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和二丫迅速伸出小手,给她指明了岑千山所在的方向。
天早已黑透,屋子里并没有掌灯。
那个男人独自坐在小小的木床上,借着窗口照进来的微弱雪光,低头反复把玩手中那枚红龙吊坠。不知道是在焦虑地想些什么。
穆雪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身后,伸一只手捂住了男人的眼睛。她几乎立刻可以看见,那人后脖颈上那些细微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我受伤了,哪儿都疼。陪我双修好不好,这样能好得快一些。”
她俯在他的背上,轻轻用牙齿咬他的脖子。一手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挣扎,“这次去我的黄庭。”
于是,她看见那位明明还在生气,却被自己亲一下就红了脖子的人,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
昏暗无光的屋内,穆雪牵着岑千山的手,默念大欢喜秘法口诀,
“玄中之玄,天中之天,动精雪室,千液山泉,上有华盖,下有绛宫。”
伴随着法决的吟诵,穆雪的黄庭之中,景物发生了变幻,巍巍华盖从天而降,金楼穹窟由地而起。
屋外四面波涛荡漾,天空日月照临。屋子之内却是红纱帐曼,罗帷重重,香榻软枕,龙虎列位。
正是千山照水之处,雪中擒虎之时。岑千山发现自己的元神躺在暖玉温香的红纱帐内,一只眈眈白虎穿过重重罗帷,挨到他的身边亲热地伸出舌头舔他。
他刚刚想要避开,那条红龙已缠绕上来,紧束住了他的双手。
“不能乱动哦,这是功法的一个步骤。”穆雪坐在他的身边,一本正经地说。
岑千山便信以为真,只得在黄庭之中,凌乱的罗帐之内咬牙忍耐,任凭那龙那虎合起伙来,对自己为所欲为。强忍着触电般的感觉,越是束缚压制,越是轻易地陷入了快乐地旋涡。
直到龙虎合而为一,成为穆雪的模样,俯身轻轻吻他。之前堵在心里的那些埋怨和悲愤,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在细密而汹涌的快乐中,化为柔水,被冲于无形。
屋内春意盎然,庭院之中,
千机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认真补充了新观测到的答案。
对于陷入情网的人,没有什么事是一次双修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次。
几度雨云,龙虎渐歇。
在穆雪的身边,岑千山趴在床榻上,汗湿的长发粘腻着紧实的肌肤,脖颈红潮未退,他把脸别在枕头里,不肯抬头看自己。
穆雪拉过他的一只手臂,拆开上面缠绕着的白色绷带,轻轻抚摸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
在漫长的时光里,岑千山每一次开启幽冥万像聚魂阵,便割破手臂,以血祭祀,在肌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十字伤痕。
“我从年叔那里拿了膏药,可以祛除陈年的伤疤。”穆雪的手指在那些陈年的旧伤上划过,“以后,我们双修一次,我就替你消掉一道疤痕,好不好?”
埋在枕头间的岑千山转过头来看着她,那深埋双眸中欲说还休的情丝当真令人心动。
明明刚刚面对天魔的时候,还凶巴巴地咬着牙要别人血债血偿。到了自己面前,怎么就柔软好欺负到这副模样。
他想要问自己能不能留在魔灵界,想问自己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岑千山最担心害怕,又不愿问出口的事情,穆雪心里当然明白。
她和小山一起趴在那小小的木床上,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彩玉门牌。
“你知道这道欢喜门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吗?”穆雪把掌中小小的神器递给岑千山看,“是可以让你跨越空间,随时到达自己心上人的身边。”
这句话音一落,岑千山的双眸里,瞬间就有了星光。
“本来,我想着回到师门之后,再用这个门楼回来找你。但是托你的福,这一次来到魔灵界我的修为大涨,很有可能回去不久,就该去矿留金,凝结金丹了。”
“我主修结丹,结丹的时间长短不一,短则数日,长则数年,尽量要在师长的护持下稳固境界多时。我怕让你等得着急,所以想着把这个留给你。”穆雪把那枚价值连城的神器,放进了岑千山手中,“如果你想我了,就来仙灵界找我。你和我同源双修,你当也能驱动此门。”
岑千山看着手中那五彩斑斓的法器,他这些日子患得患失,心中最为焦虑之事,无非是穆雪还要回去。
仙魔两界一隔,十年也难见一面。他万万没有想到,穆雪不仅已经找到了办法,还愿意将此事的主动权递到他的手中。连这样珍贵的法宝,都愿意借给自己使用。
他握着掌心的小小门楼,很想说一句,不必如此,我等着你来找我便是,就是千年百年我也等得住。
可是心头酸涩难明,这么简简单单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是从前,没有见着师尊,多少年也都熬得住。可如今既已见了师尊,反而觉得一时一刻的分别,都令人难以忍耐。
