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柠也是知道这安胎药的重要性的,枝枝在御政殿昏迷了七日,形同死尸,对孩子的损伤必然严重,景衍吩咐每日必需服下安胎药,也是在为枝枝和她腹中孩子考虑。
“行,我送进去吧。”沈青柠也担心阿姐不肯用药伤了身子,便应下了这事。
她往内殿走去,见药罐子和汤碗都被放在门前,便先上前叩响了门,道:“阿姐,是我,我能进去吗?”
枝枝正烦闷,原本不想见人,可想到沈青柠眼下在这里过活,若是自己不见她,岂不是给她闹个没脸,再说了,沈青柠再怎么说,也是枝枝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即便眼下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并未对自己说实话,可往日的情分也不是说没就没的。
思及此处,枝枝略压了压心头不悦,沉声道:“进来吧。”
沈青柠闻言缓身端起汤药,推门入内。
“我听伺候的人说,阿姐不肯吃药,特意过来盯着阿姐,姐姐你都是多大的人了,怎的还怕吃苦药啊?”沈青柠笑容清浅的同枝枝开着玩笑。
可枝枝眼下心中十分复杂,并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思。她低眸不语,冷声道:“我不吃。”话落瞧见沈青柠端着汤药,想着她小指还带着伤,又说了句:“你让她们把药带下去吧。”
沈青柠叹了口气,走到枝枝抱膝卧在的床榻前,低声劝道:“阿姐的身子真的是要好好养着的,这药一日都不能断。”
枝枝合眼压下烦闷,心道,难不成断了一日的药,人就没了。
沈青柠见枝枝仍是不肯用药,只好将汤药连带着托盘都放在了床榻旁的案几上。而后拉着枝枝的手,靠在她肩上絮语道:“阿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旁人都以为你心机深沉手段高明,可在阿柠眼中,阿姐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好似永远不会长大,也不用长大。”
枝枝当年穿进这本书中,事事都按照书中剧情去做,唯独在沈青柠这个小丫头跟前,可以逃离到剧情之外,真正做着自己。因此沈青柠眼中的她,和那个时候所有人眼中的她,都不一样。
这也是她们姐妹之间,最特殊的情分。
沈青柠的话,让枝枝想起了那些从前,在沈府的那几年,枝枝生活中最大的美好就是遇见了这个小妹。
当年她入东宫之时,沈家的人个个算计,唯独这个小妹送嫁时偷偷哭了一路,一直说怕她做妾受委屈。
枝枝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走的路,所以从不让自己觉得委屈。可这个小丫头待她的真心,她是记着的。
“阿姐你从前便时常闹脾气不肯吃药,还撒谎说是我给你打翻的药碗。如今长这么大了,还是不爱吃药。”沈青柠什么都好,就一点,枝枝最是受不了,那便是她分外能絮叨。
枝枝受不住她念叨,也知她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的,无奈扶额道:“好了好了,我吃,我吃成了吧。”
沈青柠闻言,立马笑着把汤药递给枝枝。枝枝接下后,捏着鼻子喝下,然后把药碗放在茶几上,苦得闭着眼睛在托盘上摸索蜜饯。沈青柠见状上去想要帮她拿那蜜饯,两人的手撞到一块儿,枝枝闭着眼瞎摸,不知怎的,失手将托盘打落。
那托盘好死不死,正正砸了景衍此前粘在龙床一侧遮住龙纹雕琢的木板一下。
景衍粘的本就不甚牢靠,这一砸,汤碗和木板先后落地。
瞬息之后,那里的龙纹式样,清晰可见地出现在枝枝两人眼前。
第72章 (捉虫)
床榻一侧的木制镂空装饰上, 雕琢着一只盘龙。那龙雕精致华丽栩栩如生,一眼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绝非凡品。
可枝枝入眼瞧见这龙纹式样, 却是全无欣赏之意, 反倒心底发凉。
这龙纹式样雕琢在床榻之上便只能是龙床了。偌大的皇宫之内, 能放置龙床的地方也就只有御政殿了。枝枝想到了自己身处皇宫之内,却没料到景衍竟会将他安置在御政殿内。
御政殿是什么地方,一国龙脉最盛之地, 他将人安置在这里, 如何能避过朝廷臣子的耳目?这避不过的话, 自己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枝枝想不明白景衍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要把她带进宫中,随便寻个寝殿安置不就成了, 怎么就非得将她带进这御政殿,平白惹出许多麻烦来。
想来枝枝若是知道景衍压根就没想过避过朝臣的耳目, 而是光明正大的带着她入的御政殿, 恐怕要更惊恐了。
猝不及防看到了这龙纹式样, 不仅枝枝心头发凉,她身旁的沈青柠也是一滞, 神色慌乱不已。
两人都在慌乱, 故此没有一个人留意到, 就在方才木板掉落的那刻, 有人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藏身在门扉处。
那是景衍,他听闻枝枝今日闹了脾气不肯用药,想着过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料人刚到门口就瞧见自己早前粘着的木板应声而落。
景衍一边暗骂木板怎的如此不经事,一边闪身藏在门扉处。这当口若是被枝枝瞧见了他, 那可就惨咯。
他悄无声息的藏下身影,偷偷听着内殿的动静。
内殿中。
枝枝因为冷不丁瞧见龙纹,猜到此处是御政殿,思及自己的处境,心里发慌,一言不发坐在龙榻上,沉默以对。沈青柠以为她是气自己瞒着她不曾与她实言相告的缘故,因而慌忙去拉她的手开始解释。
“阿姐消消气。”说是解释,可说完这句话后,沈青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枝枝自然不可能因她一句话便消气,反倒轻轻抽回手,撑着额头神色忧愁的靠坐在床榻一侧。
