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苍云昨夜在我庵堂圣地藏经阁,亲手撰写《法华经》!绝无可能是二殿下房内歹人。”
虞太夫一听此话,将手中的的玉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上前两步,站在凝心身前,冷声道:“庵主此言是将我等!都当成了傻子不成,女皇眼前,出口欺骗,当是死罪!那柳苍云即使才德兼备,文曲星下凡,她还能为你道门一脉书写经书?”
“凝心庵主慎言!”
“女皇明鉴,凝心庵主偏颇之心慎重。显是回护那寒门女。”
……
众阁老先后出列,出言驳斥
众目焦点的光头尼姑,却神色坦然,慈眉善目,和善的笑道:“出家之人不打诳语。我与苍云小友虽结识两年,交情匪浅。却也不会为她犯了道门中人清规戒律。她于道门造诣本就远远高于我,更甚高于吾师建华庵主。倘若不是她执意入朝为官,这南华庵主身份吾大可拱手让之!诸位若是不信,随我来便是。”
――
藏经阁乃南华庵圣地,只有庵堂内得道高人方能进入。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走至藏经阁门口。
凝心上前将铜锁揭开,冲着门内的人唤道:“苍云小友,女皇与诸位大臣欲观你于道门一脉造诣。你且出来,将昨夜所写《法华经》给诸位大人看看。”
门内有一哈欠声传出。
声音不轻不重,清冷如叮咚清泉。
半晌,藏经阁红漆木门被人从里推开。
走出来的是位女子,着一身品月色直领绵袍,外罩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
她素手开开木门,缓步向众人走来。
一根简单的白玉凤纹钗将青丝束起,行走间,垂落的流苏,摇曳生姿。
漫天的雪花在她身周飞舞,周为银装素裹的雪地,与她融为一体。
走的近了,她那张清冷的如仙的面容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眼底。
杏仁眼似琉璃之色,肌肤透明与雪花融为一体柳眉根根分明似精心描绘,鼻梁秀挺,薄唇染上一点樱花红润。
清冷出尘,遗世独立。
自她推门而出的那瞬,藏经阁门前站着的朝中众人愣了半刻钟。
有女一人,姿容姝色,美若嫡仙。
倘若此女子会是采草歹人,那这世间男子大抵俱会半推半就,心甘情愿委身于她的身下。
裴元绍立在雪地里,他看着她缓步向自己走来,卓绝之姿,一如前世初见。
他闭了闭眼睛,眼皮酸涩。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俱集中在她的身上。
他心底只有浓浓的怒火,瞧!高山仰止!
在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有惊艳,有含羞带怯,也有满含占有。
而他……
裴元绍恍然觉得自己得了重疾,说好的恩断义绝。
却在所有人满目的惊艳中,生出浓浓的嫉妒。
他揉了揉额头,忽略掉心头酸胀。
抬眸,便对上那人含笑的杏眸。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他的衣领。
裴元绍恍然回神儿,低头,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解开,裸露在外的细脖上有着梅花一般魅惑的吻痕。
他羞愤的瞪了她一眼,眼疾手快的拢起衣领。
那人已是走至女皇近前,恭敬的跪拜在雪地上,清润的声音如叮咚清泉:“草民参见帝上,太夫……长帝卿……”
最后一个卿字不知是她有意或是无意,特意拖长了尾音儿,温柔的就像昨夜,她情起之时,覆在他的耳边,喘息道:“长帝卿乖,来,自己动!”
裴元绍抖着手,扣了好半晌的盘扣,却不知为何,手脚笨拙,不听使唤的颤抖。
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如毒药一般……说好戒掉她……却仿佛很难!
第51章 雪地
雪花漫天飞舞, 落在跪于雪地上的女子身周。
在场所有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
只见她举止有度,规矩的垂头叩拜,举止端仪不见丝毫慌张。
女皇愣了片刻,眸中滑过一抹赞赏。她尚显稚嫩的声音被压低,略显几分沉稳, 温声问道:“你便是柳长宁?那位在寒门子第中颇受推崇的苍云居士?”
