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问题,是朝廷的问题!”
赵宝澜寒声道:“洪州叛乱将近一月,你们没想过怎么解决,百姓流离失所,你们没想过怎么解决,这会儿百姓逃难到了金陵,倒想起来关住城门敛财了?早干什么去了?!收赋税的时候不勉强,催发徭役的时候不勉强,这种时候倒是勉强了?!”
“都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哦,赋税收了,徭役征发了,现在百姓用到你们了,就开始装死不认账,这是人干的事情吗?什么京兆尹,什么朝廷,统统都是狗屁!”
京兆尹被她骂的狗血淋头,且怒且羞,又不敢开这个口子,只得道:“赵小姐宽恕一二,下官即刻便上疏宫中,务必稳妥解决此事!”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绝不善罢甘休!”
赵宝澜丢下这么一句话,又道:“京兆尹主理金陵不法之事,若我发现有人违法乱纪,谋财害命,是不是也该到京兆尹府去递状纸?”
京兆尹见她暂时不再提流民入城之事,喜得就差没给她跪下了,忙不迭道:“是,这类案件皆由下官负责审理。”
“我此次从荆州前往金陵,路遇劫匪杀人,掠夺财物,几次将其打退之后,却发现劫匪并非真的劫匪,而是有人冒用劫匪身份,行杀人敛财之事,实在可恨。”
赵宝澜将自己从那群假劫匪处得来的口供递过去,笑微微道:“根据俘虏交待,幕后指使便是吴邓两家的驸马都尉,人证物证在此,京兆尹赶紧去拿人吧,可别被他们跑了。”
京兆尹听她说完前半段,心头便是一个咯噔,等她彻底说完,简直要绝望了。
此事在金陵上层并非绝密,毕竟沾手的人不少,尤其是宫中和宗室,都被两位驸马都尉打点过,他哪里敢犯这个忌讳,往公主府去拿人?
这位赵家小姐刚到金陵,就往他脑袋上丢了两个核弹,京兆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这个还得再加审查才能确定……”
“还有什么好审查的?人证在这儿,物证也在这儿,这都不能拿人?”
赵宝澜道:“京兆尹,已经找人查过了,被我扣住的几个匪首,正是吴邓两家的私兵首领,你可别告诉我人证都铁成这样了,你还不敢拿人!”
京兆尹真恨自己今天没染个病痛在家歇息,以至于要在这里直面这个女魔头,冷汗在脑门上流的擦不干,只一个劲儿的告饶:“此事牵涉太大,下官实在是没法子,这样吧,待会儿下官进宫一趟,请圣上的旨意处置此事……”
“那敢情好,喜事都赶到一起去了。”
赵宝澜心知他做不得主,也不过多纠缠,调转马头看向城外流民,抱拳行礼道:“我赵宝澜在此向诸位担保,三日之内必然会给大家一个结果,朝廷允许进城固然是好,如若不然,我便另寻个地方领诸位安家落业,咱们有手有脚,只要有地方待,总也不至于饿死,至于吴邓二位驸马都尉假冒山匪杀人敛财一事,也必然会有个交待!”
说完,她又吩咐道:“我应承了三天时间,那就是三天,去买锅备米,打着咱们家的旗号在城外施粥三天。”
下属应声而去,城外百姓们的感激声震耳欲聋。
赵宝澜一马当心,扬鞭进城,一众扈从们随从在后。
京兆尹目送他们离去,内心愁肠百转,却也不敢停留,官服都顾不得更换,便骑马往宫门前去递牌子求见。
这个皮球他接不住,还是叫大人物们去踢吧。
……
吴邓两位驸马都知道自家私兵踢到了铁板,有去无回,却没想到踢到的铁板竟是燕侯之妹,更没想到她居然会给那些泥腿子们出头,找到金陵来递了状纸,要叫他们二人伏法。
两人得知消息之后都有些慌了,两位公主也是惴惴不安,当即便递了牌子进宫,到皇太后跟前去哭诉。
皇帝这会儿也正头疼呢,还没想出个法子来,就被皇太后叫过去,皱着眉头听亲娘说:“这事儿我也知道,就到此为止吧。二位驸马都是封疆大吏之子,真处置了,他们老子那里怎么说得过去?再说,他们都是驸马,娶的是公主,哀家的外孙们都那么大了,你还能叫自己妹子当寡妇,叫几个孩子打小就没了父亲?”