沈青柠见状,心中愈发慌乱。
“我瞒着阿姐,是怕阿姐因景衡之事,与陛下对上。阿姐的性子向来执拗,不肯低头,陛下又是个手段酷烈的主儿,我实在是怕阿姐吃亏这才瞒着阿姐的。”
她一番话落,枝枝仍未理会。如此下来,沈青柠愈发觉得阿姐是真的气极了。
她焦急的没了头绪,全凭意识到枝枝跟前,低语道:“我知阿姐与景衡两情相悦,可眼下的时局,阿姐你和他已是再无可能。即便景衡当年是假死逃脱,也带阿姐你离京了,可时至今日,他护不住你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阿姐你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啊。”
枝枝闻言,惊楞不已。她眼神愣住,呆呆地问:“我腹中的孩子?我不是已经落胎了吗?”
沈青柠听罢,凝眉反驳道:“阿姐乱讲什么,你是有大福气的人,这孩子虽遭了些罪,眼下却也是好好的在阿姐腹中,怎么会落胎,只是这胎不大稳,故此陛下才会日日让人盯着阿姐用安胎药。”
藏身在门外的景衍听见沈青柠的话,暗恨不已,怎么就只顾着让小安子叮嘱不能泄露他身份的事,却忘了提点她莫要在枝枝跟前提腹中胎儿的事。
景衍不知道枝枝如果知道孩子还在会怎么做,可他想到此前枝枝执意要避子汤的态度,便忍不住猜测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心里有了猜测,就愈发怕枝枝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景衍不敢再听,无声转身离开,往前殿走去。
他走的太早,也不敢往内殿看,因而错过了枝枝听了沈青柠的话后,唇角不自觉勾起的那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真的吗?可景衍明明告诉我说,我误服红花落胎了的。”枝枝问沈青柠。
沈青柠闻言略一思索,回应道:“许是陛下怕你惦记景衡,不肯要这个孩子,这才骗你说孩子没了,想让你安生些,好好养胎。”
枝枝听罢,想了想,暗道不妙。
他连她没落胎都要瞒着她,想来不仅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恐怕就连她伙同景衡做的那次蠢事,也是知晓一二的。
这可如何是好?他什么都清楚,却瞒着自己,装出一副丝毫不知的模样,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枝枝细思极恐,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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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景衍落荒而逃回到前殿。
他孤身立在御阶下,心绪复杂难懂。
费尽心思隐瞒算计,到底是逃不过今日。她终究还是知道了。景衍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生命中,除却幼年时的忧惧外,从未如此刻这般惶恐。他惶恐留不住她,惶恐爱而不得徒留遗憾,惶恐精心谋划却败给她对旁人的惦念,更惶恐纠葛至今,情思牵念难断,只落得一场空。
前殿伺候笔墨的宫人见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陛下,此刻竟神色阴郁的立在御阶上一动不动,个个都骇极了,只恭敬垂首在一旁,不敢出半点声响。
景衍合眼不语,身姿丝毫不见动静。殿内寂静良久,他才掀开眼帘。此刻他眼中的沉沉情绪都被强自压下,只余下几分寂寥难懂。
“宣齐钰入宫一趟,把御膳房酒窖中藏着的陈年佳酿都送到偏殿去。”景衍沉声吩咐道。
大抵人在心中苦闷时,都想要一醉解千愁,哪怕明知借酒浇愁无济于事,还是想要把自己灌醉。
齐钰现下正在家中苦苦应对齐老太君的逼婚,正无计可施时,景衍的圣旨传召就到了齐府。齐钰暗道来的真是及时,立马就起身逃离齐老太君的絮叨入宫去了。
他边和传旨的太监往宫中走去,边打听景衍今日是为何事而传他入宫。
这太监被他一问,连连叹气,抹了把冷汗道:“齐小将军有所不知,今个儿陛下去了主殿一趟回来后,便孤身立在御阶下,一动不动的呆了许久,这刚有动静就是让人传您入宫喝酒去的。”
齐钰笑叹了口气,暗道,果然还是为了他养在御政殿的那个女人。
枉他景衍往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到了如今不还是个为情所苦的主儿。
齐钰同传旨的太监一路往御政殿走去,途径内宫门口时,路上的一个小太监瞧见齐钰,神色一慌连忙扭头往回跑,齐钰发现后,出手拦下了这个小太监。
他先同传旨的太监道了句:“稍等片刻。”随即便拽着这个小太监往宫墙一侧去。
“怎的见着我就跑,嘱咐你盯着的人呢,怎么样了,有出什么事没有?”齐钰沉声问着小太监道。
小太监闻言,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齐钰见状心头火气,寒声道:“究竟怎么了?难不成她真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摇头,还是不敢回话。
“你再不说,也就没有开口的必要了。”齐钰话音狠厉。
小太监吓得一颤,立马道:“齐嫔娘娘将沈姑娘的尾指指甲拔了,事发突然,奴才没来得及传信给您。”说罢,低垂着头,不敢看齐钰的眼色。
“什么?齐嫔怎么敢如此作践于人。”齐钰眼神阴寒可怖。
这小太监是齐嫔宫里伺候的,齐钰私下买通了他,让他盯着沈青柠,有什么情况都要传信给他。
齐钰强自忍耐,才没捏碎这小太监的脑袋。他压抑着怒意,又问道:“那她现下怎么样了?”
