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千金?凌斓不由一惊。这颐元馆可真是卧虎藏龙,江馆主更是了不得,前禁卫军统领是她护卫,相府千金是她弟子。那她自己是什么出身?凌斓记得,她曾说她有个小姨嫁入了玹王府。能嫁入王府的,不管是妻还是妾,想来都不是普通家世。江馆主的家世想必也不简单。
江卓鸣教育弟子:“在大夫眼里,病人的身体没有性别之分。”
叶筠勉强点点头:“......知道了。”
江卓鸣看向言颂:“咦,你怎么还不脱?小姑娘扭扭捏捏就算了,你一爷们别扭什么?在病人眼里,大夫也没有性别之分,懂吗?”
“他不是老爷们,还是个少年郎。”凌斓忍不住插一句,像个护崽的老母亲,就差补句“别吓着孩子”。
言颂被教训后,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
江卓鸣:“裤子也脱。”
“阿姐......”叶筠的脸更红了。
言颂脸色僵了一下。
江卓鸣轻笑:“你是不是需要人回避?我跟阿筠是大夫,不能回避。这屋子剩下的只有你师父,需要她回避吗?”
凌斓:“......”
言颂淡淡道:“不必。她早看过了。”
江卓鸣和叶筠目光带着惊异,一齐投向凌斓。
“......”凌斓呆住,笑得好尴尬:“别、别误会。他落水,我帮他换过衣服而已......”立刻别转过身去,喘了一口气。
言颂脱了衣服后,躺在板床上。
叶筠一手举着银针,一手在他肌肤上按压摸索穴位。她的手指刚触碰到他肌肤,两人都是一阵局促。她的心跳乱了几个节拍,他的呼吸也不太自然。
“璇玑,膻中,灵墟......往上一点......”
在江卓鸣指导下,叶筠每一针都精准地扎进了穴道。
第31章
那之后, 言颂的每次针疗都是叶筠负责的。
施针时,叶筠神情专注却总不免面带羞赧。而言颂则坦然很多。
凌斓在一旁观察着他们,心情有点复杂。现在的情势应该是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在发展。但不知为何, 她觉得, 言颂若真有了女朋友, 她还挺舍不得的。
言颂朝她望过来, 目光带着不解,仿佛在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笑着他眨眨眼, 示意他多关注身边的叶姑娘。
言颂的脸有一丝暗下来。
在叶筠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他身体后,言颂渐渐感觉全身不适。
“是不是觉得周身骨骼又胀又痒?”叶筠问。
“是。”
“那就对了。”叶筠对自己的治疗效果很满意,嘴角往上一扬。
叶筠离开后,凌斓替言颂披上衣服,见他紧紧抓着自己双臂, 问道:“怎么了?”
“很热,很痒!”
“心里痒?”凌斓笑嘻嘻地, “你也算跟人家叶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啦,要对人家负责哦。”
“你想到哪里去了,”言颂面无表情地,“全身骨骼, 很热, 很痒,似乎要撑开这具身体。”
凌斓眼睛一亮:“名师出高徒。小叶姑娘技术真是了得啊!”
“那是自然。”江卓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们阿筠为了言颂,可是连夜又翻了好几本医书呢。”
“我是大夫, 自然要对病人负责。”叶筠忙解释道。
“是啊, 我又没别的意思,你急什么?”江卓鸣笑。
“老不正经。”叶筠知道自己又被她阿姐调笑了, 懊恼地跺脚离开。
“阿静。”江卓鸣喊了一声。
凌斓看到那名唤“阿静”的女子跟着江卓鸣走了进来。那是颐元馆的账务负责人。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住院清单走来了。凌斓不由按了按脑门。
“今日,食宿二两,药材六两,诊疗八两,共计十六两银子。三日总计,四十八两。”阿静报完账单。
凌斓叹道:“这才三天就四十八两了,这等治疗结束大概是一笔巨款。言颂,你怕是真的要以身抵债了。”
“嗯......”江卓鸣认同地点点头,“我这里这么多小姑娘,言颂你留在这,会很受欢迎的哦。”
“众星捧月呢。”凌斓附和。
言颂沉默不言。
江卓鸣替言颂诊过脉后离开。
一侍者端来一碗药,凌斓接过来给言颂:“喝药啦。”
言颂不接,只是盯着她,郑重地问:“你真的想让我留在这?”
