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笑得欢畅,小和尚慌忙为自己辩解道:“这鱼是刚在湖里,自己跳进我怀里的。我本来要放生它……现在看你饿了,就想着不如烤给你吃。”
世安抱着胳膊,质疑他的说辞:“你不是佛门子弟么,竟肯为我杀生?不怕你师父骂你?”
小和尚纠结了一瞬,心说也不知为何,我见你就觉得很有缘,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但他又想起,师父说出门在外,不可出言轻薄他人。便从往日里师父教诲的诸多道理里挑了一条出来,正经道:“师父还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我不是人啊?”
“你现在是。”
看她满脸怀疑,小和尚确定这个对话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只好晃晃那条翻白眼的鱼,努力以美食相诱:“那你……吃不吃啊?”
世安摸摸自己的瘪肚皮,果断地把面子扔到几里开外去:“吃吃吃!”
小和尚便去寻了片干净的空地,找了些干燥的枯枝落叶,把它们拢在一起。他又四处找出几个火石生出火,又仔细转动着木头烤架。
世安无所事事地静坐在旁,看着他动手。
小和尚不习惯被她这么盯着,就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那荒郊野岭里?你的同伴呢?”
同伴?
世安眼前忽然闪过那一脸纯真模样、拍手大笑的女子:“那道长可否扒下她的皮,赠与我呢?”
世安望着烤鱼,面无表情地答道:“都死成渣了。”
小和尚:“……”
眼看着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世安便咳嗽一声,礼尚往来的问:“你同伴呢?”
小和尚把烤鱼翻了个面,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我师兄他们在别处化缘。”
世安哦了声:“那你下山来,也是为化缘的了?”
小和尚点头。
世安大方地挥手:“那这条烤鱼送你了!”
小和尚还未回答,附近就有人冷声道:“佛家子弟化缘,从不受荤腥。”
小和尚惊得立刻站起,恭敬地垂头施礼:“二师兄。”
来人也是个光头布衣打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世安也慢慢抱臂站起来,心想,这就是那个不正经的花和尚二师兄?
那二师兄一双眼瞧着世安,话却是对小和尚说的:“小师弟,你可知错?”
小和尚愈发恭敬了:“行远知错。”
行远?
世安猛地转头扯住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问:“你叫什么?”
小和尚不懂她为何这么大反应,但还是轻声回答道:“小僧行远。”
那二师兄总算把目光从世安身上挪开,严肃道:“行远,你初次下山就与这妖女厮混在一起,对得起师傅素日里对你的教导吗?”
他眯起桃花眼,斥道:“快带她一起,随我回去领罚!”
行远求情道:“师兄且慢,女施主虽是妖,但她并无害人之心,能否——”
“住口!是非论断,回去请诸位师父商议便是。你只管奉命行事,不要逼得我出手。”二师兄从袍袖里拿出个薄薄的金圈来,神色严肃。
行远低声对一脸震惊的世安说:“抱歉连累了你,这朵妙莲可以遮掩你的气息。等下我会拦着我师兄,你赶快逃吧……多保重。”
然后,他就对着前方说:“师兄,行远得罪了。”
他使了个诀,周边的树叶便都自发脱离了树枝,铺天盖地的朝那二师兄扑过去,把他裹成一个绿色的轮廓。
二师兄手里的金圈也被封住,教他无法施展。
他怒道:“行远,你胆敢如此——呜!”
那些树叶层层叠叠的封住了他的嘴巴,叫他说不出话来。
见状,行远急忙推了世安一把:“快走!”
世安如梦初醒,拿着手里的妙莲,转身就跑。
她感到旁边湖里的水被搅动翻起,应该是那二师兄在控水跟行远打斗。
而行远在浅声吟唱,地上的泥土被翻起来,组成一道土墙,挡住了二师兄的攻击。
泥土与湖水发生剧烈冲撞,气味浓郁沉重。
等世安跑出茂林时,又敏锐地感到,林中似乎多了些跟那二师兄身上类似的气息。
不多会,身后便有几人追来。
她咬牙闪到一边的灌木里,把那妙莲紧紧握住。没想到那几个和尚竟然没有停顿,径直往前去了。
小和尚给她的这妙莲果真是个宝物,居然能掩盖她的妖气!
