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受蒯家指使,前来刺杀我的,”他注视着赵宝澜,不错过她脸上一丝神色变化,徐徐道:“此前青海战场屡屡失利,我便怀疑是有人私通外敌,战后清查账目,又屡次有人加以阻挠,现下看来,蒯家必然牵涉甚深。”
赵宝澜对这些不太清楚,就只是点了点头,说:“哦。”
成星卓见她脸色纹丝未变,不禁心念微动,又道:“此前有探子来报,道是突厥小可汗霍铎秘密潜入大殷,意图不轨,我怀疑,与蒯家暗中勾结的人便是他。”
这都谁谁谁啊,一个都不认识。
赵宝澜懒得多问:“哦。”
成星卓看她骑术精湛,弓箭娴熟,蔚家三兄弟又奇奇怪怪,心里边便存了一个疑影。
他去查了这一行人的名牒记录,确定他们是从北方来的,再一看丹州、延州的地理位置,立时便联系到了突厥身上。
难道他们是突厥人派来的细作?
可是也不太像。
真要是细作的话,必然须得谨慎行事,哪能这么嚣张?
方才他用话来试探了一番,又提及突厥小可汗霍铎,不想郑宜静脸上硬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显露出来。
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她心机深沉,隐藏的太好?
成星卓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说:“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赵宝澜百无聊赖的摆摆手:“不送。”
……
蒯家私通外敌,这事自有成星卓去处置,碍不着她什么,之前那杀手对她出手,也纯粹是认错人而已,并非是有意针对郑宜静本人。
赵宝澜想得通其中关窍,实在懒得多管,哪知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时候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去找她。
蒯家祖籍陇右道甘州,毗邻青海,两代之前方才迁居金陵,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又因为生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得皇帝宠爱封为淑妃,一家子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心腹听闻此事牵涉蒯家,便大皱其眉,小心觑着成星卓神色,低声道:“这怕就不好处置了,蒯淑妃得宠,膝下又有皇子,世子若是将此事掀个底朝天,事后只怕也不好脱身……”
“我当然可以视若不见,结好蒯家,也可以忘记此事,回金陵去加官进爵,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成星卓道:“人要有骨气,也要有底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全本心。”
他将手里边的密信烧掉,又道:“蒯兴怀和蒯兴义都来了?”
“跟您是前后脚到的荆州,身边带的又都是顶尖高手,买下了东边临湖的一座大宅,声势浩荡,”心腹苦笑道:“要说这事儿跟蒯家没关系,那属下都不敢相信。”
“蒯家,”烛火幽微,成星卓脸上嘲意一闪即逝:“呵。”
……
郑氏一心想将女儿嫁进昌国公府,眼见着梦想破灭之后,心里边不禁打起了另外一个主意,只是她心里边还有些迟疑,万一这事要是失败了,万一这事被昌国公世子发现了端倪,万一……
她担不起那个风险。
这天清晨,庞琴安说是出去散步,结果没多久就回来了,流着眼泪坐在床上,丢了魂儿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郑氏忧心急了,这时候却从仆婢嘴里得知女儿是在花园里撞见了郑宜静,又被那个小贱婢冷嘲热讽了许久才变成这样的。
郑宜静,又是郑宜静!
郑氏心里边那根线“嗡”的一声断开了,咬紧牙根思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琴安,你放心,”她紧握着女儿的手,一字字道:“嫁进昌国公府的人,只能是你!”
郑氏既存了这样的心思,便开始着手准备对郑宜静暗下毒手,昌国公世子几次三番登门,跟郑宜静的关系根本瞒不住,寻常人哪敢对她动手?
既然要找,那就得找个不怕昌国公世子的人。
郑氏这么一思量,便想起前不久刚刚抵达荆州的蒯家兄弟了。
蒯淑妃得宠,又诞育皇子,连带着蒯家人也水涨船高。
蒯兴怀是长子,多谋略,心机深沉,郑氏不敢打他的主意,倒是蒯兴义贪财好色,恶名昭彰,可以考虑在他身上下功夫。
郑氏悄悄吩咐人出去散播风声,道是郑家刚认回来的大小姐郑宜静美貌绝伦,容色倾城,旋即又找了心腹过来,给予重金,叫他想法子把这消息传到蒯兴义耳朵里边去,鼓动他对郑宜静下手。
郑氏这事做的隐蔽,也不易察觉,毕竟寻常宅斗都是毁人名声的,往外传美名的却是少之又少,等闲间谁又能想到这一节呢。
荆州城外的东湖里有几十亩荷花,这时正是盛开的时候,粉白一片,莲叶接天,景致实在宜人。
郑氏便叫人往李氏那边儿散了风声,说正是游湖的好光景,等那边人心动了,又赶忙使人去送信,叫那边人想方设法鼓动着蒯兴义出门。
赵宝澜却没想到这其中会有这么多的机窍,听人说东湖景致甚佳,便同宝蝉姐姐一道去了,寻了一艘游船,提着只小桶坐上去了。
“咱们摘点莲蓬,到时候回家去煮莲子羹!”
