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拉钩的一瞬间,棠宁想到的是几年前在江城归元寺她为程怀恕祈福的那一刻。
香火缭绕,佛祖在上。
惟愿他平安健康,百岁无忧。
这个愿望背后承载的意义太过沉重,却一直贯穿着她近年来每年的生日愿望。
小男孩母亲病情比较重,尽管挽留了数次让一行人一起吃完晚饭再走,他们到底也没多做打扰。
叶老师跟他们说完再见,就回去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
长街弯弯曲曲的,穿过一条搭起的桥,两人才正式到了镇上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快过年了,明沂镇上花灯数盏,灯火煌煌,暖融融地映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庞上。
夜空像是深蓝色的丝绒,一轮圆月悬在其中。
空气里还弥留着湿润的水汽,吸进肺里,清新里泛着凉意。
他们走的这条道沿着河畔,抬眼就能望见沿河几里的低矮房屋。
小孩子们在这一刻疯闹中,拿着烟花棒肆意挥舞,却在奔跑的过程中直直冲她这个方向过来。
程怀恕眼疾手快,拽过她的手腕就把人圈到怀里。
小孩子们也没发觉这个方向的异常,嬉笑逐闹着跑远了。
棠宁着实吓了一跳,心跳声怦怦然。
得亏程怀恕拉她过来旁边,否则她真的会跟那一群小孩子撞上。
程怀恕目光沉静,叮嘱说:“小心点儿。”
男人修长的指节泛着凉意,扣在她的手腕上。
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反应力道大一些,后面几乎是虚拢着她。
小姑娘明眸似水,不动声色回握了下自己的手腕,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谢谢小叔叔。”
天气寒凉,棠宁想着今天要出门到学校,就围了条浅咖色的围巾。
围巾裹了几层,毛茸茸地贴着脖颈,着实保暖了不少。
也许是刚才的动作让围巾松散了,让一张埋在围巾下白皙干净的脸完全露出来。
她妆容偏淡,明眸细眉,唇色嫣红,耳侧跑出来了几缕调皮的发丝,看着跟十六七岁的时候没差。
程怀恕帮着把围巾系好,顺带着捋过小姑娘耳后的碎发,捏了下她的脸颊:“还冷不冷?”
“不冷了。”她呼出一口白气,视线也是雾蒙蒙的,像是氤氲着浅浅的碧波。
缓了几秒钟,棠宁才想起来方才的触感。
他微凉的指节触及她滚烫的脸庞,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带着点儿好奇的意思,如同对待一只粉团子。
棠宁暗自咽了咽口水,也不想自己显得被程怀恕那一个动作震慑住,干脆迎上他的视线,反驳说:“叔叔你干嘛突然捏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她以为程怀恕肯定又要拿长辈的身份说事儿,甚至故意压她一头。
不曾想,他笑得肩膀轻颤,毫不避讳地抬睫说:“宁宁,我也不是用叔叔这个身份来捏你的脸的。”
棠宁一时无言:“......”
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要不然怎么能听到内心里烟火噼里啪啦炸响的声音。
随着周遭的嘈杂吵闹声愈发热烈,她也转过身去看。
原来明沂镇今晚上真的放烟花了。
五颜六色的烟火升腾在头顶,伴随轰鸣声,烟火燃放得煞是绚烂。
上升又下坠,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让棠宁驻足在原地,愣怔地欣赏着眼前盛大恢弘的场景。
也只有在明沂镇,没有那么多燃放限制,众人才能感受到这般热闹的氛围。
棠宁忽然间就想起夏桃说的一些话,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对着盛放的最极致的烟花许愿很灵。
小姑娘双手合十,模样虔诚,郑重地许完愿。
还是几年前的那个愿望,希望这一回老天爷能对她好一点。
烟花燃放结束,镇上的喧闹没停,尤其是小孩子,穿梭在街头巷尾,一片欢声笑语。
程怀恕跟她拉近了点距离,语气吊儿郎当地问:“你上回说的喜欢过的老坏蛋,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棠宁觉得自己要尽可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得真实可信,免得程怀恕还会起疑心。
她补充说:“好像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倘若查无此人,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但棠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程怀恕会在这种时候问起来这个问题。
难不成他对这件事还存疑吗?