跪地的女子垂头应是, 一言一行恪守君臣之礼。
虞太夫脸上神色复杂, 从柳长宁露面的那刻起, 周围人的视线便从她身上挪不开。
此人容貌气度皆乃上等, 一应跪拜叩首,不卑不亢, 规矩无可指摘。虽是一寒门女, 身上无丝毫寒门之气, 规矩教养比世家女更高出一等。
虞太夫心内此刻翻江倒海,探子查来的信息,并无柳苍云容貌、气度描述, 只呈报此人文采斐然, 往日带一半面银质面具世人。
人无完人,他原猜她一女子蒙面,定是相貌丑陋, 见色心起, 便再正常不过。
哪里知道……
虞太夫捏紧拳头,骨指关节错动,咯吱做响。
他侧眸, 一众官员垂首立于女皇身后,眼中哪里还有方才来时的兴师问罪,此刻脸上全是对寒门女赞赏之色。
虞青岚蹙眉,暗中对不远处的虞侯君使了个眼色,见他心领神会,这才凝眉看向跪在雪地上的女子。
她垂首与女皇一应一答,不卑不亢。
裴元绍好不容易将身上的盘扣扣上,抬眸便见那人膝盖没在厚厚的雪内。
修眉微蹙,他侧头对着身侧的明行女皇道:“今日大雪,天寒地冻,皇妹有什么要问的应尽快为好。你前些日将将染上风寒,好了没多久。倘若在此地待久了,指不定又要喝上几味驱寒苦药。”
女皇年幼,孩子心性,此番被大哥哥提醒,忽的想起被逼迫喝汤药的情形,神色一凛,急急的点头。
侧眸,冲着跪于雪地的女子道:“平身!”
柳长宁应诺,叩头谢恩,垂首立于一侧。
“昨夜南华俺出了一歹人,后院所有人皆在自个儿禅房待着。只你不在禅房,深夜不知所踪。行踪可疑。”
“凝心庵主为你作证,你昨夜在藏经阁撰写道经。可单凭一面之词不能服众……你曲曲一介书生写出道家经义实乃匪夷所思。如今道经所在何处?呈上来让朕亲眼看看?”
明行女皇觑了一眼不远处白衣胜雪的女子,此女天人之姿,行为有度。若说她是昨夜太夫口中的采草歹人,她定是不信。
可虞太夫一口咬定,此番倘若不拿出证据,便也难堵悠悠众口。
女皇将众人的神色悉数收于眼底,她神色温和,心中虽有爱才之心,面上却也不显。
侧眸觑了一眼自家大哥,见他冲着她点点头,倒也不惧身后一众虎视眈眈的老臣。
女皇此番话一出口,戒律堂内虞太夫怀里话外坐实柳长宁乃歹人之言便被悉数驳了回去。
明行女皇显是有意回护,倘若柳长宁拿出亲手撰写道经,此事便算了结。
虞侯爷抬脚欲上前说话。
可身子稍动,两道警告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头,朝堂之上如今权势滔天的两人,长帝卿、镇南王皆对他施压。
虞侯爷吓的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腿腹来回哆嗦。
直到那两人收回视线,他也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和回来。
――
柳长宁垂头,她从怀中掏出连夜默写的《法华经》卷册,交给侯在一边的宫侍。
疏淡的杏眸抬起,觑了一眼女皇身边的虞太夫,不着痕迹的压了压唇。
她垂头恭谨的禀告道:“凝心庵主与草民为知交好友,去岁与她约定,若是入京,便许她一卷道经相送。昨夜帝君祭天,草民恐得罪圣驾,便待于藏经阁内,连夜写下一卷经文,此乃初本。忘帝君明鉴。
卷册展开,共有十页,笔墨尚新,后两页笔墨未全干,字迹略有重影。
其字笔画横轻竖重,结体方正茂密,持笔之人运腕干脆利落,洒脱自如,当属罕见。
此字迹乃柳长宁亲创字体,风骨自成一脉,飘逸规整,笔走龙蛇之势。
众大臣纷纷传阅,文官大多附庸风雅,喜好笔墨,见过苍云居士笔墨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虽不懂道经,看上一眼其上的字迹,心中已是自有定断。
卷侧传至文渊阁杨阁老手中之时,她本是随意一览。
脸上的神色倏然凝重,待得粗略将整篇经文翻阅完毕。
她老态的眸子忽尔精光四射,她抖着手,指着雪地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激动道:“此女大才,大才也!老妇往日对道经略通一二,此卷道经所提,“神仙抱一之道”堪称绝妙。大善!”