穆雪又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听说凡人夫妻结婚之前,要给对方一个信物,作为定礼。这就算我给你的定礼好了。等你到我身边之后,再把它还给我呀。”
岑千山收拢手掌,将那枚彩玉握在掌心,轻轻嗯了一声。
第87章
在传送法阵将要关闭的最后一日, 守在御行阵外的娄学林有些坐不住了。频频爬上高处不断向远处张望。
直到看见废墟的道路尽头,出现了那六个完完整整的身影,他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才彻底放了下来, 长长地松了口气。
短短的几日旅程, 归来的六个孩子似乎和离去的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孤僻不合群的男孩收起了他浑身的刺, 正略有些不自在地被身边的伙伴搭住了肩膀,听着身边师兄弟们热闹的话语一路走来。
高傲而娇气的小姑娘们身上绑着带着血迹的绷带, 亲亲热热地拉着彼此的手。
那位一进师门就被捧在云端,时时刻刻紧绷着自己的孩子, 似乎解开了捆住身躯的枷锁, 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放松而愉快地笑了起来。
但所有的这些孩子里, 最让娄学林吃惊的还是上一次大比的魁首,逍遥峰出身的那个张小雪。
在这位金丹期修士眼中, 这个孩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那即将跃出海面的丹阳, 摆脱了所有的淤泥和沉疴, 周身遍布满溢而出的光芒, 掩也掩不住的灵气跃跃欲出。
娄学林突然意识到,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弟子,已经达到了筑基期的顶峰,很快就要结丹了。
经此一行, 或许当年那“雪里开花”境的孩子,会成为归源宗有史以来, 最为年轻的一位金丹修士。
穿过通魔御行阵,回到逍遥峰的穆雪,遭到了师兄师姐们的热情迎接。
“小雪,哈哈, 太好了小雪,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为你担心。”苗红儿抱着穆雪转了几个圈,“快让我看看,瘦了没?师姐给你煮了好多你爱吃的,都在厨房里热着。”
叶航舟顶着一双熬了几夜的黑眼圈,“没什么好担心的。我都说了,小雪嘛,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便是向来冷淡的付云,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魔灵界之行,凶险异常,每一次都有人死伤。你去的这几日,不说我们大家,便是师尊都着实为你担心,不知坐在庐中为你摇了多少卦。”
冰雪飘摇的浮罔城,烽烟四起的欢喜殿。一路的艰难险阻,伤痛疲惫,被这样温暖的师门瞬间治愈了。
见过了师兄师姐,又分别给掌门和师尊请安。一通热闹之后,穆雪回到了自己开满桃花的庭院中。
关了院门,一切重归寂静。穆雪躺在清凉的回廊中,别有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
院中落英缤纷,桃花如雨,不由的让她想起了开在某个人心中的那株桃花树,和他们在树下干过的那些荒唐事。
小山现在干些什么?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吧?
不对不对,明明是我嘱咐他略微等个几日,好让我在师门之中凝结金丹,再找个机会禀明师尊。
只是分离了一日,怎么就开始这样想他。
穆雪在飘落的桃花中闭上了双目,静下心来,开内视之眼,进入了自己的黄庭之中。
黄庭之内,日月交替,心湖浩浩,金屋伴水,罗帷缥缈。
只是想藏在金屋中的那个人,如今却还不曾来。
穆雪坐在帷帐之内,伸手抚摸匍匐在身边的白虎。
身边的白虎很快变幻形态,成为了自己想念之人的模样。
水虎乃是自己肾气所化。运转欢喜大法双修之时,其实便是以小山替代水虎同自己元神相交。
“所以你才总是变成他的模样吗?”穆雪伸手,轻轻摸了摸那“水虎”的脸庞,用手指描绘他眉眼的轮廓,指腹揉过他迷人的双唇。
每次这样欺负小山的双唇,总会让他露出可爱迷人的模样。
心中想起和岑千山在一起的种种情况,想到他的每一分可爱的反应和每一种动情的模样,都是由自己一点点开拓发现出来的,穆雪便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
反正是在自己的黄庭之中,面对的也不过是自己精气幻化的情人。对他做一点乱七八糟的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穆雪悄悄这样想着,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在那间飘雪的庭院内,正打扫着屋子的岑千山突然愣住了。
“主人,主人,这些画册要不要收起来,下次带去给穆大家看。”小千机顶着一叠画册往他身边跑。
“出去。”主人突然生硬地说。
“怎么了主人?主人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病了?”
