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取完银子,推门离开的那一瞬,又忍不住回头。背着光,眼中漫了丝笑,指了指他手上的书本,道:“书拿倒了。”
说完扭身,走出房门。
屋内的男子脸色红白交错,他懊丧的看着自己拿倒的书,一双墨色的眸子起起伏伏。恼羞成怒,一把将书籍给扔出去,直直的砸在门口。
气的双手颤抖,却更恼恨自己此番心不在焉,逐渐失去控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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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去了趟村内,原主虽平日懦弱,但是为人不错,之前原身自个儿分得的三分地里,尚且有些青菜。她便也独自采摘了一些。
之后又去村东头的罗屠户家买来几斤肉打算打打牙祭,因了她买的肉多,罗屠户不是个小气的人,见她身板瘦弱,便将一些卖不出去的猪大骨给了她。
柳长宁自是感谢万分,见了这猪大骨,便想到第二世吃的筒子骨,尤其是熬制妥当,骨髓特别滋补身子。
买完东西,一路遇见不少村人。
她不喜说话,可村子里的大姨们格外热情,一路与她打完招呼,待回去的时候,便已经堪堪过了午时。
原以为今日午膳极有可能没有着落,哪里知道,走至老宅门口,便看见自家烟囱上冒着烟,一股好闻的饭香味从屋内门缝传开,很是诱人。
便宜夫郎什么时候做饭手艺这么好了?
她方才检查过,家中除了精米尚且有一部分能吃外,其余的生食都浸在雨水里泡过,根本用不了。
柳长宁脸上生出一抹疑惑,迟疑的推门而入。
远远便听见便宜夫郎嘲讽的嗤笑。
“你倒是喜欢献殷勤,做家务一把好手啊!”
柳长宁蹙眉,虽然新来的哥儿看起来并不如表面简单,可那人好歹一直在干活儿,便宜夫郎如此,便显得太过刻薄。
正准备,出言阻止。
却没想到,屋内那哥儿也并不是省油的灯。
他冷声道:“女君走前交代过我,除了你的房内不能走动。其余大可当成自家住。我在自己家中,做饭给自己与女君吃,公子有何话指摘?”
柳长宁停下匆匆进屋的脚步,差点呛咳出声。
自己家?自来熟还是反客为主?
这这这……新来的哥儿……莫不是脑子坏了?
第31章 动了情
裴元绍眯着眼, 笑容危险:“你此番是在此宣誓对我家妻主的企图心?原费尽心机上门借住, 早心有所图!”
昨日刚下过雨,天空中万里无云,此刻两只乌鸦, 从窗外飞过, “呱呱”叫了两声。
旌寰放下手中的锅铲,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手指微弹,体内内劲儿震荡石头,从窗柩飞射出去。
窗外那两只并行的乌鸦,其中一只被石子击中, 从半空中直直的落于地上, 尸体血肉模糊。
另一只乌鸦失去了同伴,在空中盘旋了会儿, 独自飞入高空。
旌寰侧头, 定定的看向靠在木门边的红衣男子。
他勾唇, 笑容森冷:“动物尚且凉薄, 你岂不是更甚?女君不喜欢太过聒噪任性的东西,你觉得就你这样的性子配的上她?”
旌寰眼内含着半分不屑,丰唇张合,一字一顿,尽管没有发出声音。
裴元绍却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说:“她是我的。”
裴元绍不由气笑,:“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你可以爱她,却无甚资格以爱她的名义强行占用。几年前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女君,她拒绝人时曾说,动情无关男女,勉强不来,不爱就是不爱。”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死后魂魄漂浮,在乾清宫所见的那一幕画面。
金凤朝的女皇旌寰跪于臣女身前,卑微渴求,却只换来那人冰冷的拒绝。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却甘愿放弃尊荣与威严,只为一人,跪地祈求。
可是换来的不是感动,却是那人直白的一句拒绝:“您看,我二人距离如此近,臣眼中对您可有念想?爱情无关男女,勉强不来。”
上一世,死前感触最深的便是这样一幅画。
倘若爱一个人,一定有迹可循。
可是今日竟然有个陌生的男子,在自己面前,以爱的名义强行占有那人。
那人又不是物品,如何能强行据为己有?
