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是什么世道?!
群情激奋,民意汹汹,便有人去求赵宝澜拿主意。
“姑娘,我们都是小老百姓,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我们看得出来,您心存善念,也不是普通人,只能求您为我们主持公道了!”
赵宝澜等的便是这一句话,抬起手来,周遭议论不平声旋即平息下去,她环视一周,铿锵有力道:“我既然应允要带你们往金陵去,那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吴家与邓家的两位驸马都尉令私兵冒充劫匪,杀人劫掠一事,我也必然会调查到底,为枉死之人谋求公道!”
这一路走来,她早就是众人的定海神针,听她出言应承,心下大安,但也仍有少半人心存疑虑,倒不是怀疑她的品格,而是悲哀于吴邓二位驸马都尉身份非比寻常,觉得即便事情闹大,也未必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小姐保护我们往金陵去,已经是恩同再造,至于吴、邓两位驸马都尉的事情,您却不必勉强,若是因此同他们结怨,害了小姐,我们如何过意的去……”
赵宝澜正色道:“我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既是为了活着的人张目,也是为死去的人求一个公道,同时,也为了叫我自己安心,人生在世,要顶天立地。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的因为此事而遭到吴邓两位驸马都尉的报复,那错也在他们,与你们有何干系?”
说到此处,她动用了内力,声音平稳有力,传出很远:“实不相瞒,我姓赵,名宝澜,乃是老燕侯之女,当代燕侯之妹,我不信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若我能为你们主持公道,那固然好,如果不能,即便是求到我哥哥面前,我也必然要叫此事有个结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凭什么奢望能够全身而退?我不同意!”
众人被她说的一席话所激,热血沸腾,群情激奋,再得知她是燕侯之女,背景强硬,更觉有了底气,当下便异口同声道:“对,我们不同意!”
有人出面愿意处置此事,且又背靠大树,不怕吴邓两家报复,百姓们的心就安了,都觉得这些时日来遭受到的委屈有了发泄的地方,感激之余,又颇为感慨。
“早就听说燕侯治军有方,北地百姓安居乐意,今日见了燕侯的妹妹,便可以遥想燕侯风采。”
“是啊,前两年老家那边遭了水灾,活不下去,好些人都结伴北上,到那边去屯田垦荒,后来写信回来,都说日子过得好,赋税也不重!”
“可不跟我们那儿似的,赋税都收到十年以后了……”
“我们那儿更严重,都收到十五年以后了!”
赵宝澜想的是妥善解决吴邓两位驸马都尉的事情,顺带着拉拢流民百姓中的青壮为己用,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反倒助长了燕侯在百姓中的声望,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因着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在此休整了一个时辰,然后才启程上路,同时,赵宝澜又传令血云宫各方分坛,命令宫内精英弟子奔赴金陵,听候宫主差遣。
经此一役,吴家和郑家豢养的私军全军覆没,想卷土重来都不成,众人再没有遇到过所谓的劫匪拦路,一路顺顺当当抵达金陵。
这伙儿真私兵、假劫匪全军覆没之后,当天晚上两位驸马都尉便接到了消息,震惊骇然之余,更觉痛心不已。
那都是他们用真金白银豢养的私兵,价值不可估量,而且吴家耗费万金栽培出来的五名顶尖高手也折在里边了,这损失可不是钱财所能衡量的,此后如何向家中交待都成了问题。
两人成了难兄难弟,聚在一起一醉方休,言谈间提起坏事的黄毛丫头,更是恨得心头滴血,直欲杀之而后快。
他们原本还想着借机疯狂敛财,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钱财没有敛到,反倒伤了自家根基,推杯换盏喝了半晌闷酒,就想了个馊主意出来。
洪州叛乱一起,金陵周边的城镇都动起来了,蜂拥着往帝都跑,流民多了,治安也就乱了,饮食住宿都成了问题,京兆尹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头疼不已。
二人便找了宗室里几个家中握有实权的人作陪,请了京兆尹过府吃酒,席间主动提了个解决办法过去。
“金陵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源源不断的接纳人过来?必然是须得筛选一二的,”吴驸马帮京兆尹斟酒,提议道:“咱们不妨这么着,关闭城门,严禁流民进入……”
京兆尹一听,赶忙摇头:“这如何使得?流民中不乏有大户和高门亲眷,若是全都拦下,恐怕不好交待。”
“当然不是全都拦下了,”某个宗室子弟笑道:“过去可以,只是得交点过路费,一是证明他们有能力在金陵生活下去,二来呢,帝都所在,大殷脸面,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进吧?”