棠宁感觉到心头像是潮水奔涌,某种隐秘而若有若无的猜测就快要浮出水面。
程怀恕觉着好笑,也没着急去证明,吊着尾音轻声道:“是吧?”
棠宁压下心底的慌乱,无意识地搓了下双手,将冰冷如铁的手指重新放进口袋里。
她低头去看,发现两人的影子无声地交叠在一起,很是亲密。
兴许是赶上年节,街头推销的东西的不少,好几个人都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问东问西的。
打发走一拨人,棠宁也不大认识路,走到很前面,才觉察到两人行至人烟稀少的另一侧河畔。
月光洒下浅薄的光辉,程怀恕盯着她的侧影看了会儿,温声问:“你觉得叔叔跟那个老坏蛋,哪个好一点儿?”
她一撒谎就想躲开他的视线,闷声闷气道:“我说不出来.......”
“该不会是程旭吧?”他故意展开了激将法。
“不是。”棠宁否认完,咬字很重地说,“程旭哥又不老.......”
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明里暗里拉踩一句说他老。
也真是便宜了程旭这小子,还让小姑娘一口一个“程旭哥”的喊着。
之前听起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倒是刺耳的很。
面对她的刻意撒谎,程怀恕真是好气又好笑,还得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来配合。
“宁宁。”他声线清晰,含着不轻不重的笑意。
棠宁心跳漏了一拍,像是感受到了这时候气氛的不同寻常。
心口像是有两颗小珠子在碰来碰去,叮叮当当作响。
程怀恕站定在她面前,脊背笔直,身高比她高上不少。
偏偏说话时,他微微弯下腰,目光暧昧又直白:“过去的老坏蛋不如忘记,现在考虑下叔叔?嗯?”
他这句话像是心头游荡多回,而后一口气在她面前说出来。
说完,程怀恕的神情居然也染上一丝紧张,默默等待着小姑娘的反应。
“什么意思.......?”棠宁的嗓音柔里带着颤,像是不可置信般,直直对视上他漆黑深沉的眼底。
程怀恕单手抄兜,抬起下颚,暗示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清清嗓子,在猎猎夜风中,一字一顿地问:“棠宁,能让我追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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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夜风在耳畔呼啸, 吹皱了映照着粼粼微光的河面,散作零零星星的碎浪。
可能是紧张,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每一下都在胸腔震颤着。
四年前, 棠宁真的以为错过就是错过,干脆不动声色地藏匿着这段暗恋。
反正也没人知道。
像是荒芜的草原, 春风吹又生, 除了她, 无人再去问津这段少女心事。
可她从来没想过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且还是率先听到程怀恕的摊牌。
男人剑眉星目,唇边噙着一抹释怀的笑意, 盯着她看的眼神, 温柔的像是能使冰雪融化成一滩春水。
今晚的景色和气氛搭配起来如梦似幻, 似乎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心愿。
命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让她得偿所愿。
棠宁拉了下围巾, 鼻头通红,拼命锁住眼眶里的泪滴, 带着哭腔问道:“你说认真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不敢奢望的模样着实让程怀恕的心脏抽疼了一下。
他的小姑娘, 从来用不着这么卑微。
因为啊, 她真的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为之驻留。
程怀恕望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眶, 不自觉放柔了声线, 低声笑了下:“叔叔会骗人吗?”
她撇撇瞥,俏皮地淡哼道:“老坏蛋什么做不出来。”
程怀恕把玩着她围巾的穗子, 揣摩着接下来话里的每一个字:“嗯,所以能告诉老坏蛋答案了吗?”
明明临城还是寒冬腊月,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可两人间的眼神就像是翻滚着岩浆般的沸腾。
棠宁破涕为笑, 唇瓣动了动,脸颊似是被潮水般的绯红侵染:“应该可以吧.......”
应该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
程怀恕气定神闲的,内心暖意升腾,脑海里冒出些很旖旎的想法,如果可以,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姑娘捞过来抱会儿。
棠宁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直避着他的视线,害羞的去看古镇上的万千明灯。
程怀恕故意戏谑着问:“怎么不敢看叔叔了?”
