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趴着一个男人,浑身乱糟糟的,眼底一片青黑,像是睡着了。
眼睛都没有完全闭上,翻着个眼白,能看到一些血丝。
岑钺嫌弃地离开床边,眼睛一扫,眼尖地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白白软软的小东西。
他过去要抓人,古绫却回头看了他一眼,费力地举起双手,翻了一页纸。
岑钺这才发现,古绫居然在阅读。
那是一个记录本,似乎是某人的日记,岑钺随手翻了翻,在最开始的时候,还规规矩矩地写了一些内容,到后面,则是连日期都没记,只有几句凌乱潦草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天写的。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自己的角落,有这么难吗。”
“研究结果被抢走了,无所谓,只要不干涉我自己的生活就行。”
“放过我吧,真不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不想出门……”
“不想见到人类,一个都不想见到。”
岑钺回头看了床上趴着的男人一眼。
他长相平庸,身材瘦小,看上去是一个无害而孱弱的人,却会留下这样的字句。
岑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对着古绫招手:“走了,回去。”
古绫放下本子,对岑钺黏过来,小手合拢,对着岑钺晃晃:“帮帮他。”
岑钺:“……帮不了。走,回去。”
他不想再在别人的屋子里待下去了。
“我可以!”古绫清脆地喊,又飘回去,趴在本子上,指着那句话。
——研究成果被抢走了。
以古绫的理解能力,只能明白被抢走东西是很重要的事,但岑钺却摇摇头。
“根本原因不是这个。”岑钺说,“有的人,不适合工作,不在乎输赢,可是这个世界不允许……算了,我们不懂的,也帮不了他,走了。”
古绫执拗地不肯走,一个劲地戳着本子上的字。
她觉得只要自己帮到这个人,帮他脱离不公平的待遇,就可以得到小橙球,就可以让岑钺更幸福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轻易放弃。
岑钺说的那些,她确实一点也听不懂,可是不影响她的执着。
岑钺抿抿唇,他去拉古绫,拉不动,一拽她,她就溜出去了,也不看他,一心一意地趴在那本日记上。
岑钺莫名想到了以前在商场看到的,在玩具货架前蹲着,怎么拖也拖不回去的小孩子。
他和古绫僵持的时候,床上昏睡的男人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郭听爬起来,推了推眼镜,到处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就和正在他卧室里、书桌边,正拉拽着空气的岑钺对了个正着。
岑钺:“……”
郭听再次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小声问:“你是谁呀。”
屋子的主人一醒来,刚刚还死活不肯走的古绫就立刻跳进了岑钺怀里躲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郭听,好像她根本不是造成现在这个境况的罪魁祸首。
岑钺板着小脸说:“我叫岑钺,我住楼上。我走错了,你这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哦,哦。”仅仅面对一个小孩子,郭听都有些紧张,根本没去分辩岑钺这个借口有多蹩脚。他把眼镜摘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声音很疲惫,“我、我忘记关门了,不好意思。”
“……”岑钺有些无语,“不用跟我道歉。”
他握着古绫,操纵轮椅离开,郭听走到门边来,还是一脸没睡醒的困倦。
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真不知道他昨天去加班后,什么时候回来的。
岑钺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记得关门。”
郭听愣了愣神,或许是一个小孩子,对他来说没那么有威胁力,郭听只是顿了一会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份善意,一个劲地点头:“好,好,谢谢你。”
居然还跟他道谢。岑钺摇摇头,坐电梯回去了。
古绫这才晃悠悠地冒头,岑钺戳戳她的小脑袋:“又犟又怂。”
古绫两只小手放到嘴巴上,不断发出亲吻的声音,朝岑钺发射:“啵啵啵!”