京兆尹听出他们话中之意,无非就是借机敛财,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想一想白花花的银子,就又给咽回去了。
流民涌入过多,金陵治安压力增大,他也很难办啊,有两位驸马和诸位宗室子弟参与,宫里和宗亲们的嘴都能堵上,他又何必装什么清正廉洁,搞得就跟世人皆醉我独醒似的。
这事便这么敲定了。
几日之后赵宝澜一行人抵达金陵,相隔二里之遥,刚能望见城门,便见路边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好些百姓,有的独坐在树下,有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神情惶恐,脸上都带着前途未卜的茫然与无措。
赵宝澜皱眉道:“发生什么了,怎么都不进城?”
空明念了一声佛号,摇头道:“恐怕是被拦住了吧。”
底下人去打听,很快便来回禀:“进城可以,但是每人都得缴纳五两银子的入城费用,否则就会被拦在外边,不许进去。”
赵宝澜气笑了:“这算是个什么规矩?”
队伍里的人也议论纷纷:“难道我们不是大殷治下的臣民吗?若说是都不能进也就算了,凭什么给钱的能进,不给钱的拦在外边?!”
赵宝澜二话不说,便催马向前,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方才勒马停住,抬头一看,果然见城门前摆着一块木牌:
进城费每人五两,闲人免入。
她身上衣裙鲜艳,发丝饰以金珠,周身难掩贵气,胯下也是高头大马,雄健异常。
守门的差役见状,脸上的不耐烦消弭无踪,殷勤笑道:“姑娘,您都瞧见了吧?入城费五两……”
他往后看了眼,提醒说:“是一个人五两,您的仆从也得交。”
身下的骏马有些不耐,马蹄在地上踏了几下,赵宝澜安抚的抚了抚它鬓毛,道:“这规矩是谁定的?你叫他过来,我有话要问。”
差役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找茬,看她装扮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没敢造次:“都是上边定的,小的们也只是听令而行。”
“我知道,所以不为难你,”赵宝澜手握马鞭,冷冷道:“去找定这个规矩的人过来跟我说话,告诉他燕侯之妹赵宝澜在此,叫他过来说话!”
第55章 报复回去了吗?
天下之大, 谁人不知燕侯大名?
差役听罢脸色大变,上下打量赵宝澜一眼,不敢推诿,骑上马就往京兆尹府去了。
京兆尹这时候正跟几个同僚喝茶, 入城费这款项真正是日进斗金, 不过两日功夫, 便入账十数万两,虽然没有全都进他的腰包, 但也的的确确是沾到了油水。
茶喝到一半, 忽的有人前来回话,道是城门口那儿出事了。
京兆尹眉头拧个疙瘩, 不耐道:“可是有流民闹事?不是已经叫人在城门口守着了吗?全都给我打出去,以后这等小事不必回我!”
差役一路飞马过来,脑门上全都是汗珠子, 一个磕巴都不打,麻利的把事情交待出来了:“不是流民闹事,是燕侯的妹妹到了,仿佛是对进城费的事情颇有异议, 这会儿正在城门外等着,说是叫定这个规矩的人过去说话。”
“燕侯的妹妹?糊涂东西, 怎么不早说?!”
差役是吏,京兆尹是官,远比前者更了解燕侯二字的分量。
大殷朝颓势已显,大厦将倾,最有可能定鼎中原的便是燕侯,即便是不是他,也该是他的后世子孙, 虽说封爵是侯,但这身份可比金陵城里边的郡王亲王还要高。
赵氏一族血脉不昌,老燕侯只有一儿一女,便是现在的燕侯与燕侯之妹,这会儿后者到了金陵,虽说没什么郡主、郡君的诰命,但含金量可不比公主低。
京兆尹暗骂这群差役不会办事,却也无暇停留,骑上马带着人出了京兆尹府,直奔城门口去。
赵宝澜跟差役们说的话周围人都听见了,原本不抱希望的人纷纷聚拢上去,再听说发话的人乃是燕侯之妹,心里边更添几分希冀,唤了家人亲朋过去,满怀期待的守在城门口。
京兆尹骑马过去,便见一道城门分隔开两个世界,城内是金陵繁华,城外是流民连绵数里。
他一眼便瞧见驻马城门前的红衣少女,不敢拿乔,翻身下马,毕恭毕敬道:“小姐可是燕侯之妹?”
赵宝澜道:“是我。”说完,又吩咐人呈了名牒和相关印鉴前去。
京兆尹接过来翻看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又双手交还回去,反手就是一把嘴巴抽在守门差役脸上:“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居然叫赵小姐在这里等这么久?可见是皮子紧了,当差也不上心!”