等一切归于平静后,世安小心地回去查看了番,发现湖边一片狼藉,再无任何人的影子。
他们都离去了,这里也暂时安全了。
世安心情复杂的盯着那朵青色妙莲,下意识地觉得这妙莲烫手得很,就把它扔掉了。
但真扔掉后,她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把它捡了起来,掸去上面沾着的泥土,小心揣进怀里。
小和尚他居然也叫行远……这是个巧合吗?
要知道在前世,亲手杀死她的那个妖道,也叫行远。那妖道眼神冷酷得很,看她就像是在看杂草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但道长和僧人,本就不是一家,不用太紧张。再说小和尚若是那妖道的话,又怎会拼命护着她?
世安就这么自我安慰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就近寻了个新的洞穴,稍作歇息。
然而这天夜里,世安睡得很不安稳。
因为梦里总会出现那个妖道那张冷酷的脸,有时也会交替出现小和尚那张干净的脸,实在是折磨得她头疼,便索性翻身起来不再睡了。
想起死前那幕,她心里就翻涌着一个强烈的念头:去找到那妖道,杀了他!
皎月当空,远处悠悠的响起了寺庙的钟声。那钟声清宁悠长,令人心静。
其实这钟声她前世也常听到,但都没放在心上。若不是白天遇到了小和尚行远,她怕是也不会在意。
她扒拉出那朵妙莲,一上一下的拋着玩,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小和尚,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小和尚啊……”
“是你在叫我吗?”
从妙莲里传出一道惊喜的声音,把沉心思考的世安吓得一个虎跃,挂在洞壁上。偏生她扒着的那块洞壁有些腐朽,掉了不少碎土下来,呛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没事罢?”果然是那小和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
世安暗骂自己太丢人,又庆幸还好这窘态没被他瞧见。
她轻轻跳下来,用爪子拨弄着妙莲,让它正对着自己,然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回道:“我没事!”
妙莲那头的小和尚:“……”
吼这么大声,是怕他听不见么?
钟声逐渐飘散在夜空中,大地重归一片宁静。
小和尚突然轻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世安慢吞吞地说:“你是行远。”
不等他再问,她又打了个滚儿:“我叫世安。”
小和尚羡慕道:“世安,一世平安么?真好……嘶。”
听到他隐忍的声音后,世安凑近妙莲:“你怎么了?”
妙莲那头:“无妨,受了点伤。”
世安想起那桃花眼说的“随我回去受罚”,就肯定地说:“你被打了。”
行远趴在榻上,半撑着身体望窗外看,努力辨认着白天遇到世安的方向,小心地捧着另一朵妙莲回答:“嗯,一点皮肉伤。”
这是为她而受的伤。
世安心里有些内疚,就叼起那朵妙莲,把它甩到头顶,然后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那座寺庙高大巍峨,位于山腰偏上些的地方。里面灯火通明,在黛蓝色的夜幕下很显眼,也很显温暖。整座寺庙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照亮了无数游子回家的路。
世安迈开四肢,朝着那灯火处全力奔去。
“世安,你怎么不说话了?”行远唤了她几声。
世安轻松越过那道红色的高墙,小声说:“我来找你了。”
行远立刻惊喜得跪坐起来,但又瞬时被痛得趴了回去:“你,你先回去……你现在来,会有危险的。”
“我已经进来了,你在哪个方位?”
“那你快来西厢这儿避一避。这边檐下有串银色的铃铛,我在靠墙边的屋子里。”
行远跟她详细说了屋子特征和最快走法,然后强撑着站起,披上外袍提灯开门,安静又焦急地等着她。
一阵轻柔的风吹进来,行远立刻关上门,急切地看向身后。
世安已然重新化做人形,耳旁别着他赠的那朵青色妙莲,在月色下更显清丽明媚。
行远一时看得屏住了呼吸,喃喃道:“世安,你——”
他忽然被她拉着转了一圈,扯到了伤口,登时痛得闷哼了几声。
世安见他那外袍上隐隐有些血迹透出,便赶忙扶他重新趴回塌上。她一把掀开他的外袍,只见他那精瘦后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足有两指宽的红紫色伤痕纵横交错,竟是几乎没留下完整的好皮肉!
