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拳抵在唇边,刚刚,自己那样大逆不道,师尊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对自己憎恶不喜?
“没有,主人,我都看见了。”千机及时爬上他的肩头,认真点点头,“我看得真真的,穆大家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岑千山拿眼睛看着它,千机举起小小的手臂,“她是喜欢的,我保证。”
“不过现在我们如果不上去看看,穆大家那两个师兄可能就要死了。”千机转过脑袋看着山顶,“其实这样的妖艳贱货少几个也好,我就是怕穆大家心里难过。”
下一刻,主人已经召出幽浮,向着战场疾行而去。
石门之前,那魔神从树上站起身来,烟雾变幻的衣袍悬浮在空中,他举臂凌空一抓。受伤的萧长歌便捂住脖子被凭空升上拉高空,随后又被从空中狠狠摔到了卓玉面前,吐出一口血再也爬不起身来。
卓玉看到了彼此实力的天堑,停止了攻击,握紧拳头,周围巨大而恐怖的妖魔一只只慢慢地围了上来。
“杀了他,把他献祭给我,成为我的信徒。”黑雾缭绕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开口,“你就能获得和我一样的力量。”
卓玉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这世间唯有烈火,是最强大而绝情之物。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弱小是一种原罪,强大才是我们最求的唯一目标。”那半空中的男人目光冰冷,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摆脱那些弱小者无谓的纠缠。到我的身边,让我传授你真正强大的力量。”
“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卓玉突然说,“你是徐昆对不对?拥有烛龙遍野的心境,却背叛师门,以身入魔。哪怕曾经我们有过相似之处,如今也早已完全不同了。”
那魔神“徐昆”却并不生气,反而淡淡地笑了,“不愧是师兄的徒弟。说话的语气神色都和当年的师兄一模一样。倒是令我有些怀念。”
“我早已不是徐昆,成天魔之体,享无穷无尽之寿。丹阳子师兄如今只怕已垂垂老矣,寿数无多了吧?你跟着这样无能的师父,不过是消磨时日,白白浪费一身美质良才罢了。”
卓玉眼中燃着怒火,冷笑道,“你叛出师门,整日与这样肮脏的魔物为伍,活在阴沟一样的天魔域,连见一点天光,都要用这化身。当真还觉得十分自得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徐昆”的痛点,他双眸转为暗红,手指化为非人形的利爪:“我眼中所见世界,又岂是你这样的蝼蚁所能想象!”
伴随着他双目转红,卓玉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脏器被人活生生摘取一个,哇一声呛出鲜血。
“杀了你眼前的师弟,把他的心脏献祭给我。”徐昆那筋肉虬结的利爪中,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否者让你一点一点在痛苦中崩溃。”
卓玉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躯。脆弱的五脏六腑被掌控在他人手中,疼得他几乎神魂溃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身体下的土地随着魔神的意志所变幻,山川拔起,大地下陷。他和萧长歌躺在壁立千仞的悬崖边缘。
“把他推下去,只要你轻轻推一把,这样的痛苦就结束了。”那冰冷的声音变得温和,在他耳边轻声劝慰。
“何必呢,为了他人忍受这样的折磨,值得吗?”
卓玉看着近在眼前的萧长歌,冷汗模糊了他的双眼。
有什么好值得的,我曾经恨死这个人了。从进山门的第一天起,
围绕在这个人身边的从来都是那种让自己深深羡慕的,慈爱和友善,
“看那个孩子,雨泽施布呢,”
“必定是一个惠泽众生的人。”
“师门之光。”
“好孩子。”
而这些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无一例外不变成明显的厌弃和憎恶。年幼的自己曾无数次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怨恨着这个男人。
他们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到头来,我要为他们忍受这样的痛苦。一阵又一阵的巨大痛苦几乎掩盖了卓玉的神志。
“是的呢,他们这样对你。为什么还要你忍耐。现在只要你伸一下手,这些痛苦的根源就全部消失了。”
那声音不停地轻轻地在他耳边蛊惑,挑着他心底最阴暗的一面,不断重复扩大。
卓玉大汗淋漓看着眼前的同门师兄弟,那人的手掌上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不曾凝固的鲜血还在顺着灰黑的土地流淌。
萧长歌也正睁着眼睛看他,“师兄,死一个,总比全死了的……好。”
他轻轻伸着那鲜血淋漓的手掌,在地上推了一下,翻身便从悬崖边缘滚了下去。
那只手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死死抓住挂在了悬崖边。
悬崖边缘的卓玉抓住了他的师弟,抓住了自己的那一份良知。
徐昆以盘坐的姿态浮在悬崖上空,支着脑袋看着他们,
“何必要抓着他呢?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修行这样的辛苦,没日没夜起早贪黑,还没有开始崭露头角呢。你真得就舍得死在这里吗?”
