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怎么了?”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
“有件事我要跟您说一下。”陆元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祁淑英围裙上擦擦手,笑着转过身:“什么事儿,严肃着一张脸,好像……”
陆元说:“我的保送资格估计过不了了。”
祁淑英的笑顷刻就僵在脸上,好半天,她不相信似的:“你哄我呢吧,这又不是愚人节。”
“是彭家举报了。”陆元说。
老太太不说话了。
陆元摸不准她心里怎么想,只好劝她:“奶奶,我不靠保送也可以的,我考也能考进去。他们愿意闹就去闹吧,我不在乎。”
祁淑英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陆元只好又保证:“奶奶,您别伤心,我觉得不保送也没什么的,到时候我给你考个状元回来,成吗?”
祁淑英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表情对陆元,她转过身,再度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上学去吧,要迟到了。”
“奶奶——”
“去吧,奶奶也得一个人消化一下。”
陆元看一眼墙上的时钟,确实不早了,他只好说:“好,您别多想,也别担心……”
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来:“奶奶——”
“说。”
“别先告诉鹿原,等我晚上回来自己跟她说。”
祁淑英心里不知是气是怨,老陆家的男人怎么个个情种?这事儿你都不怕我一个老太太伤心,难不成小姑娘还得再气病了不成?
祁淑英没好气:“赶紧滚吧——”
老太太粗着嗓子一声吼,陆元心里倒是痛快很多。
他笑笑,难得油嘴滑舌对老太太开玩笑:“是我不对,晚上回来让您抽我都行,就是别生闷气啊,长皱纹就是我的罪过了。”
“滚滚滚——”
陆元笑笑,提起书包,走了。
***
祁淑英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她倒不是不相信陆元考不上大学,只是一想到这都快两年了,彭家那事儿噩梦一样怎么就没完没了,那个彭家的二儿子到现在都还把自己哥哥的死怪在陆元身上,真是让陆家人有嘴说不清。
上楼去看了看鹿原,那丫头还在安睡,昨晚又烧了一次,祁淑英搞到半夜没敢睡。想到陆元走时候特意交代别告诉鹿原,老太太又轻声叹气,掩门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在担忧什么,祁淑英中午切菜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差点就切到了手。
晕晕乎乎刚把饭做好,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啊?”祁淑英擦擦手,穿过院子去开门。
天色阴沉得像是傍晚,满院子的雪,下得厚厚一层。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模样清贵的少年,一只手的手指包着厚厚的纱布,对方扭过脸来,看见祁淑英就温柔地笑了:“奶奶,我找鹿原,她在吗?”
***
“找陆元?”祁淑英一愣,“他上学去了啊。”
“不是您孙子,”门外的冯松达说,“是租您家房子的那个女生鹿原。”
祁淑英闻言又上下打量冯松达一眼,冯松达人畜无害的时候那是真无害,任祁淑英打量,目光竟然十分坦荡。
“奶奶,我叫冯松达,是岚城人,跟鹿原之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这词儿用的,还非常亲密……祁淑英倒也不是没半点经验,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少年这样说是带了些故意膈应人的意思,但门外风大雪急,她只好先把人请到客厅。
冯松达进了屋,自在地在客厅里转悠了半圈,领导审查似的点点头,问:“鹿原人呢?”
“你找她做什么?”祁淑英问。
“嗯,”冯松达笑,“我找她确实没什么事儿,还是先跟您聊聊正事儿。”
祁淑英没搞懂他什么意思:“跟我聊什么正事?”
“嗯,”冯松达举起打着石膏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露出一个委屈的笑,“您孙子昨晚把我打伤了,我不得先找您要医药费吗?”
祁淑英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冯松达拉开一把餐椅,坐下,完好的手指点点餐桌:“医药费啊老太太,您不会不给吧?”
祁淑英哪里肯信:“你胡说!陆元昨天在学校,你在岚城,他怎么可能打伤你?他连认识你都不一定呢!”