小太监喘了口气回道:“被调去了御政殿伺候那位贵人。”
齐钰闻言,想到御政殿如今藏着的那位是她的姐姐,想来也会照拂于她,这才稍稍放心。他眼神转暗,压下怒意,沉声对小太监说道:“你先退下吧。”
小太监捡了条命,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齐钰这才回身,同传旨的太监继续往御政殿走去,他一路上也是心绪复杂,不比此刻正在御政殿的景衍少几许烦闷。
传旨的太监引着齐钰去了御政殿的偏殿,齐钰人到时,偏殿内的景象与他上回来此时差不离。
景衍等不及他来早就自己灌上了,那副模样依旧是愁思萦绕眉间,笑意也带着苦涩。
上回景衍买醉,齐钰只是个陪喝的,这回不知怎的,落座之后比景衍灌得还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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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御政殿的内殿。枝枝听了沈青柠的话后,心绪也是复杂难言。她说自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沈青柠先退下了。
待沈青柠离开后,枝枝自己卧在床榻上,越想心绪越乱。她实在烦闷,气呼呼的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呆坐了一会儿后,枝枝瞧着龙床上的龙纹式样,愈看愈是心烦。她不想呆在这里,气性上来推开门就往外走。
守在门外的人见枝枝又冲了出来,吓得慌忙拦她。
枝枝见此,冷声问道:“景衍呢?我只是找他,不是逃跑,你们告诉我他人在哪里,我自己过去,若是不告诉我,还要在这里拦着我,那我这身子被气出个什么事的话,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枝枝直呼景衍的名讳,更是把守门的这些人给吓了一跳。
上回若非景衍及时到了,这守门的恐怕也是拦不下她。这回景衍正和齐钰在偏殿买醉,怎么可能如上次那般及时的过来。
守门的人叩首求道:“贵人不如再等等,让奴才去请主子过来。”
枝枝心头怒火正烧的炙烈,哪等得及景衍回来。她厉声道:“只说他在哪里即可,我自己去,再耽搁时间,真将我气出个好歹来,你们担待的起吗?”
守门的人被她吓到,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的回话道:“主子在偏殿。”
枝枝闻言让他们指了个方位便立刻抬步往偏殿走去。
偏殿之中,景衍与齐钰已喝的半醉。
齐钰问他:“我瞧上了宫中的一个宫女,不知陛下能否赐给我?”
景衍半醉道:“谁啊,你问问人姑娘的意思,若是情愿,走时便将人带走吧。”
齐钰摇晃着坛子中的酒,缓缓答道:“沈青柠。”
景衍闻言立马换了说辞:“那不行,她我做不了主。”
齐钰笑了,带着苦涩道:“即便你能做的了主,她也是不情愿的。”
这不情愿三字,直直戳到了景衍痛处。
“呵,是啊,不情愿。”景衍摇头苦笑道。
齐钰见他如此,沉声问道:“你那外室身子不是大好了吗,眼下还正怀着胎,这不正合你意吗?你有什么好买醉的?”
景衍冷笑一声,回他说:“可她不情愿啊,强求而来,我这心底终究是难安。再多的谋划算计,留不住又该如何?”
齐钰倒是难得见景衍这副模样,于是嘲讽道:“不情愿?不情愿你倒是放手啊?纠缠着又有什么意思?”
景衍气上心头砸了个酒坛子,咬牙切齿道:“凭什么放手?我偏要百般纠缠,偏要费尽心机,不就是温柔体贴,情意绵绵嘛,谁不会装?我就要装出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骗她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得不到就放手有什么意思,得到了再抛弃才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