“不……没事。你先出去……唔……去和小丫玩去。快……一点。”主人满面飞霞,声调都变了,结实的双手撑住床沿,跪在了地面上。
千机慌慌张张想要靠近,却被主人用灵力束住,托出了屋外,丢到院子里。屋子的大门随后砰一声迅速地关上了。
千机在地上翻起身,还想往屋子里跑,被在庭院中的二丫伸手拉住。
“拉我做什么?主人他不对劲。”千机着急道,“你没听见吗?里面好像发出了好奇怪的声音。”
“别进去,”二丫严肃认真地对他说,“据我所知,人类的男孩长到一定的年纪,都需要一些私密的夜晚时间。当然,据说女孩也是需要的。”
千机转动小小的眼睛,来回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和二丫。最终翻出了自己随身的笔记本,记录下了二丫说的这句话。
……
天空飘着细细的白雪。
十妙街的旧址,阮红莲沿着荒废多年的道路,慢慢走到已逝故友的旧居前,轻轻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只活泼的小傀儡。
而自己好友当年收的小徒弟,如今在浮罔城声名赫赫的岑千山,正卷起袖子,以一只手指支撑着地面,让巨大化的千机坐在他的脊背上,在院子里做最基础的体能锻炼。
“你这是在做什么?”阮红莲奇怪地问,“到你这样的程度了,还需要做这样基础的练体吗?”
岑千山看见阮红莲的到来,站起身来,挽了一下被汗湿了的头发,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礼,“不曾日日如此,只是近日偶尔借此调整一下心态。”
他的头发抓到脑后,露出漂亮的额头,额头和脸颊上都挂着汗滴,使得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通透如玉。
温顺低垂的睫毛下,迷人的眼睑带着笑,那如水的眼眸里透出点点星芒。
整个人看起来烁烁生辉,夺目而耀眼。
穆雪的这个徒弟生得十分俊美,阮红莲是知道的。但这些年他一直郁郁寡欢,颓废而消沉,把自己藏在阴暗悲凉的斗篷中。
今日,不知为何,他终于像那破茧而出的蝴蝶,彻底地在春日里舒展了美丽的蝶翼。玉树流光,郎艳独绝,明艳到令人惊叹的程度。
“你,”阮红莲看了他半天,突然变了脸色,“你这是金丹圆满,即将渡劫了?”
“是的,”岑千山没有否认,面上飞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我本已接近金丹大圆满多年。近日……近日又得了一些补益,终究功行圆满,准备冲击元婴。”
鬓发斑驳的阮红莲张了张嘴,呐呐道:“你,你这就到了冲击元婴的时候了?”
阮红莲心里清楚,一百多年前,自己的好友穆雪渡劫失败,身陨道消,给她的心里造成了严重的撼动,使她失去了跨越境界,冲击元婴的勇气。
近几年来她的境界更是凝滞不前,再无寸进,以至于真元漏尽,容颜渐衰,眼见就走到寿元的尽头。
岑千山对穆雪的感情,阮红莲是最为清楚的。穆雪的离开对他的打击远比自己来的更为沉重。
但他却没有像自己这般畏惧退宿,反而一路奋进,在修为上不仅超越了自己,成为浮罔城第一强者。如今更是在这样的年纪便功行圆满,准备直面当初穆雪所面对的恐怖天劫。
“你……都准备好了吗?你心里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吗?”阮红莲在佩服的同时,心中不免也为他担心,数百年了,魔灵界都不曾听过渡劫成功之人。她不想看见这位故人的徒弟,再度重复穆雪当年的后尘。
“前辈,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能够成功。”岑千山的语气甚至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就像在说一件坚信而笃定的事实,
“曾经,我的心底有着缺漏,或许是过不了天劫。但如今,它已经被填满,完整而无憾,不再畏惧任何事。”岑千山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抬起眼睫来。
他的眼底透着一股坚定的自信,仿佛整个灵魂都带着一份不可撼动的信心。
“我会成功,会渡过天劫。我变得更强大,再去见我想见的那个人。”
阮红莲看了他许久,突然长吁一口气,“真不愧是你师尊引以为傲的弟子。如果阿雪看到今天的你,一定会发自内心地为你高兴。”
岑千山便微微垂下眼睫,眼底带着一点笑。
“我这些年别的事没做,不过专心炼制了几个防御性能尚可的法器,回头我给你送来。希望能在你渡劫的时候,帮上一点小忙。”阮红莲伸手,像对待朋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推拒,从此以后,我也打算重新振作。等到我有朝一日不得不面对天劫之时,我也要来寻你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