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虽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但见得女儿一脸的严肃坚毅,郑重应下:“母亲知道了。”
兰陵公主回去后便将女儿的嘱托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儿子,苏衡虽疑惑妹妹为何会这样做,倒也照做了。三日后的朝会,指使御史弹劾皇帝偏宠皇后不分宫而居有违祖制。
嬴昭自是极为生气地驳斥了那名侍御史,宫中的念阮却主动上表请罪,做主搬回了皇后理应居住的显阳宫。
尔后,中宫传出旨意,萧氏三女献药方有功,命入中宫,侍奉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为什么你收拾个萧令姒还要闹分居
ps:改革这个词自古有之,为妨有人说出戏我先来。
第80章
二月春回, 天气转暖,一大早檐头便有喜鹊在叫。今日是敕令入宫的日子,宫中早早来了车驾候在萧府之外,屋中, 令姒正在揽镜梳妆。
清晰如水的银鉴里印出女子清丽秀婉的容貌, 她看得有些入迷, 久久地握梳不语。往日奉命看守的宫人却有些等不住了,凑在镜旁陪笑着道:
“娘子, 快些吧, 时辰要到了。”
相隔不过十余日,这人的态度竟可以称得上前倨后恭,足见权势之迫人。令姒侧眸静静睇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发作, 更换衣饰完毕乘车前往宫里。
轺车迢迢走在路上, 她坐在车里, 听着车檐下玎玲清响的銮铃声一点一点在心里盘算着未来。
这些日子以来,令姒的日子并不好过。先是自己别下父兄秘密前往首阳山向皇帝告密的事没讨到半分好,被父兄咒骂是不孝之女, 连带着府中之人及看守她的宫人也都瞧她不起。
二则是死敌崔氏已被皇帝送回了家中, 杀母之仇, 她暂时无法报了。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那蠢笨如猪的堂妹竟然会主动召她入宫,这一次,她定会牢牢抓住机会,再也不要回到那座牢笼。
午时时分,车马入宫。令姒被宫人引入显阳宫地界,见沿途走来皆是陌生池苑,心间警铃大作, 问前来迎她的小宫人:“这是何处?仙使可是走错了?”
“没错啊,皇后如今就住在显阳宫啊。”小宫人一脸天真地答,见她满面疑惑,又解释道,“娘子还不知道呢。有嘴碎的御史弹劾我们殿下住在式乾殿不合礼制,还拉扯上了星象之异变,我们殿下就搬回来住了。”
竟是如此。
令姒戒备的心稍稍放下,随她进入中宫。远远便见高可入云的显阳殿云环雾绕的歇山顶,待走得近了,异香馥郁随风送来,巍峨宫阙高耸欲颓。
显阳殿里以椒涂壁,雕栏画槛,薄澈若透明的绡纱绣帘随风飘动,露出宫阙深窈处盘龙舞凤的绣柱雕楹及种种陈设。
念阮正在殿中绣花,待人把她引了进来,不待她行礼便笑晏晏地拉她在胡床边坐下:“可把三姊姊给盼来啦,我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的,三姊姊来得正好,你快来帮我看下,这朵流云绣在哪里的好?”
她手里持着个花绷子,手捻绣针,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跃然于绣面之上,鳞须毕现,栩栩如生。
身后十余名宫人列队而侍。令姒有些微不自在地在她身边坐了,指了飞龙左爪下指甲来宽的一处,又佯作不经意地问起:“是绣给陛下的么?”
“是啊。陛下是四月里的生辰,已快到了。”
念阮说话间手动针飞,一朵飘逸流云即刻生于龙爪之下,她持起花绷子看了看整体效果,回眸一笑:“三姐姐真是冰雪聪明,日后,可要仰仗姐姐多指点指点妹妹了。”
令姒哪里敢接她这话,浅浅俯首:“殿下真是折煞罪妾了,是殿下救罪妾出府,罪妾感激不尽,惟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何敢说什么指点。”
她低着头,自是瞧不见堂妹眼中笑意隐藏下的伤怀和失望。念阮扶起她:“三姐姐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你我是姊妹,本就该互相扶持。二姐姐走了,我就剩了你一个堂姐,你能入宫来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令姒亦浅浅一笑:“定当竭忠尽智,赴汤蹈火,为殿下计。”
萧令姒就此留在了显阳殿中,以女侍中的身份。此职务多由公主或一品命妇担任,令姒本该感激,可得知了连折枝那个家生女早在入宫之初便被皇帝赐了此职,心里便如淬了毒般,愈发怨恨。
女侍中算什么?太后许给她的是贵嫔之位。如果没有萧念阮,她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女君,哪里用得着像如今这般……同这些下贱婢子一样地服侍人。
不管心里想的如何,她面上表现得却极是谦恭,而念阮也像是极为信任她一般,索性连药房的钥匙也一并给了她,指了个小宫人给她让她专司侍药之事。
初来乍到,令姒自是不敢一开始便在她汤药中下药,却也暗暗留心着盛放红花、芒硝的柜子。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这一切都被念阮冷眼看在眼中。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她等着萧令姒自投罗网的那一日。
*
萧令姒留在显阳殿的第三日,亥时初,月上梢头,烛火新点,念阮沐浴过,饮了药要睡下,忽闻宫人来报圣驾已至,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去寝殿门口迎他。
“陛下怎么来了?”