她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眼眸湿漉漉的,大胆地摒弃掉莫须有的念头,嘟囔着反驳说:“谁不敢了。”
还真是个没断奶的小朋友,稍微激将一下就上钩。
程怀恕的笑意直达眼底,接下来的问话跟真的在和她一本正经商量事儿一样,挺不要脸地问了句:“你觉得叔叔能追上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傲娇起来格外难缠,乌黑的眼珠闪烁着狡黠的光。“看你表现。”
程怀恕笑而不语,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有名有份的“追求者”了。
走回旅店的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
说实话,程怀恕从来没想过小姑娘那么早的暗恋的对象是自己。
那一段时间,他被浑身的身体、心理病痛折磨,明显感觉到整个人快要被喘不过气的痛苦拖垮,却还要残存对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留恋。
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他只能靠着机械的语音播报来得知每一天的天气,出行的路线......
之前毫不费力能拿到的东西,失明了却要付出百倍千倍的辛苦。
更不用说,对于空军来说,眼睛的重要性。
再也见不到蓝天,这比任何打击都严重。
当时为程怀恕治疗眼睛的医生说的是,他那时的状况有一定概率恢复,但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一旦失败,余生他就要面对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让他自己想清楚再来承担手术的风险。
那时候住在程家养伤,并非他本意。
眼睛暂时失明后,程怀恕更没想过跟程柏城和他家里人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同父异母的关系,再加上老爷子一碗水端不平,就注定了这条鸿沟般的隔阂会一直存在。
也许正是因为那段时间的迟钝,他从未注意到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每一次的欲言又止,也无从观察到她真实的情绪。
这么算来,他确实欠了小姑娘几年间的喜欢太多太多,说是“老混蛋”也不为过。
到了旅馆楼下,街边就残留了几盏惨白的路灯。
棠宁停下来步子,问:“你们集训结束了吗?”
“结束了。”程怀恕头一次觉得心有了归属感,神色严肃地说,“但有个棘手的任务,等解决后就会回来江城。”
“平安回来。”小姑娘郑重地说完,湿润的眼眸里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种眼神看得人程怀恕心颤。
他回味了很久,才发觉那种感觉应该是心里有了牵挂。
“陈禾姐跟我说了你四年前的事儿。”棠宁还是没忍住提及,憋的一口气终于长舒出来。
程怀恕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揉着小姑娘的发顶,眼尾挑起安抚的意思:“都过去了。”
“宁宁,你看我现在,每一天都在坚定勇敢地活着。”
棠宁突然间鼻子发酸。
是啊,他一直都是坚定勇敢的程怀恕。
没有一刻不是这样。
她想起来下基层演出团的团长今天发过来的消息,也交待说:“叔叔,我后天下午回江城。”
程怀恕知道她们演出团向来留的时间不长,这一趟过来,春节前就要返程,口吻暧昧地说:“行啊,我到时候送你。”
棠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记性不差,程怀恕现在还是“追求者”的角色来着,怎么做,她又没权利要求。
于是小姑娘扬起一丝不在意的笑容,别扭地说:“随便你,我又没说非要你来送不可。”
楼上,夏桃注视了好久,也不自觉露出姨母笑。
实在控制不住围观群众的心态,她也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打趣说:“棠宁同学,再不回来,你的爱心小旅馆就要关门喽。”
棠宁窘迫至极,总有种偷/情被抓的错觉。
夏桃知道她脸皮薄,还挺仗义地拍拍胸脯:“不回来也可以,门我给你留着了啊。”
棠宁真是恨不得上楼堵住夏桃的嘴。
慌里慌张的,她就想上楼了。
临走前,程怀恕兀自笑笑,喊住她说:“等会儿,说个事儿。”
小姑娘懵懂地转过头,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啊?”
程怀恕的指节仍旧冰凉,抬起时,扫过她的眉梢眼角,最终力道稍重地在她眼皮上磨蹭了下。
棠宁后颈发麻,愣在原地,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刚才程怀恕很认真的样子,等了半天也没了下文。
男人垂眸,不动声色地与她呼吸交织:“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棠宁不解,莫名感觉到了手脚发软,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