是那域外天魔。虽然此刻的他只是一抹出现在此的化身虚影。但在他的脚下, 手持双刃的食胧, 八脚复眼的魔蛛,人面兽身的妖牛……一只只形态狰狞的妖魔,受魔神神力感召,破开地面钻出, 向着眼前的人类修士扑去。
作为门派至宝的混元袋和金光鼎都被击落在了地面, 灵光暗淡, 不再能响应主人的召唤。归源宗的两位年轻弟子一身狼狈,在妖魔的围攻中疲于奔命。
萧长歌雨化万物,丛生的灵植, 交错飞舞的藤蔓层层围护两人四周,挡住了绝大多数魔物的攻击。在他的丛林之外烽火怒燎原, 卓玉的烈焰攻击,烧得那些飞天遁地的魔物吱哇尖叫。
食胧双刀破开烈焰,冲出火墙,从天而降,魅影狂刀落下,沿途洒下她诡异的笑声。卓玉双臂燃火,勘堪接住双刃。
黑色枯木上的魔神兴致缺缺地坐着,终于不太耐烦地随意伸出一只手指,那苍白而无血色的手指向前轻轻一点,一缕黑烟携着鬼神之威。噗的一声穿透了层层防御的硬木,直冲向正在全力施展焰火诀的卓玉。
卓玉同飞天食胧僵持之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就在此时,一只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一篷热血溅了他一脸,那血烫人得很,是来自同门兄弟的血。
卓玉摆脱食胧,和萧长歌背对而立,萧长歌一只手臂垂在身边,滴滴答答的血点溅了一地。
“怎么不用润物诀?”卓玉皱眉问道。
萧长歌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我灵力已经不太多了。”
……
在大欢喜殿内
穆雪把修复好的“法宝”逐一放进法阵内相应的位置。雕塑上的机关启动,小人们沿着法阵边缘唱唱跳跳地活动起来,唱起了曲调古老的歌谣。
法阵如预期般地亮起了光芒,好似一大轮光陀陀的圆月,浮在地面之上。
穆雪和岑千山相互看了一眼,牵着手跨入的银白色的阵光中。
水波一般的光芒渐渐淹没二人的身躯,两人发现法阵中传来一股无形之力,正在将他们拉向不同方向。而他们彼此的身影都在对方的眼中渐渐变得浅淡。
这一分别,不知各自去往何处。
穆雪抬头看着眼前那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身影。
小山从小就特别没有安全感,害怕和她长时间分别。每单自己外出狩猎或是探索秘境的时候,他总能想方设法地粘着自己带上他。此刻,想必他也很不安吧?
别怕,即使到了不同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穆雪想这样对他说。话音还未曾出口。岑千山的声音已经传来。
“没事的,别怕。”他握着穆雪的手,靠得很近,“你保护好自己就行,我会去找到你,我很快就能再找到你。。”
那已经半虚化的手指撩起穆雪肩头的一缕长发,犹豫了一刻,当着穆雪的面轻轻吻了下去。随后那琥珀色的眼眸抬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穆雪。
眼波深处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倔强,几分属于成年异性的侵略气息。
在那一刻穆雪的心底涌上了一股热流,脑海中嗡声一片。
阵法的光芒涌上来,那深深凝望自己的双眸在她的眼前渐渐变得虚无,黑色的发丝从空中掉落,对面的身影终于在一片白光中湮没。
穆雪沉没在传送法阵的银光之中,如同漂浮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海,她闭着眼睛,心脏在怦怦地跳动,脑中依旧留着那双灼灼看着自己的双眸。
在那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少年起就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彻底地长大了,不再是一只需要自己庇护的雏鸟,不再需要自己事事担心,处处保护。而已经成为了一个能与自己比肩,会伸出强有力的双臂和自己相互扶持的男人。
在他低吻的那一刻,自己怦然心动。他消失的那一瞬,自己升起强烈的眷念不舍。这种感情不该再有其它的解释。
阵光褪却,穆雪发觉自己独立于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于此同时四周空间如同画卷展开一般,围绕着她显现出生一圈活色生香的艳丽壁画。
一条漫长的道路两端,各有一扇彩门和一扇黑门,彩色的门楼远在天际,巨大的黑石门楼却近在眼前。
那巍峨的黑石牌楼之下蒸腾着无边欲海,无数人类男女,妖兽和魔物在欲海中彼此纠缠,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极度享受快乐的神色。在众生百态之中,有一些锦衣华服的男子左拥右抱,独享众多美人,满面的自得意满。也有女子高高在上,被无数俊美郎君追捧,愉悦而享受。
这样的群魔乱舞,欲海浮波中心,一株乌黑的枯木上随性坐着一位魔神。那魔物长发如烟,眉目俊朗,垂睫望着脚下芸芸众生,苍白的手掌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刺眼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嘴角和胸膛。
无数人匍匐在树下,正在向他献祭,献祭上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换取这世间的极乐享受。
穆雪在在白茫茫的地面上坐下,收敛心神,抱元守一。虽身边群魔乱舞,起靡靡之音,秽乱不堪。但穆雪运转行庭心法,虽色从眼过,过而不入,声从耳入,耳目为虚。身心不动,空洞无涯,妄情忘,四大安和,浑然无事。
虽岑千山不知被传去了何地,但穆雪此刻心中安定,她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平安脱离困境就好。小山想必也能和她一样。
岑千山从传送法阵出来,发觉自己脚踏在实地之上。师尊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就在不远之处,有一座巨大的石门,半空之中斗气冲天,在那里火焰木灵和黑色魔气纠缠不分。巨大的魔兽不断从地底生出,向着那个位置爬行而去。
那两道火木灵气岑千山十分熟悉,那是师尊如今的同门师兄弟。
岑千山一想到师尊,想起自己刚刚借着离别的冲动,所做的放肆行为。脸色瞬间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