凌斓不否认:“这里不好吗?”
“你不要我了?”再次开口,言颂声音喑哑。
“诶?”面对言颂受伤的眼神,凌斓蓦地一震。
“你想摆脱我,是不是?”
此刻他的脆弱与恐慌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她面前,凌斓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对他很重要。
“那我还治什么呢?”言颂将药碗一推,绝望地,“怎样都无所谓了吧。”
药洒了大半出去,凌斓心疼不已:“不能浪费呀,这药很贵的......”
“诊金我自己想办法,但你不能不要我!你说过你会陪着我,你不能把我丢给任何人!你把我从南院带出来后,我就说过,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要么你杀了我,否则,你不可能甩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言颂一字一句,都带着很强的执念。凌斓发现,他偏执的一面,跟书里的那个他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她突然意识到,他认定的那个人,不是叶筠,好像成了自己。
这个突然发现的真相让她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言颂,你对我或许是感激,你遇上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是会有新的生活啊......”半晌,凌斓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告诉过我的,意中人便是只愿天长地久与那人常相随。我只想跟着你,这算吗?哪怕你看不上我,当徒弟也好,仆役也好,无所谓。只要能跟着你!”
言颂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朗了,没有一点点不清不楚的暧昧,就是明明白白的爱慕之情。
凌斓避无可避。认识他这段时间,第一次听到他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她一时竟不知所措。
“言颂,我没有看不上你。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但是你比我小,我没往那方面想......”凌斓如实说。
“会治好的!”言颂立刻捧过她手里的药碗,将剩下的药一气喝完,“我会长大,很快的!你等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带着如火的渴求,凝视着她,等她一个回应。
而凌斓却躲闪了,退却了。表白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被刮在半空飘,还有点晕眩。
得不到她的回应,言颂双眸垂了下去,凄然一笑。
“知道我来自那种不堪的地方,到底很难接受的吧......”他把脸深深埋进曲起的膝盖里。
“不是的言颂,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就会一直陪着你。”她到底不愿见到他痛苦,那一刻,情不自禁道:“我等你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怔住了,恍惚了。
他抬起头,欣喜而又茫然:“那么,不会再想要丢下我了吧?”
“不会。”
他捧起她的手,低头亲。吻她手指。
明明他的唇凉凉的,凌斓却感觉一阵灼热在她指尖蔓延。
第32章
凌斓坐在后院煎药, 一手扇着炉火,一手托着腮发呆。她还有一点懵懵的。从最初接受任务去杀Boss,到后来救下他, 照顾他, 到现在发展成她的小情郎,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把剧情走得离谱了?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言颂一定是搞错了!他这个人自小缺爱, 一旦有人对他好,他会产生依恋也属正常。但那未必是爱慕。如果命中注定他会遇上叶筠, 那么也注定他会爱上叶筠吧。若他日后才发现自己心之所属,对她的感情只是一场误会,那他们之间岂不是会变得很尴尬?他搞不清楚,而她作为年长几岁且知道剧情的人,怎能跟着犯糊涂?那句“我等你”, 她怎么就说得出口呢!
凌斓心里有点乱,听到药罐里的沸腾声, 魂不守舍地直接用手去揭药罐,被烫到手指才恍然回神。
她看到不远处叶筠正朝沉香苑的方向走去。她只见她微低着头,神色不悦,似有心事。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人。那妇人凌斓之前不曾见到过。
凌斓将煎好的药倒在碗里, 也起身回了沉香苑。
接过药碗时看到她手指上的烫伤痕迹, 言颂皱起眉头,忙握住她的手细看:“怎么回事?”
这时叶筠走进屋来,凌斓下意识地抽回了手,笑了笑:“没事。”
“贺姑姑, 拜托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给病人治疗了。”叶筠回头烦恼地朝身后的妇人道。
“小姐不答应老奴, 老奴没法回去跟夫人交待,只能跟着小姐。”妇人躬身道。
叶筠十分无奈:“你要跟便跟着。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说完打开针灸包, 照例要为言颂做针疗。
“叶大夫,可有烫伤膏药?”言颂问她。
叶筠:“你烫伤了?”
“是她。”
“谁?”