她本已同他商议好,为妨那些个御史再嚼舌根,他不要那么早就过来,也不要来得那样勤。谁承想这才第三日他便过来了。
女孩子的声音含嗔带怨,嬴昭目光一扫,烛火氤氲之中,她长发披散,铅华洗净,只着了宽大的雪白寝衣掩住窈窕身姿,赤着一双足便出来迎他了,鼻尖冻得微红。
他俊眉倏尔一皱,把人拦腰打横抱起朝殿中走去,笑言说道:“找你来生孩子,念念想我了没?”
诸多宫人都还跪在殿中,闻言皆羞红了脸,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念阮亦是羞得双颊滚烫,嗔怨地乜他一眼,也不回答,把脸紧紧靠在他怀里由他抱着去到里间了。
待帝后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之后,宫人们始才敢抬头,陆陆续续地起身出去。令姒亦在宫人之列,手里还端着那个方才给念阮封药的檀木案盘,胸腔里心跳如擂鼓,久久地不能平息。
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乍一闻得这样的笑语,脸上便叫像炭火迎着烤一般,火辣辣的。一半却是妒忌,方才她亦跪在宫人之列,他竟连个正眼也不给她……分明,当初太后属意入宫的是她。
“走吧。陛下行事时惯常不要我们服侍的,退到殿外便好。”
见她出神,折枝笑盈盈拉了她一把。
令姒朝她感激地投去一瞥,手捧着案盘心事满怀地退出殿外。行到门边,脚步暂缓,她心思复杂地回头睇了眼殿中次第熄灭的灯火,扶着殿门退了出去。
殿内烛火已熄了大半,紫檀木边座百鸟朝凤的画屏后,两尊巨大的连枝灯上红烛落寞,只余了底部几株犹在熠熠燃烧着,光晕照在红纱罗帐上,氤氲出满室红光。
“你搬过来朕还真是不习惯。”
罗帐里,嬴昭放下她,轻轻除去她轻薄贴身的衣裙,眉间映着烛火落寞的影子。
往日她都在式乾殿里等他,他下了朝只要走上少许路便可见到她。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卧起,温馨而甜蜜。如今她却搬回了显阳殿,每到夜里,他便不大睡得着了。
念阮“唔”了一声,抱着他肩没应。嬴昭捏了捏她鼻尖儿,眼底暗蕴幽火:“你怎么还叫你堂姊近身伺候了?不是说好不会和旁人分享朕……”
“只是见她可怜罢了。”念阮没说实话,如只贪恋温暖的小兽缩在他颈窝里,眉眼弯弯萦上丝促狭,“原来陛下方才有看她啊。”
“你就存心气朕是不是。”
嬴昭冷眼睨她,正掌着她不可一握的细腰,咬牙切齿地低骂出声:“妖妇,该罚。”把人翻了个个倾身覆了上去,一点一点地用牙齿解开了她身上仅余的那件浸着杜若幽香的衣裳。
背上突然覆下的重量令念阮几乎坍陷在了褥子里,这令她羞耻万分,不安地挣扎起来,眸子里已添了盈盈泪水:“不,我不要……你别这么对我……”
“由不得你。”
灼灼气息在耳边拂下,如有烈烈火焰滚过,嬴昭钳制住她不安挣扎的身子,暖热的大掌却探进她颈下衣襟里,勾出那个已被她体温裹得温热的印章来,推进她朱唇之中:“咬好了,别出声。”
“唔——”
帐子里只余一声轻呼,再无旁的什么嘈杂声响。殿外星沉月落,鸟鹊低语,纷繁的流星如火坠落,四散如雨,向人间坠去。
……
殿内烛火燃尽,渐渐陷入黑暗。殿门外,萧令姒匿在庭柱的暗影里,紧紧地抱着那方案盘,脸上如烧。
寂静之中,那些羞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隔了殿门传来,听得她一个女子亦是心如猫爪轻挠,心跳疾快。
想不到,她这看上去端庄的堂妹上了榻却是这般的……那娇媚的哭声比她那出身在勾栏院里的娘也不遑多让,勾着男人欺负她似的。
令姒脸上烧得绯红,一阵口干舌燥,攥着红木案盘的指甲却掐得发白。
不就是以色侍人么?凭什么不能是她呢?