差役捂着脸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京兆尹脸上怒气未消:“我平日里都是怎么说的?燕侯戍守北疆,为国为民,我心里边是一万个敬仰,别人也就罢了,赵小姐打这儿经过,你们都敢要什么入城费?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这么一通表演结束,他又朝赵宝澜殷勤道:“底下人不懂事,您别生气,北疆景致雄奇,但这江南水乡也有它的妙处,您要是不嫌弃,下官找个人领着您四下里转转……”
赵宝澜看他脸变得这么快,不觉得好笑,反倒觉得讽刺。
他现下卑躬屈膝,极尽谄媚,是因为自己身份,可对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他又是怎样一副嘴脸?
谄上欺下,更是可恨。
赵宝澜眉头蹙起,道:“我能进城吗?”
京兆尹不假思索道:“当然!谁敢拦着您,下官头一个不答应!”
赵宝澜讥诮一笑,马鞭指向城外几里长的百姓,道:“那他们呢?”
京兆尹脸上表情一僵,为难道:“这个……”
他顿了顿,解释说:“赵小姐,不是下官为难他们,而是金陵就这么大,住不下这么多人啊,您别看他们现在可怜,这些贱皮子就没几个好东西,动辄抢劫作案,惹是生非,下官作为京兆尹,也觉得难办啊。”
赵宝澜道:“既然金陵住不下那么多人,为什么我还能进去?”
京兆尹被噎了一下,勉强笑道:“燕侯在金陵也有府邸,您身份又贵重,当然不会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赵宝澜听得嗤笑,一指不远处高挂着的牌子,道:“那为什么交了钱的人可以进去?你也要求他们出具证明,证实自己在金陵城内有一处房产吗?”
“这个,这个……”
京兆尹想狡辩一二的,只是又实在是不占理,嘴巴张合几下,终于哑巴了。
“入城费是假,借机敛财是真吧?”
赵宝澜冷冷道:“这块牌子挂了两天,收到的入城费只怕不下数万,钱到哪儿去了?这所谓的入城费到底是朝廷下旨要的,还是某些人暗中勾结,以此吞剥民脂民膏?”
城外百姓民听她这样言说,当即便出声附和,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也叫京兆尹额上冷汗涔涔,面色愈加苍白。
“赵小姐,话要是说的这么清楚,那可就没意思了,”他强笑着近前两步,商量说:“您若是有意,以燕侯的赫赫威名,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我没这个意思,”赵宝澜断然道:“这笔钱脏,拿在手里我觉得烧心,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京兆尹遭她几次抢白,又听她如此言说,便知道她是绝不肯同流合污,铁了心要为那群泥腿子出头,神情再不似先前那般客气,软中带硬道:“赵小姐,这是金陵,可不是北疆,燕侯再怎么强横,也不能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本官乃是圣上任命的京兆府尹,并不受令于燕侯,您也没有权力这样申斥本官。”
他一震衣袖,冷哼道:“话还是那个话,您若是想进金陵,那本官自然欢迎,若是不想,尽管往他处去,请恕本官不远送了!”
话音落地,城门外的抗议声更是高涨起来。
“我们都是大殷百姓,怎么就进不得金陵?你算什么父母官!”
“凭什么进城要交钱?又没有朝廷明文布告,分明是你们借机敛财!”
“狗官,丧尽天良!”
赵宝澜反倒笑了,不气不恼,马鞭点了点城外百姓,道:“你看看,好好看看!他们都是大殷治下的臣民,编户在册,缴纳过赋税,出过徭役,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汗的!现在你说他们没有权力进金陵城?可笑!”
“是啊,我们那儿的口赋都收到七年之后了!”
“徭役也是每年都有的!”
“难道我们不是大殷的百姓吗?难道我们就只能流离在外,全家人一起等死吗?”
城外的喝骂声愈发的大,京兆尹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赵宝澜端坐马上,马鞭一指他,冷冷道:“京兆尹,你来给我一句话,就说从今天起,城外百姓再不是大殷之人,日后也无需他们缴纳赋税,出人徭役,我即刻领着他们走!天地之大,怎么着还找不到个地方呆,找不到一口饭吃?!依仗百姓供养,尸位素餐,现下却居高临下充老爷,你算什么东西!”
京兆尹哪里敢开这个口?
他如果敢这么说,那就相当于默许了城外这十数万人脱离大殷国籍,假如赵小姐真带着他们走了,到别处去安居落业,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彻底变了!
京兆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压低声音,哀求道:“赵小姐,您别这么说——不是下官不想让他们进去,而是金陵城实在是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