叶筠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凌斓。不是师徒吗?为什么没有称呼?她?
“一会儿我让人送来。”叶筠道。
“多谢叶大夫了。”
“小事。”叶筠发现今天他脸上有微笑,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言颂开始解衣服,叶筠身边的贺姑姑忽然上前一步,用充满戒备的口吻对言颂道:“你做什么?”
言颂怔了怔,不知该不该继续脱。
叶筠头疼不已:“姑姑啊,这是针疗,不脱衣服怎么扎?”
“什么?”贺姑姑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大惊失色,“男女有别,这宽衣解带的,成何体统?小姐你都还未出阁,是谁让你做这等有违礼数的荒唐之事?”
“是我!”江卓鸣抱着双臂出现在门口,“治病救人,荒唐吗?”
“阿姐,你可算来了。”叶筠仿佛看到了救星。
“江馆主。”看见气场不凡的江卓鸣,贺姑姑也不得不赔笑好声道,“男女授受不亲,江馆主可否另派男弟子做这事。我们小姐马上就要订亲,这事传了出去,相府颜面何存?”
江卓鸣“呵”了一声:“阿筠做得很好,我为什么要另派他人?”
贺姑姑脸色更难看了:“江馆主自是行事不羁,但并非所有女子都可效仿。我们小姐并无江馆主那样的资质,迟早还是要回去嫁人的。堂堂相府千金,怎能在这里伺候人?”
“哦,合着大夫在你眼里就是伺候人的?阿筠是我的学徒,她有没有资质我说了算。我还想让她成为下一任馆主呢。”
“不不,江馆主。老爷夫人此次命我前来,便是让我务必将小姐带回去。叶家并不需要一个做大夫的女儿。小姐即将及笄,必须回京将亲事订了,再在闺中养一两年,与老爷夫人享享天伦,便该出阁了。”
江卓鸣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说是你,今天就算你们叶相爷亲自过来,只要阿筠不乐意,也休想把人给我带走。”说罢朝门口喊了声“燕小山”,燕小山便进门把贺姑姑提拉走了。
凌斓暗叹,江馆主盛名之下,承受了多少世俗的眼光。有很多像贺姑姑这样的女子,她们并不认为作为一个女医者,她有多了不起;她们只会觉得,作为一个女子,她有多不入流。
就像在她那个世界里,女孩子无论多高的学历、多强的能力,只要不结婚不生育,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个失败的女人。
“阿姐,怎么办,这次他们一定会把我带回去。”叶筠面露颓丧之色。
“有我在,慌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
因为有心事,叶筠在施针时走了神,不知不觉竟将整根银针按进言颂的胸口。言颂忍不住低吟一声。叶筠一看他胸口扎出了血,这才回过神,惊呼一声:“抱歉抱歉,我这就给你挑出来。”
言颂忍着痛,只微微一笑:“无妨。”
“刚刚就扎深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挑针。
他还是那两个字,“无妨。”
他的温和让她心下生出一丝好感。
叶筠出门后,凌斓跟了出来。
“有事吗?”叶筠问。
“我跟你去拿烫伤膏。”凌斓举了举手指。
“哦,那随我来吧。”
凌斓其实是想跟她聊聊。
“叶姑娘不想回家,是不满意家里安排的亲事?”她问。
叶筠叹了一声:“若我自小生长在相府高墙深院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许我不会抗拒家人的安排。但我跟了阿姐那么多年,深受她的影响,喜欢广阔的天空,自由的空气,哪里还回得去?”
“我很好奇,叶姑娘作为相府千金,怎么会跟着江馆主学艺?”
“我生下来是个孱弱的早产儿,原本是活不长久的。我刚满月母亲就把我交给了阿姐,阿姐调理我的身体,让我活了下来。我六岁那年,身体已健康如常人,爹娘便把我带回了府去。可我十分想念阿姐,总是偷偷地跑出来找她。后来,我和阿姐配合演戏,我装病,阿姐向爹娘称我身患顽疾,需要长期治疗,又把我要了回去。这一次,我跟着她一直到现在。当然家里是瞒不住的,每年家里都会派人来接我回家。以前我年龄还小,可以推辞。可现在,再过几个月我便及笄了,到了订亲的年龄。这次他们态度坚决,我很害怕这一次我逃不过去了。”叶筠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