裴元绍心中有气,他虽不懂爱,但前世弥留之际,一句话像烙印一般打在他的心尖上,此刻脑海中回荡着当时的那场景,久久不散。
“您看,即使相距如此近,臣眼中可对您动了情。”
“……动了情。”
脑海中来回旋转那坦然的声音,裴元绍忽然呆愣在原地,脸色泛白。
他靠在木门之上,全没了与前方那阴险的哥儿对峙的心思,此刻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音。
桃花眼内,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瞳孔紧缩,心中翻江倒海。
倘若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靠近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心中的**,想要她摸一摸,是不是动了情?
倘若她夸奖自己的时候,心中的欢喜几乎溢满胸腔,是不是动情?
她冷嘲热讽,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时候,心口沉甸甸的痛,是不是动情?
频繁的关注她的唇角,倘若她唇角稍微勾出一抹细微的弧度,自己也会跟着开心很久,会不会是动情?
倘若她与旁的男子欢声笑语,心中会酸酸涩涩,沉沉甸甸。可是爱?
……
这天的太阳格外刺眼,裴元邵抬起头,想要用灼热的阳光,将心中炽烈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消灭掉。
可是,没有办法,在那句“动了情”面前,他几乎无所遁形。
他狼狈的依靠在木门上,连对面的哥儿继续说了些什么,再也听不进去。
脑海内嗡嗡作响,他想起自小母皇对他耳提面命的话“你身而为长,你得当一把刀。不能有多余的感情,更不能被女子所左右,男儿若是爱上女子,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可笑,他原也是会爱人,他这样声名狼藉、不堪为夫的哥儿,身负血海深仇又心机深沉的哥儿,有什么资格爱人?
裴元绍垂着头,墨色的眸子中,溢满了自我厌弃。
他不配啊!他如何配?
此刻胸腔内溢满了自卑,这个世界上最悲痛的不是看着自己被拒绝,而是一开始爱上,便知道自己配不上,也不配拥有。
柳长宁踩着重重的脚步声,进入灶房的时候,便对上裴元绍那双沉甸甸、天塌下来的眼睛。
这是被欺负了?
可也不至于,以便宜夫郎方才的战斗力,对面那朵白莲花几乎完败。
她咳嗽一声,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向他:“你没事吧?”
他却只是呆滞的摇摇头,挣个人沐浴在一股浓重的悲伤之中。
“倘若不舒服,我扶你回房?”柳长宁温声问道。
便宜夫郎抿着唇,愣了片刻,顾左右而言他,哑声道:“饿了吗?光景做了一大桌子菜,去正堂用膳。”
“当真无事?”柳长宁狐疑的再次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男子,红衣墨发,皮肤显得尤为白皙。他仿佛天生不怕日晒一般,阳光直射下,皮肤透明泛着丝莹白色的光晕。
往日张扬的神色悉数收敛,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桃花眼内有着蒙尘的灰黑色。
他迎上她的视线冲着她勾唇,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无事儿,去吃饭。”
裴元绍说完,独自走到灶台口,端出两盘菜,步履慌乱的逃出灶房。
他怕自己忍不住将心中喷涌的感情宣泄而出,她值得更好的,而他生来背负的太多沉重的担子,不配拥有那样不经意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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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内。
旌寰捏紧拳头,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双泛着蓝色幽光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灶膛口儿,灶膛内的火苗,尚未熄灭。
火光明明灭灭的映照在他的眼底,将那一身的小心思驱散赶紧。
柳长宁走的极缓,她站在他的身前,淡漠的扫了一眼他的发旋儿,冷声道:“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很冷,带了丝旌寰熟悉的威压。
心中不祥的预感徒然而生,他抬起头,便对上她那双茶色的,带着丝伤痕的眼,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儿。
柳长宁的视线落在他那张脸上,她摩挲着下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张脸给她一股尤为熟悉的感觉。
可仔细想来,却也记不起来。
她活的时间太久,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倘若不是印象深刻,旁人便是个影子。
柳长宁背着手,顿了会儿,没想起来,也不过于纠结。
她指着屋外那只坠落的乌鸦尸体,淡声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人与动物不一样,凉薄之人有之,却并不多见。夫郎那人,嘴毒心软,心思算不上纯善,却有底线,应是比你善良两分。”