世安也不知怎的落了泪,泪水滴在他的伤口上,缓缓融入他的血肉里。
行远本来还为她冷不丁的举动感到震惊错愕,此时觉得灼热火辣的背部上有些冰凉水迹蔓延开来,虽然缓解了些疼痛,但却叫他有些意外和受宠若惊。
他立马努力偏过头看她,柔声安抚道:“你别哭,我没事的。”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听起来像是那二师兄的声音:“你没事,她倒可能要有事了。”
行远还没来得及阻拦,世安就已经鬼魅般的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安:嘿哈!看我猛虎出山,嗷呜~
☆、青云寺(2)
二师兄侧身一避,啧啧叹道:“不愧是母老虎。你竟敢孤身前来,倒是挺有气魄,也挺有气势。”
世安恶狠狠地一掌拍过去,却被他轻松挡住。
世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她重生了。
此时的她还不是日后那个名动天下的大妖,也不是妖皇,只是无名山林里的一个小虎妖而已。
她心情失落的收回手,亮出利爪仔细查看着。
果然,看上去又细又软,没什么震慑力。这还怎么去找那妖道报仇?看来要尽快开始修炼了,以妖族的方式……
见她一脸深沉模样,二师兄纳闷的问行远道:“她这是怎么了?”
行远用迷茫的神情告诉他,他也不知为何。
世安越想心情越烦闷,随手一挥,带起一阵妖风。
檐下的银色铃铛随之摇摆,有些开始叮当作响。
行远怕引来师兄弟的注意,进而引来师叔师伯,就小声道:“世安放心,师兄没有害我。你且进来听我说。”
世安收回手,怀疑的看了他们二人几眼后跳窗而入,抓住他的双腿把他往后拖了拖,然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塌边,虎视眈眈的看着随之后入的桃花眼。
桃花眼行贤被她粗暴的动作给逗得发笑,但又怕她怒了,再跟自己打起来,就赶紧收了笑意。
那母老虎跟护犊子似的坐着,他也不敢上前看,只好远远地看了眼行远那血淋淋的背部,然后内疚道:“行远师弟,我……”
“师兄不必多说,我知道彼时师叔就在附近。如果你不发声训斥我,那你也会被训诫。而且你已经帮忙放了世安,我很感激。”
世安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桃花眼还帮忙了?不是小和尚帮自己的吗?
行贤见她一脸不解,就得意地解释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要是真想跟行远师弟打,就算是输也不会输得那么快啊!哪儿能一招就被他给缠住,那我还怎么有脸做他师兄?”
他仔细端详了下世安,发现了她耳边那朵青色妙莲,便惊讶地说:“师弟,你那妙莲给了……她?”
“与你何干!”世安依然对他很不客气。
行贤意味深长的看着行远,行远却没有回答。
世安觉得,恐怕这妙莲是了不起的宝物,也恐怕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不方便听。
于是她伸手取下耳边妙莲,递给他:“这东西还给你,今日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当全力报答。”
然而不知怎的,那妙莲竟然自动回到了她鬓边。见状,行贤又啧啧叹了几声。
“日后?”行远急了,忍痛侧身去看她,“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个人。”世安站起来,再次取下妙莲递给他,郑重道,“此行一去,后会——”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了,走进来一个披着袈裟的老和尚。
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的话却有些不容拒绝:“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行贤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行礼道:“师父。”
袈裟老和尚虚空轻点了下挣扎着要起身的行远,力道不失温和的把他压回塌上去:“不必多礼,好好躺着养一养。”
他又对行贤说:“行贤,你且回去吧。”
行贤赶紧恭敬地点头,也不跳窗了,老老实实从门那儿走出去。
门窗缓慢地自行闭合,整间屋子内有层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
这是被下了结界的缘故。
他走到一旁坐下,向世安自我介绍道:“贫僧法号空明,是这青云寺的主持。”
自打这主持一进来,世安就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她既然连行远都打不过,那肯定也打不过他师父,所以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