卓玉趴在悬崖边,死死抓住手中之人。手臂上混杂的血水混杂着掉落下万丈深渊。
“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一样。”他咬牙切齿,红着眼眶说。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我还挺喜欢你。”徐昆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山崖崩塌,山顶上的两个人一齐向着无底深渊坠落。
就在此时,一座六臂三目的大黑天神从地底升起,无影铁拳如暴雨流星袭向半空中的魔神徐昆
岑千山脚踏燕尾形的飞行法器掠过碎石坠落的山崖,接住掉落中的二人。
他将俩人往就近的平地一放,转身向那半空中和千机战在一起的魔神飞去,“你们先走,找地方避一避。”
……
萧长歌背着卓玉一脚深一脚浅,行走在坑洼不平的黑岩地上。
失去战斗力的他们要尽量远离魔物众多的战场,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调息。
卓玉额头的冷汗和血水,沿着萧长歌的肩膀滴落了一地。
“师兄,你是特意下来救我的吧?”萧长歌边走边慢慢地说着,他伤得一点都不轻,灵力耗尽,只能勉强行走。
卓玉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萧长歌依旧自说着自话:“其实以前,我一直有些羡慕师兄你。”卓玉睁开了眼。
“从进师门的那天起,大家就总说我是什么雨泽施布,说我以后能够照顾很多人。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充满着期待。”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并不像大家说得那么优秀,那么好。”
“在这样的目光中,我总是战战兢兢地活着,不敢犯一点错,不过做出半点对不起这个名声的行为。”
“有一次,有人把我辛苦炼了一半的丹炉熄了。我心里气得狠,但因为我是雨泽施布嘛,我还不得不得做出宽宏大量,不计较的模样。换取大家一声夸奖。”
“可是那一天,我同样看见你的炉子,被几个师兄泼熄了火,你卷起袖子,上去就和他们打了一架,把三个师兄全打趴下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羡慕你。”
“你才是真正的强者。我们这些人,当然,出了小雪师妹,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而我,虽然顶着这样的名声,实际却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我总害怕得罪人,害怕别人不高兴。从来不敢把真正的自己表现出来。”
“你看,这一次出来就发现了。我真是特别没用,什么事都没办好。刚刚喜欢上一个姑娘,她就跑了。还连累了师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边走边低头说着话,额头的汗水在阳光里闪了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原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卓玉挂在萧长歌的肩头,看着掉落在地面的那一点点水滴,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苦恼。
第67章
归源宗, 逍遥峰。
空济面色阴沉,步履匆匆,手上端着一盏魂灯。琉璃灯罩内里那一抹灯焰如小豆, 忽明忽暗, 眼见着下一刻就有可能随时熄灭。
“快帮我算一卦,长歌的情况好像不妙。”
他一把推开屋门, 进屋就嚷嚷, 直至看见掌门丹阳子正端坐在苏行庭对面,方才收敛了急躁, 向着掌门匆匆行了个礼。
丹阳子的面前同样摆着一盏魂灯,那魂灯同空济手中的一般,忽明忽暗,危险得很。素来沉稳持重的掌门人, 此刻也紧拧着眉头, 以指轻轻扣着桌面。
“这, 这是卓玉那小子的魂灯对不对?果然, 他们果然是出事了。”空济以拳击掌,来回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偏偏这一次,去的是那个欢喜城的遗迹。我从一开始, 就觉得心中不安, 早知如此, 我就该拦着我们长歌,不让他去了。”
他推了苏行庭一把,“快, 你倒是快给算一卦。”
苏行庭摊开手掌,手中早已握着那枚卵生天地。此刻莹透的球体内, 三枚小小的金钱在天地之间悬悬浮浮,竟然迟迟不能成卦。
他低头看了半晌,微微摇头,“不行,算不出来。”
空济不干了,“怎么会,你可是咱们这些人里,易学最好的一个。”
苏行庭皱着眉,摩挲翻转手中之物,“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所在之处,是神域。不在三界内,不受天地法则所限。所以根本无法测出他们的运势如何。”
“那里怎么会有神域?”空济不解道,“当年我们见到的那座城三百年前就毁了。那座欢喜殿也早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他抬头看丹阳子,似乎想要从白发苍苍的师兄脸上,寻求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丹阳子:“神域,只是隐藏了起来,不会消失。”
“您的意思是?”空济瞳孔骤缩,嘴角肌肉绷紧,眼睑上的那道刀疤变得更加深刻显眼,“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有可能在我们当年待过的那座神殿。有可能遇到那个徐……徐昆!”