一夜无眠。
窗外喓喓的草虫声皆成了殿里的那些羞人的声响,扰人清梦。次日,从未晚起过的令姒便起得迟了,是被拨给她一齐侍药的小宫人摇醒的她:“萧姑姑,殿下的药。”
那药是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的,每日皆是现熬。令姒倦倦地应了声“知道了”,起身更衣,心中却厌恶不已。
一直站在煮药的汤瓮前她犹是浑浑噩噩的,满脑子皆是昨晚听见的那些声响。药房里空无一人,药瓮里药汤滚沸噗噗拍打着药罐盖子,这声音将她神魂从天际拉回,她抬起眼,视线却恰好对上那盛着红花、芒硝的药格。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药格抓了把红花投入药瓮之中,又伸手去抓芒硝。
像是等着她似的,折枝的声音如道落雷在身后炸开:“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令姒:既然妹妹可以,姐姐亦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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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折枝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 令姒手中犹攥着那大把的红花和芒硝,乍然受了惊吓,药材便落进了正煮得沸腾的药汤里。证据确凿。
“你在殿下的药中加了什么?”
折枝火速冲进屋,一把擒住了令姒的袍袖, 看清她手里剩下的一点芒硝, 饶是早有准备也被惊得不轻, 啐道:“……三娘子好歹毒的心肠,殿下哪里对你不好了, 你却恩将仇报, 在殿下的汤药中下药!”
念阮的生母阮氏便是死于红花所引发的血崩,也无怪乎折枝会那么的生气了。令姒将她身后跟随而至的数十宫人一扫,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不得已强作镇定地解释:“红花有活血化瘀之作用, 芒硝润燥, 殿下既是治疗痛经, 我加这两味药有什么不对么?”
“若真是这两味药有利于殿下的病,你怎不敢大大方方地写在药方上请太医过目?却要这般偷偷摸摸地给下在殿下的药里,萧令姒, 你可真是恩将仇报!”
“来人, 把她带走, 请殿下发落!”
折枝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径直指挥几个小宦官将人驾去了正殿。寝殿里,念阮睡梦初醒,正由采芽同几个宫人服侍着更衣。
昨夜被他折腾得全身皆似散了架的轺车,动一动便酸疼难耐,她这会儿正是困顿,恹恹合着眼睛像个傀儡娃娃随侍女摆弄。闻见宫人来报, 倒也清醒了过来,颇感诧异。
萧令姒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以她前世煞费苦心地接近自己、徐徐图之的心机,她当是个心机深沉、极度隐忍的女子,又怎会在入宫初时便露出狐狸尾巴来?
“把人带进来吧。”
她强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心中似打翻了碗八合齑,五味陈杂。
令姒不多时便被带了进来,双手被绳索紧缚,如条断脊之犬狼狈地伏倒在她脚下。折枝忿忿地将药房之中的事说了,念阮神情平静,淡漠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毫不相干之事测,侧眸向她:“三姊姊可有何话要辩驳吗?”
萧令姒仰头望着高坐凤座之上的堂妹,见了她神情已明了十之七八。她唇角缓缓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来:“四妹妹既早就算计好了,又何必再问。”
竟是全都默认了。
“三娘子为何要这样做?你一罪臣之女,我们殿下不计前嫌将你召进宫来,封你做女官,对你还不够好么?”
采芽并不知来龙去脉,愤然出言指责。令姒唇角微冽,巧笑着反问她道:“对我好?”
“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若无你主子,我便是这宫人唯一的女主人,哪里用得着像如今这样,像条狗一样跪在你主子面前,还要受你们这些奴狗的的冷眼!”
她额上青筋凸爆,面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发作着。采芽犹是第一次瞧见这位惯常以柔顺淡然出了名的三娘子这般狂怒狰狞的模样,膝下一软往后退了退,倏地涨红了脸,恨恨啐她:“别做梦了,也不对镜子瞧瞧你的样子,你真以为至尊能瞧得上你?”
令姒眼间闪过一丝讥笑,眸子盈盈,转首向念阮:“念念,不,皇后殿下,你也觉得你对我已算是很好了么?”
“赏一个和这奴婢一样的官职给我,我便该对你感激涕零,你一定也这样认为是不是?可是,你今日拥有的一切原本都该是我的。是你欠我,我不欠你。”
父兄出事以来她便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入宫为后的是她,父亲还会反么?
若入宫为后的是她,哪怕陛下只是遵守同父亲的盟誓纳了她,事情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