岑钺:“……”算了。
回家时,陈姨已经不在了,桌上空荡荡的,这是直接早餐都没有准备了。
或许陈姨是“负气出走”,或许是故意给岑钺的“惩罚”。
不管是哪种,岑钺都无法觉得高兴。
他知道自己应该提出辞退陈姨,但……还是再等等吧。
他并不在乎饥饿,比起饥饿,他更希望,跟母亲有关的事物能在他身边存留得更久一些。
更何况,如果要辞退陈姨,就要跟岑天南去说,岑钺宁愿忍着这一点对他来说不轻不重的不愉快。
岑钺自己从柜子里找了牛奶泡饼干,跟古绫分着吃。
古绫吃饱了,就到处玩,岑钺则是按部就班地去看书。
他比寻常孩子早慧,甚至能在郭听的家里说出“有的人不在乎输赢可世界不允许”这种话,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天赋以外,主要得益于他看的书,基本上不拘类型,他又不会因为看书觉得累,常常坐在桌边一看就是一整天。
以前这样的生活,还略显枯燥,现在却连枯燥也不会了。
古绫玩着玩着,就跑到他面前来,拉起他的一根手指,要他拿住一个小镜子。
好像是一个躲猫猫的动作,岑钺就配合着她,把小镜子举到她面前。
古绫清脆快乐地说:“你看看我!”
岑钺注视着她:“嗯,看你。”
古绫笑嘻嘻地指着镜子说:“靓仔!”
岑钺:“……”
这又是哪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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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不过陈姨终究是不敢太过分,缺了一顿早餐之后,后面的一日三餐没有再间断过。
只不过,每一次她来,都臭着脸,仿佛被欠了巨款,在厨房也总是把锅碗瓢盆砸得巨响。
岑钺关上门,再也不与她见面,除此之外似乎一切如常,他还是安静地看着书,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只是,他看的书里,多了几本电子菜谱,如果陈姨有细心留意的话就会发现,她做的饭菜,岑钺再也没有吃过,全都被装进了垃圾袋里。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周,某一天,陈姨离开这间屋子之后,岑钺轻轻地推开了卧室门。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厨房门口,检视过冰箱以后,淡淡看着空中说了句:“准备。”
“叽!”古绫严肃地应声。
岑钺把黄瓜有条不紊地装进蔬果篮里,古绫扑过去认真地开水龙头,就这么配合着把黄瓜、胡萝卜都洗干净了,岑钺下指示:“收。”
古绫啪嗒一声把水关上。
她坐在水龙头上,两条小腿晃晃,看着岑钺要过去开火。
古绫飞快地冲过去,整个身子的重量挂在岑钺手上。
岑钺以为她在闹,轻轻晃晃手说:“等会儿跟你玩。”
古绫还是没走,挂秋千一样挂在岑钺手上。
岑钺这才看她,见她小脸严肃,两只大眼睛水润润的,又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不由得一笑:“没有危险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古绫摇摇头,还是推着他的手,要把他推得离灶台更远些。
岑钺恍惚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用力地把他的小刀推远。
她呆呆的又那么小,可是有一件事似乎一直很执着,那就是把他推离危险。
岑钺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讲解起来:“浴室里的水,有热的,有冷的,对吗?”
古绫点点头。
岑钺耐心地说:“热水,是火烧热的,只是你看不到。这个上面的火,你能看到,但是它不会跑出来,烧不到我的,好吗?”
古绫迟疑,没有点头。
岑钺又说:“我开火,只烧水煮面,不烧我自己。”
古绫这才放松了些,犹豫着放开岑钺的手,跑到炉灶边蹲着,好像要监督。
岑钺只好慢慢地凑过去开火。
火苗蹭地冒出来的瞬间,古绫抖了一下,两只大眼睛慢慢变成了无机质的模样,生硬地倒映着蓝幽幽的火光。
岑钺莫名地心尖紧了紧,伸手把她捞过来,在怀里放好,然后两只手捧起壶里准备好的饮用水,倒进锅里。
等水开的过程,岑钺拿起小刨子,有条不紊地把之前洗好的蔬菜弄成丝,另外拿了个碗调酱料,等面煮好之后,捞出来拌一拌,就能吃了。
鲜香的气味让原本呆呆趴在岑钺怀里的古绫动了动,爬出来围着那碗面直打转。
岑钺不动声色地绕过她,先把火给关了。
古绫果然没有再害怕。
这种凉拌的食物,不用烧油,不用翻炒,准备过程也很简单,可以说是岑钺想要自己做饭吃的话,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岑钺已经带着古绫吃牛奶面包好几天了,这才第一次吃上别的食物,多少还是有些开心。
不过总这样也不是事儿,他毕竟只有九岁,还行动不便,总这么饮食不规律,一定会影响健康。
岑钺终归是有些倔的,要他去说陈姨的坏话,他不会说,但他也不会再吃陈姨做的食物。
吃完面,岑钺把古绫捞到怀里,要带她出去买黄油。
他在食谱上看了,可以用烤箱做吃的,烤箱没有明火,古绫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他刚出门,就看到了郭听。
古绫眼前一亮,拽着岑钺的手,要他赶紧跟上去。
岑钺蹙了蹙眉,有些不满,但并没说什么,顺了古绫的意思。
岑钺跟着郭听,一直来到了一家早餐店前。
只见郭听气喘吁吁地递出去一个纸袋,里面伸出一只手,接过纸袋,跟郭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人调笑着,用那只手随意地拍了拍郭听的脑袋。
好像拍狗一样。
岑钺顿了顿。
郭听和那人都穿着一样款式的西装,从级别上来看,他们应该是没有太大的差距,郭听却被对方当作狗一样逗弄。
那么在公司里,面对比他权势更大的人,郭听遭受的待遇又会如何?