最后的这个名字,空济几乎是磨着牙说出口。
当时的空济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兴奋地跟随在队伍之中,悄悄潜往魔灵界。抵达了当年魔灵界最繁华鼎盛的城镇,大欢喜城。
异域的热闹繁华,像一场梦一般,迷住了少年们不谙世事的清纯目光。漫天交错穿梭的飞行法器,五彩斑斓的霓虹彩灯。潮湿的街面,来来往往的机械傀儡。
还有那些英姿飒爽,披甲持锐的少女,毫不掩饰地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们。
这里的修士少了几分仙灵界的仙姿飘飘,多了几分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彪悍自信。他们伸过来的手掌干燥又温热,口里称着兄弟。空济握过这样的手,融入这座城镇之中,和那些魔修们一起在血脉贲张的战斗中猎杀过妖魔,一起在热闹的医馆中交流比对过彼此的炼丹术。
当年那位烛龙遍野的徐昆,是整个队伍的核心,修为强大,为人热情,富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不论在哪里都能轻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三百年的时光过去了,空济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时在战场之上,年少的自己从法器上掉下来,魔物口液四溅的腥臭大嘴已经扑到眼前,是一条灼眼的火龙出现,用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一口吞噬了污黑恐怖的妖魔。
徐昆悬立半空之中,俊朗的眉目映着橙红的火光,笑着对他伸出手,“小济别怕,只要我们师兄弟彼此信任,相互配合,没有什么魔物是拿不下的。”
那时候的徐昆像是一枚温暖的太阳,是他心目中既崇拜且感激的对象。
空济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皱纹现出深深的沟壑,几百年了,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这样耀眼夺目的男人,为什么会自甘堕落堕落成了最卑劣的魔鬼。
当年自己身负重伤,动弹不得,是眼睁睁看着徐昆那个恶魔,把一个个师兄弟亲手抱上了祭坛的。
“不要再想了。”掌门师兄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这是他的过错,不应成为你我的心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能从中挣脱出来吗?”
素来强横而暴躁的空济,在年迈的师兄面前低下了头,看着手中命悬一线的魂灯,“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能从他的手心里逃出来吗?”
在那片苍白混沌的空间之内,穆雪盘膝而坐,心如平湖,艳冶娇身,靡靡魔音,都如那飞鸟过境,掠过时在湖面留下艳丽的倒影,飞过之后湖面依旧澄清。心湖如镜,包容着天地万景,倒映着山峦日月,天地悠悠。
真正做到声色过境,视而不入,听而不留。行其庭,不见其人。
她围绕周身的艳丽壁画,渐渐化虚为实,欲海的浸泡在她身下,穆雪端坐海面,随波起伏,安然不动。
有那些形容艳丽的女子游曳过来,在她眼前的波涛里,肆无忌惮地嬉戏打闹,
“快看呐,这里有一个人类的女和尚。”
“嘻嘻,人类没有女和尚的说法,她们被叫做泥古,或者蘑菇,还是什么姑。”
“诶,你这样样子,活着能有什么乐趣?不如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雌雄莫辨的少女雪净的玉臂搭在穆雪膝头,昂头看着她,一缕湿漉漉的黑发顺着白嫩嫩的脖颈蜿蜒下去。
“我有我的快乐,你们有你们的。”穆雪低头看她,笑着回答,“只是不能相互理解罢了。”
那人双目莹莹看着穆雪,渐渐那眉目身躯发生变化,由莲脸香嫩,身体酥软的少女变为阳刚铄劲的俊美男子,星目剑眉,风姿卓越,人间尤物。
“我不相信,这是神灵赋予万物的本能,潜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没有人心底不存在本性之欲,情欲,物欲,对权力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总有一种不能逃脱之欲。”
那男子从水中向穆雪伸出手来,嗓音低沉,带着雄性所特有的魅力,“不如随我们同行,享这真实极致之乐。何必做那禁锢自己,虚伪可笑的假君子。”
“我不是禁锢自己,而是看不上你。”穆雪并不回避地看着他,“我见过更好的人,已经把他留在了心中,所以你们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