皇帝犹豫道:“儿子自然也这样想,但燕侯之妹那儿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
“二位驸马行事是有不妥,但她不也把那伙子人都给处置了吗?一来一去,也该见好就收了。”
皇太后心有不满,碍于燕侯威势,倒也不好驳他妹妹脸面,想了想,便道:“哀家做主,赏赐些东西过去,你再下令叫两位驸马关门谢客,在家反思也就是了。”
皇帝恭敬道:“是。”
……
燕侯在金陵是有一处府邸的,赵宝澜直接领着人过去了,那边一直都有人守着,知道自家小姐要去,早早的就把居所给打扫出来了。
赵宝澜进门去坐下,刚喝了一盏茶,寿康宫的内侍就过去传话了,打头的老太监笑的跟朵菊花似的,一个劲儿的称赞她貌美娴雅,宜室宜家,等彩虹屁拍完了,又说:“太后娘娘心里边记挂着您呢,说是这一路上受委屈了,叫奴婢送些个小玩意过来哄您一笑。”
说完,他将盛放珠玉首饰的托盘搁下,又觑着她脸色,道:“两位驸马都尉都已经闭门谢客,圣上说是叫他们在家潜心读书,反思己过。”
赵宝澜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托盘一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指使人谋财害命,不知叫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现在状纸递上去,就叫闭门读书?开什么玩笑!”
老太监眼瞅着红木桌子被她拍的裂开一条缝,眼皮子当时便是一哆嗦,忙道:“驸马毕竟是皇亲,总得顾及着两位公主……”
“好笑!他们指使人谋财害命的时候没想过妻子儿女,现在犯了事了,被人找到门上倒想起来了?就他们有妻儿,被害死的人没有?!”
赵宝澜横眉怒目道:“难道我今天找人把两位驸马杀了,明天在家读书,这事就能当是没发生过?!”
京兆尹都不敢跟她硬碰硬,更别说是老太监了,东拉西扯的哄了半天发现没用,只得端起托盘准备回宫复命。
“站住!”赵宝澜一把将托盘夺回来,说:“东西我留下了,但是话我不接受,你滚吧!”
老太监:“……”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声告辞。
回去把话一说,皇太后的脸色随即便冷了:“那她待如何?真叫两位驸马偿命不成?到时候驸马的家族闹起来,她能帮着平息吗?毫无大局观念,一股小家子气!”
到底是燕侯之妹,她不欲闹的太难看,现下见赵宝澜不依不饶,也懒得再加以理会,打定主意拖延下去,到最后不了了之。
皇太后这样想,皇帝也是如此,这案子就被搁置下去了。
赵宝澜在家里边等了一个时辰,不见有人再来,就叫押着几个匪首往京兆尹府去,进了门将供状案上一拍,一屁股在椅子上边坐下了。
京兆尹真想在她面前点几根香拜上一拜,顺带着在这祖宗面前跪下磕个头,亲自端着茶过去待客,为难说:“真不是下官不想管,而是宫里边……下官是真不敢管啊!”
赵宝澜面无表情道:“再进宫一趟,就说我带着状纸和人犯到京兆尹府来了,坚持叫给个交待。”
京兆尹没法子,一日之内第二次递牌子进宫。
赵宝澜在京兆尹府里边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天都黑了,也没见人回来,反倒是牢狱那儿的差役前来回话,道是几个匪首畏罪自裁了。
左护法在她旁边,当即就变了脸色,想开口去验尸,赵宝澜一抬手,直接给拦住了。
“不必等了,”她站起身来,笑微微道:“我看京兆尹今天是不会回来了。走,咱们回府去。”
左护法跟着小魔王这么久,就没看她吃过什么亏,再见她不气不恼,风平浪静,更觉得心里发毛。
“怎么回事,”他悄悄问方长老:“不会是气疯了吧?”
方长老小声说:“没听说过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人证没了,这案子也只能不了了之,京兆尹在宫里留到了半夜,听内侍回话说赵小姐已经走了,方才松一口气。
皇帝面色幽冷,一声轻嗤:“不识抬举!”
……
京兆尹的那口气松的太早了,出宫回家睡下没多久,外边便嘈杂起来,忍着火气去瞧了眼,霎时间浑身冰冷,睡意全无。
公主府的人来报案,道是两位驸马失踪了。
京兆尹真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胡乱穿了衣裳起身,连一只脚上没穿袜子都顾不得,吩咐人满金陵搜寻,又领着人往燕侯府上去拜访。
他有种预感,这事儿肯定跟那位赵家小姐脱不了干系。
京兆尹过去等了两刻钟,赵宝澜方才姗姗来迟,打着哈欠在上首坐下,说:“京兆尹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我竟都不知道。”
京兆尹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赵宝澜神情,说:“两位驸马失踪了。”
“不能吧?”赵宝澜诧异道:“我刚刚还见到他们呢!”