第32章 奴想要
旌寰扬起头,神色征愣。
窗柩外那只死掉的乌鸦, 鲜血淋漓,模样凄惨。
他顺着她葱白的指尖向外看,只来得及看见满目血红。
柳长宁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他其实便察觉到她的存在。
原本只是想逼着裴元绍亲口承认爱上了师傅, 以师傅的个性,倘若知道有男子觊觎她, 她定是会烦不胜烦。
却没想到长帝卿竟是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说了一番义正言辞的言论。
相比之下,自己便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旌寰收回视线, 浅蓝色的眸子润着丝委屈, 低头,失落道:“我……方才说话不妥当, 越了本分, 望女君大人与公子恕罪。”
前方的女子背着光, 她直直的立在灶房中央, 浅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却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旌寰熟悉师傅所有的面部表情,知道她此刻应是对自己极为不耐。
心头生出阵阵失落,好在这种感觉他经历过太多次,脸上不见丝毫异样。
他指着屋外那死去乌鸦,满面倔强,颤声道:“可……倘若不是公子射死那只乌鸦, 以此警告,我……也不会出言嘲讽公子冷血无情……”
他温润的眸中布满隐忍,委屈道:“倘若女君觉得光景有错,那……那我离开便是。光景三岁丧母,尔后一直借助在姑母家,原以为寄人篱下,便须得勤快干活。却原来,不管做什么,左右也是受人嫌弃。罢……我走便是。”
旌寰别开脸,一滴泪顺着他那蓝色的眼眶,静静的淌下。
滑过他的丰唇,砸在地上。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默默垂泪。
眼泪在眼眶打转很久,隐忍到了极限,方夺眶而出。
不显柔弱,却更多了丝坚韧的美感。
柳长宁第一世是仙灵域老祖的时候,无疑最为欣赏这类人。
出生贫寒,却依旧挺直脊背,凭着对生活的渴望,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生活,修炼。
她喜欢努力、坚韧的人。
这会儿眼前的哥儿身上,她看见了那种难能可贵的东西。
她侧头看了一眼窗柩外的乌鸦,乌鸦是被石子击落于地。
它的腹部有一个血淋淋的洞,致命伤显是那石头造成。
普通人用石头投射动物,倘若没有力道,绝对不可能令石子洞穿动物的躯体。
除非身负武功。
便宜夫郎恰好便会武功,且内力深厚。
柳长宁眯着眼,她不动声色的转头,看着眼前的哥儿。
她这辈子没见过多少男子落泪,眼前之人,却将流泪诠释很是美观。
丹凤眼隐忍而倔强,眼泪垂落无声无息。身板笔直,如棵松柏一般不屈不饶。
柳长宁审视的打量了他一眼:“那乌鸦是夫郎射落的?”
对面的男子并没有接话,他别开眼,丰唇张了张,似乎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可那副委屈神态倒一眼便能看出答案。
倘若眼前的男子不是装的,依了便宜夫郎的性子,倒是有可能做出此等事儿来。
只是……
柳长宁不是个傻子,眼前的哥儿小心思不断,说出的话自是不能全信。
更何况方才两人争执,她虽隔得远,内容倒是听得七七八八。
即使便宜夫郎有错,这人亦有故意挑衅之嫌。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也不愿在这等琐事上浪费时间,左右她也不是居委会大妈。
问得太清楚,不一定好,反引来更多的麻烦。
而她,讨厌麻烦。
柳长宁神色稍霁,淡声道:“你若想留下来,便擦干眼泪,去正堂用膳吧。夫郎他虽性格混不吝了些,倘若你不招惹他,他必不会无事生非。收起心中的小聪明,我便容你一月。可若一直吵着家宅不宁,到时候,也只能亲自请你离开。”
柳长宁说完背着身,走出灶房。
旌寰愣在原地,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不需要她相信,他只需要她对自己升出一丝一毫的欣赏。
而后,他有很多方法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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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与光景发争执后,裴元绍便仿佛刻意避开此地一般,早出晚归。
有时候夜里很晚才回屋。
柳长宁虽与他同住一间房,也已将将很多日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
新来的哥儿,很是懂事。
会做饭食儿,会将家中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会些简单的缝补……
倘若不是喜欢偶尔偷偷打量自己,几乎堪称完美。
只可惜柳长宁无暇欣赏这人的优秀,她最近忙着挣银子。
入了三次后山,采摘了不少珍贵的草药
卖给回春堂,陆陆续续积攒了一百两银子。
虽不多却也凑够她离开西樵村的盘缠。
她打算去南方转转,因了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多,出去开阔眼界,总比书本上学来的更直观。往后若真的想出入朝堂,此番云游便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