左、右护法和方长老卑微的站在一边,说:“这儿就一艘小船,您跟宝蝉姑娘坐吧,我们就不去了。”
赵宝澜眼睛一瞪,说:“你们不去,那谁来保护我们两个弱女子?老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们是不是皮子痒了?!”
“……”左右护法:“?????”
“……”方长老:“?????”
宝蝉也就算了,你算是哪门子的弱女子?
方长老讷讷道:“不是属下们松懈,而是这儿实在没有多余的船啊。”
赵宝澜翻个白眼,没好气道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们跟着游不就好了!”
左右护法:“……”
方长老:“……”
小魔王每天不当人√
小船在前边走,三人苦逼兮兮的在后边游,船夫在前边摇浆,宝蝉跟赵宝澜则在船上嬉笑打闹,就着清风和荷花的香气摘取莲蓬。
“等回去的时候得摘几朵荷花,挑花苞摘,”宝蝉说:“这样清雅宜人,带回去插瓶也是好的。”
赵宝澜笑着应了声好。
她们俩在这儿说笑,远处朝这边驶来一艘花船。
蒯兴义了无兴味的吃着酒,向随从道:“这地方有什么意思啊,除了花就是水,晚上还净被蚊子咬,小爷非得跟刺史说一声,叫他把这湖给填平了不可!”
随从赔着笑奉承说:“您开口了,那任谁也不能拒绝,天子的小舅子,谁敢有二话?”
蒯兴义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有个宠妃姐姐,听完立时便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炫耀几句蒯淑妃在宫中如何如何得宠,皇后都不瞧在眼里,又说自己外甥生来不凡,出生那天出了什么异象。
这么说了几句,蒯兴义就发现不读劲儿了,他这个主子说的口若悬河,那随从却出了神,呆愣楞的看着另一边不做声。
他抬手给了随从一个嘴巴子,凶相毕露:“小爷的话都敢不放在耳朵里,找死啊你!”
随从赶忙出声请罪,又说:“那边好像是郑家的大小姐,小的一时贪看,刚才出了神……”
“郑家的大小姐,跟成星卓在一起那个?”
蒯兴义听说过郑家大小姐的美名,只是没见过人,他倒是想去见,刚提了两句,就被大哥给教训了,说那是成星卓的人,叫他暂时别去招惹。
蒯兴义打小就怕这个哥哥,虽然心里边不服气,但还真是不敢干什么,现在人都撞到眼前了,他心里边就跟有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不行。
“过去看看。”
他这么一吩咐,船就往那边开了,赵宝澜跟宝蝉听见水声,往外一看,就见远处芦苇荡里驶过来一条花船,窗边坐着个二十来岁、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色眯眯的往这边看。
赵宝澜心生厌恶,吩咐船夫说:“调转船头,往回走吧。”
船夫应声而去,蒯兴义见状急了:“哎,别走啊!”
随从方才挨了一巴掌,现在脸皮还火辣辣的疼,只是一想自己得到了银钱,那疼里边也透着爽了。
事情到这儿,他也算是功成身退,哪知道这时候却听蒯兴义问他:“小的那个是郑家大小姐,旁边那个呢,年纪大点的那个。”
随从愣了一下,方才道:“许是她的堂姐吧。”
“蔚家那个守寡的女儿?好,真好,”蒯兴义眼冒油光:“那脸蛋身段,看一眼就酥了,等到了床上,还不知如何蚀骨销魂呢!”
这下子,随从是真愣了:“少爷,您相中她了?”
“那个嫩瓜秧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她姐姐,”蒯兴义自以为风流的一甩折扇,道:“天子的小舅子纳个寡妇当妾,这可是抬举她了,将来成星卓娶了郑氏,我跟他还是连襟呢!”
随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蒯兴义却一个劲儿的催人追上去,大船速度远比小船要快,不多时便迫近船边。
蒯兴义出了船舱,站在船头,笑嘻嘻的喊道:“蔚家娘子,相见即是有缘,咱们出来说说话吧!”