京兆尹立即坐直了身体:“在哪儿见到的?”
婢女送了茶来,赵宝澜端起了喝了口,懒洋洋道:“当然是在梦里啊,他们俩结伴同行走夜路……”
京兆尹追问道:“在哪儿走夜路?”
“这我怎么知道?”赵宝澜好笑的看着他,说:“做梦而已,当不得真的。”
京兆尹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件事就是她在搞鬼。
他身体前倾一点,柔声说:“您再好好想想?”
赵宝澜眉头拧个疙瘩,仔细思忖了半晌,说:“这会儿估计已经过了奈何桥了吧……”
就跟兜头被倒了一桶冰水似的,京兆尹五脏六腑都凉透气儿了。
这时候外边有京兆尹府的差役前来回话,他木着声音传了人进来,就听那差役小心翼翼道:“已经找到两位驸马的……嗯,遗体了。”
京兆尹声音艰涩道:“在哪儿找到的?”
差役低声道:“在金陵城门的城楼上挂着,旁边,旁边……”
京兆尹厉声道:“旁边怎么了?!”
那差役小心道:“旁边还撒着他们写的认罪状,说是他们命令自家私兵假装山匪,谋财害命,自觉天理不容,罪该万死,故而在城楼上自尽谢罪,以免玷污家族清誉,使妻儿蒙羞……”
京兆尹便觉一股凉气自脚下涌到头顶,几乎要将他冰封住,目光直直的看着赵宝澜,一言不发。
赵宝澜明显的松了口气,说:“上天保佑,人总算是找到了!”
然后她站起身,说:“京兆尹慢走,我就不送了,您是关心则乱,才找到我门上来,半夜三更的没人瞧见,这也就算了,以后可别来了,叫别人瞧见,不定以为我是犯了事呢。”
京兆尹声音僵硬,道:“下官只怕以后搅扰赵姑娘的地方多着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赵宝澜打个哈欠,转身往内室走,说:“太晚了,您回去吧,明天我有事,谁也别来打扰。”
京兆尹涩声道:“您能有什么事?”
赵宝澜回头看他一眼,笑微微道:“闭门读书啊。”
第56章 脚踏三条船了吗?
京兆尹浑浑噩噩的出了侯府的门, 半夜的冷风一吹,霎时间清醒过来。
之前去通禀消息的差役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道:“大人, 咱们现下往哪儿去啊?”
京兆尹抬手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才发觉自己手掌颤抖的厉害, 勉强擦拭一下, 说:“先到城楼那儿去看看情况。”
两位驸马都尉的尸体都已经被放下来了, 双目圆睁,脖子上淤痕青紫,在后颈处交错。
仵作见京兆尹来了, 小心翼翼的迎上去, 低声道:“不是自缢,都是被勒死的, 身上暗伤不少,大抵是受过刑讯……”
旁边控制现场的差役递了一摞认罪书过去, 声音压得又低又缓, 唯恐触了京兆尹霉头:“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些个认罪书就洒在旁边,城楼上有, 还有的被风刮到城外去了,外头流民不少,捡到这个之后闹起动静来,守门的差役才发现两位驸马都尉的遗体, 差人去给您送信。”
京兆尹听罢,更觉头疼欲裂:“全都收回来了吗?”
“这个可就难说了,”差役为难道:“认罪书撒的不少,万一有人留下几张也不奇怪, 上边全都有二位驸马都尉签字画押……”
说到这儿他瞥了旁边仵作一眼,硬着头皮道:“仵作查验过这二人遗体,说是死前被放了一半血,按照这个量来计算的话,起码也能按个千八百份。”
京兆尹看一眼那二人的惨烈死相,想的却是天亮后整个金陵天崩地陷,不再看那两具尸首,转过头去,叹道:“去公主府送信吧,这事儿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墙内是万户人家,帝都繁华,城外却是流民数里,民不聊生。
金陵城内的百姓大多都已经睡了,只有皇城处灯火依稀,城外的流民百姓们却因为那两具尸体和被洒落满地的认罪书激动不已,毫无睡意。
“那两人死了?死得好!”
“就因为这两个畜生,咱们一路上受了多少苦?!”
“好在一家子都全头全尾的到了,那些个家破人亡的才叫可怜呢!”
“赵小姐言而有信,真的为我们求了公道!”
“嘘,别胡说,认罪书上不是说了吗,他们是自尽的,跟赵小姐没关系!”
说笑声与议论声交杂在一起,被晚风送上了城墙,背井离乡,接连碰壁,这大概是难得的欢畅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