“要证据啊?得嘞,我有,”冯松达将手机拿出来,打开一段视频,正是他从酒吧那里拷贝来的昨晚的经过,“给你看看,提醒您啊,别费劲删,反正我有很多。”
祁淑英颤抖着手接过来手机,点开视频,昨晚发生的一切就那样展示在她眼前。
酒吧里音乐吵闹极了,对话根本听不清,但那个穿着白衬衫,出手教训了三个人,最后穿着校服离开的高大男生,确实是她的大孙子陆元。
这……
祁淑英心痛地闭上了眼。
“看完了?”冯松达拿回手机,撇撇嘴,“我没骗您吧?”
祁淑英觉得半口气堵在胸膛,喘不过来,她摸着身后的餐椅,也坐了下来,她略微镇定了一下,质问道:“你,你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啊,医药费嘛。”
祁淑英盯着他:“你想要多少?”
“不多,”冯松达笑眯眯地伸出自己手上的手指,“一百万。”
祁淑英眼睛差点吓得掉出眼眶:“一……一百万?”
“这很多吗?您知道我什么身份吗?现在是我看在楼上丫头的面子上自己上门要,要是换我家人来,可就不止要钱这么简单了,”冯松达耸耸肩,下巴点点四周,“就您家这个小楼,给您推平了分分钟的事儿。或者您要不愿意私了,您家大孙子搞不好被开除也不好说呢……”
“你——”
“没办法呀,我们冯家在岚城家大业大,唯一的小公子——也就是我,被您孙子打伤了,您说我爸我妈能让这事儿过去吗?”
祁淑英喃喃道:“岚城冯家?”
“您不知道?可以百度一下,有我照片,”冯松达笑得开怀极了,“或者您问鹿原,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觉得无比可惜,她可是差点就成我未来媳妇的人,您有疑问找她,在岚城她跟我最熟,对我最了解。”
祁淑英倒是知道鹿原从前是岚城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过她还是对冯松达的话没办法有实感,毕竟对方十来岁的年纪,看着没什么威胁,可张口要一百万,又说让九山高中把陆元开除……老太太觉得跟闹着玩似的。
但是陆元打人倒是事实。
祁淑英只好说:“孩子,你手受伤了,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担着,但是一百万……说出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咱就是报警上法院也赔不了这些啊……这样,你在哪家医院看的手,回头我跟你一起去,咱们照着那个医药费实际地来,你放心,奶奶肯定不赖账。”
冯松达嗤笑一声:“这么说,老太太您是不同意了?”
祁淑英颇有些无奈:“没法同意啊,再说我们家也没有一百万啊……”
“行,”冯松达拍拍衣服,站起身,“那就没什么好聊得了,您钱留着趁早给您大孙子打听个别的学校转学用,倒也用不了一百万哈。”
他冲祁淑英灿烂一笑,转身走出了客厅,离开了。
***
祁淑英呆坐在餐桌边上,回想那段视频,以及冯松达临走前威胁的那段话,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无法无天。
祁淑英回了二楼,翻出一瓶速效救心丸,摸着吃了几颗,坐在床上闭眼顺气。
这个岚城冯家真的那么厉害吗?
万一这个姓冯的说的都是真的呢?
祁淑英咬咬牙,下楼把饭菜热了热,盛好一份,敲了敲鹿原的房门。
鹿原已经醒了,见祁淑英端着饭菜进来,从被窝里起来:“我可以下去吃的奶奶。”
祁淑英笑笑,将饭菜搁在了桌子上。
见鹿原乖乖坐下吃饭,她终于忍不住,问:“丫头啊,你之前在岚城长大的是吧?”
“嗯。”
“那,你知道岚城冯家吗?”
“岚城冯家?”鹿原一怔,抬起脸,“奶奶,您先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吗?”
祁淑英见鹿原这样说,心里就凉了一半:“你先告诉奶奶,这个岚城冯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做什么的?很有钱吗?权势很大吗?”
鹿原见祁淑英问得如此仔细,心里也有了猜测,她心里忍不住把冯松达骂了个狗血淋头,抬眼面对老太太执着的眼神,又不好欺瞒:“岚城冯家,确实非常有钱,之前我所在的蔡家已经是岚城排得上号的有钱人家了,但是家里长辈还是想攀上冯家,我那个后妈打麻将都不敢胡冯家夫人的牌。”
“……”祁淑英慌了,“那有个叫冯松达的,他……”
老太太“他”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
鹿原见她一副慌了手脚的样子,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奶奶,你是不是见到冯松达了?”