杨阁老往日话不多,克己复礼,往日恭谨严肃。这些年年纪大了,闲暇钻研道法,痴迷与僧尼论道解惑。
此刻她既说出此番评语,凝心庵主所言便十成为真。
虞太夫咬碎一口银牙,将传阅至虞侯爷手中的经书,一把夺过,亲自查看。
本欲张口辩驳的话,生生咽入喉口。
道经他虽不懂,柳长宁的字他却是见过。此道经之上,字迹竟真乃柳苍云独创字体,字迹严谨不失飘逸,字迹笔墨尤新,显然不是提前备好。
他忍住将手中卷册撕碎的冲动,狠狠的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虞侯爷。
再次抬头时,脸上换了副神色。变脸之快,堪称戏台上的戏子。
他冲着柳长宁温声夸道:“柳女君大才,不仅精通四书五经,连道法一脉造诣亦是极高,端的是博学广识。”
此话言毕,虞太夫抬脚,一脚踢在跪于身侧的侍卫胸口,怒骂道:“尔等身为御前侍卫,办事不利,本宫昨日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一时不慎,信了你等之话。险些酿成大错,冤枉无辜。”
眼看着今日暗算不成,自己面上甚是难堪。虞太夫眼珠一转,眼疾手快的找个替罪羔羊,推卸罪责。
只可惜,女皇尚未发话,素来不管三宫六院之事的长帝卿,却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将肩头的雪花扫落于地,勾唇,意味深长的笑道:“虞太夫往日代为打理后宫,实乃辛苦。太夫年岁已大,后宫之事本就烦杂,压在他一人身上,本不是长久之策。君后入主后宫之事此番回宫应刻不容缓,诸位可有异议?”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乎只是漫不经心一提,雪地上垂首而立的大臣面上神色各异。
却无人敢上前反驳,长帝卿显是借着此事,为女皇亲政做准备。
还有一年,女皇便到了亲政之龄,此时女皇大婚,便显得尤为关键,此为便是对异心臣子施压。
历代女皇但凡亲政,便得收回三军军符。如今世家势大,并不愿放权。自上一任君后去世,后宫空悬两年,世家贵族皆以女皇年龄尚轻为由,强行反对册立君后。
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夫年岁大,今日做出糊涂之事儿,有一便有二。
今日之事便是因由,此刻倒无人敢反对侧立君后之事儿!毕竟后宫乱,则国乱。
柳长宁抬眸,觑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人群中,他着一身暗红色棉衫,神态自若,面色慵懒。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却令一众王侯面色隐忍复杂。
柳长宁眸中蔓着丝笑,她见过他动情时不知所措的纯善,看过他动怒时横眉冷对的张扬。
却唯独没见过此刻谈笑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慵懒神采。
她素来喜欢心思纯善之人,便宜夫郎的性子却正好恰恰相反。
他心思极重,一言一语皆有目的。
与这样的人来往,本应极累。
可今日见了他这等心机深沉的模样,非但没有反感,反倒觉得他本该如此。
红衣墨发的男子,在这片纯白的雪地上,慵懒一语,便令众人哑口无言的模样,俊美又诱人。
柳长宁薄唇几不可察的翘了翘,眼底滑着抹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与宠溺。
却不知那样的眼神,落入了一双浅蓝色的眸中。
旌寰牙跟紧咬,五指成拳。
沧浪山头,清冷孤高的柳苍云,她眼底染上了凡尘!
那样的温柔,他从没有得到过,一瞬未有。
旌寰迟缓的抬手,遮住了一双杀意丛生的蓝眸。
他要他死!裴元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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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庵内的这场算计,虞家终是没得到好。
设计二殿下裴云之的歹人,最终查出来,是庵堂内一出家不能人道的僧尼――吴生。
僧尼好色,见美貌殿下,虽不能人道,却也沉迷不能自拔。
好在没能成功,僧尼因犯清规戒律,又无处可逃。第二日于禅房内上吊自尽。
二殿下虽并未受辱,此番名声却也毁掉一半。
虞太夫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中各种滋味必不再提。
查出真相的第二日,女皇车撵启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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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候府,书房。
房内烧着地龙。
檀香袅袅,氤氲升腾。
定远侯周政气的浑身发抖,他将青瓷笔筒砸在跪于下首的年轻女子身前。
怒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老妇舍下脸面求得四位阁老朝臣,去长帝卿房内捉,奸,他房内却空无一人。你这孽女,是要让我定远候府所有的脸面丢尽呐!”
周怀瑾倔强的跪在地上,一脸不服:“我告知母亲当晚前去,您却非得等白日!打草惊蛇,岂能怪女儿!”
“你你你!”周侯君气的嘴唇颤抖,走近,一巴掌扇来,便要掌掴。
“侯君息怒,怀瑾有错,您要打便打侍身……她为我骨肉,女儿有罪便是为父之过……”
周君夫向前两步,挡在周怀瑾身前,哭的泪眼婆娑。
定远侯看着老夫,再觑了一眼不知悔改的嫡女,气的杂碎了博古架上的花瓶。
拂袖离开。
周君夫收回眼泪,将女儿扶起,温声道:“傻女,你母亲所怒,是看出你对长帝卿心思之事啊!”
周怀瑾原本梗直的脖子倏然一松,她看向满目清明的爹亲,艰涩的道:“母亲她,为何知晓……”
周君夫谈了口气:“你前夜怂恿你母亲去长帝卿房内捉奸,语气神态焦虑,旁人如何看不出?不是你母亲不帮你,她……她那等身份如何能独自入长帝卿房内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