古绫趴在岑钺的手心里,看着那边。
她看到,另一个人的脑袋上,冒出丝丝的黑气,那些黑气缭绕在郭听周围。
古绫摸了摸岑钺的手心,扭头问他:“岑钺,他是坏蛋吗?”
岑钺抿抿唇。
人不能简单地用好坏来界定,但是他不能不回答小果冻精的问题。
岑钺只好说:“他在欺负郭听。”
“欺负……”古绫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在努力领会岑钺的话。
这时候,之前拍着郭听脑袋的人走出来了,接过郭听手里的文件,得意洋洋地在手上拍了拍,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古绫忽然离开岑钺的手心,飞起来了一些,纤细的小身子旁边散发出一阵阵柔和的白光,裙摆和长发在空中微微摆荡,那白光越来越盛,让紧紧盯着她的岑钺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他抿紧唇,下意识地收拢掌心,把古绫轻轻困在手指之间。
一会儿后,白光渐消,古绫咯咯笑了两声,钻进岑钺虚握着的掌心里,躲起来了。ぷfIяsτ sηδωぷ
像个刚做了恶作剧,羞于见人的小孩子。
岑钺无言,把她收进胸口的口袋里,转动轮椅往超市的方向去。
他没有那么多过剩的同情心,如果古绫不要求,他不会花时间在郭听身上。
回到家时,陈姨在客厅。
她在打电话,不过这一次,她手里拿着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客厅的座机。
看到岑钺回来,陈姨似乎紧张了一下,随即把电话递给他:“岑少爷……找你的。”
陈姨很久没有对他这么客气过了。
岑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接过话筒,里面传来岑天南的声音。
“岑钺,下午我会到A城。”
岑钺冷漠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头,正好对上陈姨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岑钺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却根本懒得探究,只是推着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岑天南果然出现在小屋里,陈姨给他开的门。
岑钺无法拒绝,被岑天南派人抬上车,驶去了A市的一家公司。
岑天南刚收购了这家公司,算是在A城留了个据点。
这家公司原先的几个老总,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心知肚明,这京城的岑家,何必要跑到这里来收购这么一家公司?还不是为了养这儿的小少爷。
岑钺兴趣寥寥,懒得去听那几个老总滔滔不绝的介绍,移到一旁的窗户边,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地上,方方正正的一块,他坐在正中间。
小古绫忽然从他口袋里钻出来,朝他嘻嘻一笑。
“你……”你出来做什么。岑钺伸出一根手指,想把她摁回去,古绫却摊开白白的一双小手,一颗小橙球叽里咕噜地从她掌心里滚出来。
岑钺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瞥向周围,掩饰地改变了动作,装作整理前襟的衣扣,把一脸炫耀的小古绫给藏了回去。
古绫被关在他的衣兜里,不被允许出来,不满地要反抗。
她站在衣兜里,小手不断敲着岑钺的胸膛:“开门。”
“岑钺,开门。”
“岑钺,我敲门啦,你要开门。”
岑钺默默无语,觉得胸口痒痒的。
这时,隔壁的会议厅突然出现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