祁淑英往一旁椅子上一瘫:“是他中午来家里了。”
老太太心里冰冷一片——一百万和陆元被开除,孰轻孰重她真的一下子算不清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不就是小孩子打架么?今天既然还能生龙活虎地找上门来,应该也没别的大碍啊?怎么就死咬着一百万不松口呢?
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觉得无比可惜,她可是差点就成我未来媳妇的人,您有疑问找她,在岚城她跟我最熟,对我最了解。”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冯松达的这句话,老太太眼神渐渐清明了过来——是的,这个姓冯的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
祁淑英将视线慢慢转到鹿原的脸上。
小姑娘脸色还有些憔悴,眼里的担忧做不得假,见自己看过来,反而小声地安慰道:“奶奶,您别担心,要不我先找冯松达问问,看他到底想干嘛。”
祁淑英吞了一口口水,觉得有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说:“好啊,丫头,陆元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第六十五章
祁淑英将陆元打伤冯松达,对方上门索要一百万医药费的事情告诉了鹿原。
她气得不行,愤慨道:“丫头,你评评理,一百万是不是也忒多了?”
鹿原没太懂陆元怎么会打了冯松达,但转念一想,冯松达这货天生欠揍爱找事,讨打也正常。她倒是猜到冯松达这次狮子大开口,有意刁难的意味更多一些,但也没底自己能让冯松达放弃医药费,只好安慰她:“您别急,我找他好好问问。”
“鹿原啊,”祁淑英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的话,他能听吗?”
那个神经病能听就怪了……
但鹿原哪敢说实话,便哄她道:“应该吧,我们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祁淑英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她商量道:“丫头,姓冯的这家伙来家里的事儿咱们先别告诉陆元那小子啊,我怕陆元一冲动又去找人家麻烦,对方权势滔天的,那可真是要我的命了。”
是不能先告诉陆元,鹿原点点头:“成,等我找冯松达谈过再说。”
老太太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哎,好好好,就先这么办。”
两个人暂时商量个对策,祁淑英叹着气,下楼去了。
鹿原戳着碗里的米粒,觉得有些烦闷。
冯松达这货不上学了吗?怎么这么久了还在合汀赖着不走?
真是每次见这货都没好事!
***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陆元回来了。
等到两人在房间的时候,鹿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学校有什么事儿吗?”
陆元从书包里掏出鹿原同桌那里拿来的笔记,递过来,说:“没有。”
鹿原忍不住抬起眼皮,瞪他。
陆元见状就笑了,抬手揉她的头发:“你知道了还问?”
“我知道什么?”
“老太太嘴巴不严实啊这次,”陆元拉开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坦白道,“我的保送,黄了。”
“你说什么?”鹿原吓一跳。
陆元也诧异:“你不知道?”
“知道你个大头鬼!”鹿原怒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黄了就黄了,”陆元说,“有彭力在后面使劲儿,冯松达在一旁出主意,不黄不正常。”
嚯,这口气,倒是看得开!鹿原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过一会,她轻声说:“可是奶奶会伤心的。”
陆元沉沉“嗯”一声:“放心,我会自己考上华大的。”
大学霸这样说,鹿原也只能点头了。
“冯松达他——”
陆元接过她的话,说:“彭力只是蠢,冯松达整个人连芯儿都是黑的,他这人似乎特别喜欢看人倒霉,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倒是看人挺准,鹿原叹气。
“你的保送既然被他俩给弄黄了,应该是你离他俩远一点才对。”
陆元有些不在意,一语带过:“没事,我给他们教训了。”
既然主动提到这,鹿原问:“什么教训?”
陆元摇摇头,却不说话了。
见陆元脸色一贯的漠然,似乎对出手教训了冯松达有些不以为然,鹿原嘴边的话便有些张不开口。
她想说,有钱人家对付人的手段说白了其实就是碾压,任陆元打架再厉害,对于冯松达来说其实都是玩。冯家养了那么多律师,个个黑的能说成白的,别说陆元折了冯松达一根手指,他就是踩了冯松达一脚,也能被那些律师说成是蓄意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