宝蝉在春风楼待过几年,见多了这种嘴脸,当下便道:“你我素昧平生,没什么好说的。”
蒯兴义自觉身份贵重,主动招揽已经是纡尊降贵,见她这般不识抬举,语中便带了三分威胁之意:“你可知小爷是谁?淑妃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天子的小舅子,别说是你一个残花败柳,即便是成星卓见了我,也不敢放肆!”
宝蝉听罢面色红涨,还未说话,赵宝澜便站上船头,两手叉腰,朝他啐了一口:“皇后的弟弟才是正经的皇帝小舅子,你一个小老婆亲属到这儿来充什么大头蒜?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滚!”
蒯兴义依仗着国舅身份兴风作浪已久,何时被人这般轻慢过,现下听她说的如此犀利,直接扒掉了他身上那层遮羞皮,当下恼恨交加。
“给脸不要脸!你真以为凭着成星卓就能把我不放在眼里?”
蒯兴义手撑船边,看准地方,直接跳到了小船上:“小爷今天就直接收了你们两姐妹,看他姓成的能说出什么来!”
那艘船不算大,一个成年男子忽然跳下来,不禁一阵颠簸。
船夫见他来势汹汹,壮着胆子去拦:“大爷,您消消气儿……”
蒯兴义一脚将他踹到湖里边去了:“老东西,死一边去!”
船夫应声落水,好在他是会水的,扑腾了几下之后,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起来。
蒯兴义来的气势汹汹,一掀船帘走进去,却见那姐妹俩面笼寒霜,目光阴郁,脸上唯独没有一点惧怕。
他心脏猛地一跳,不知怎么,心里边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直接收了我们姐妹俩是吧?”
赵宝澜神情森冷的盯着他,一拳打歪了他的脑袋:“我倒觉得,是我们姐妹俩先收了你的狗命!”
颅骨受力破裂,“咔吧”一声脆响。
蒯兴义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大睁着眼睛,软倒了下去。
大船上的人视线受阻,却瞧不见这一幕。
赵宝澜面冷如冰,手掌往水下一伸,直接把左护法从水里提出来了。
“去大船上杀他两个狗腿子,营造出是你杀人的假象!”
左护法瞬间会意,低声应是,旋即便提起蒯兴义死不瞑目的尸体,做了个出拳的假象。
僵持着的两艘船之前忽然冒出来一个浑身是水的男人,赵宝澜与宝蝉立时尖叫起来,大船上的人眼见那人将蒯兴义一拳打倒,再见蒯兴义倒地不起,便知事情要糟,正张皇失措之间,却见那男人又冲这边来了。
先出一掌,再砍一刀,不过一个照面,左护法便取了蒯兴义两个狗腿子性命,他毫不停留,当即踏水而去。
大船上其余人后知后觉的惊叫出声。
“杀人了!!!”
……
成星卓跟蒯兴怀同时赶到了现场。
赵宝澜正坐在一边抽泣,见他来了,猛地站起身来,红着眼眶,颤声道:“世子。”
成星卓大步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别怕,我来了。”
旋即他又皱起眉,解下披风,披到了她肩头:“手怎么这样冷。”
蒯兴怀站在一侧不语,旁边是神情不安的荆州刺史,衙役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底下是蒯兴义死不瞑目的青紫面孔。
蒯兴怀合了一下眼,复又睁开,视线在赵宝澜和宝蝉身上一扫,目光凌厉。
成星卓则半揽着赵宝澜,怜惜道:“宜静,这是出什么事了?别怕,我在这儿,你只管一五一十的讲,不会有事的。”
赵宝澜便抽泣着,小声说:“我跟朝雾姐姐一道出门游湖,不想在湖里撞上了蒯兴义,他嘴上不干不净的,好生讨厌,我们不理他,他就往我们船上跳,我跟朝雾姐姐都要吓死了,没想到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一个男人把他打死了……”
“呜呜呜呜,”她一把抱住成星卓的腰身,泣不成声:“星卓哥哥,我那时候真的好害怕,宜静不怕死,但宜静怕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成星卓抚了抚她的肩,声音里带着险些失去挚爱的惊慌与不安:“是我不好,不该离开你的,上天庇佑,叫你平安回来了。傻丫头,我以后再也不要你离开我身边了!”
蒯兴怀:“……”
荆州刺史:“……”
其余人:“……”
一阵冷风刮过,地上掉了十几斤鸡皮疙瘩。
这时候赵宝澜就跟刚发现似的,后知后觉的将他松开,微红着俏脸,嗔怪道:“还有人在呢,不要这样嘛,世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