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口中那个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小孩子正抱着壶茶水立在门外,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迎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后,无声沉默许久,末了捏紧拳头低眸不语,继续听着里面的谈话。
“枝枝怀了身孕,这孩子不能留。女子但凡做了母亲,必定会为自己的孩子考量最多,到时她不仅不会站在我们这一面,相反,还可能会倒戈为了她的孩子算计孤。”景衡声音低缓,话语却极为残忍。
宋棋闻言,心下虽觉得沈氏凄惨可怜,却还是恭敬应下了主子的话,“属下明白,依主子之见,如何动手为好?”
景衡在来之前,心中便已有了谋算,他沉声道:“想法子往太医院伸手,让太医院的人在平日里枝枝的用的药上动手脚。”
说着,他便将一封信递给宋棋,又接着道:“太医院最善保胎的是林太医,他历经三代君王,手下的脏污事可不少,这信上便是最能要他命的一件,你只要捏紧了这个事,他必然任你差遣。”
一番话落,景衡欲起身离开,林迎听得里面有了动作的声响,悄无声息的抱着茶水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林迎这个小孩是个勾子也是个伏笔,对后面的剧情很重要,基本上贯穿全文的那种重要,千万不要忘了他啊~
这两天还要再去县城一趟,我还晕车,想想就怵得慌。
晚安~好困啊~
第77章 (捉虫)
景衡的步音渐行渐远, 林迎才抱着茶水从隔间的窗户翻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自另一个门口重新走了进去。
“小迎过来,我还要在这再等个人, 一会儿让这的小二给你送回府可好?”宋棋见林迎走了过来, 面上挂着笑同他说道。
林迎低垂眼帘, 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放火烧死他父亲的凶手,心底溢满恨意,藏在袖中的一只手紧攥着压抑着情绪。
不过一瞬之后, 林迎已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用另一只手揉着眼睛, 面上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喃喃道:“宋大哥, 我现下困极了,想在这儿先睡会儿,待你回府时唤醒我一块儿回去行吗?”
小孩子贪睡也能理解, 宋棋对他本就有些愧疚,因此瞧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便应了下来让他去隔间睡了。
过了会儿, 景衡的另一个心腹裴度来了。
当初枝枝离京, 就是裴度将她送到的扬州。景衡离京后裴度还在他的授意下归降景衍,并且在景衡的吩咐下连斩数名景衡重伤在身的心腹, 因此在景衍登基后俨然成了旧臣派系中武将的领军人物。
裴度如今官至京卫营副将, 与景衍手底下的齐钰及新军一派的副将分庭抗礼。要说这个裴度, 也着实奇怪。太子妃原本在凉州好好的, 没有任何异动,是裴度擅自将枝枝与景衡皆在京城的消息送到凉州去让太子妃知晓,引她来的京城。并且在之后几次太子妃做下蠢事时,他都是刻意助其避过景衡耳目,好像是有意设计让太子妃成为景衡一派的漏洞和马脚。
两人落座后, 裴度开门见山的问宋棋:“主子今日召见你了?”
宋棋对他并不设防,坦然答道:“嗯,交派我处理掉沈氏女腹中的孩子。”
裴度闻言,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哦?如何处理?宫里的人可是将沈氏看的严实得狠,你如何能得手?”
宋棋将景衡留下的那封信在桌案上推向裴度,回话说:“喏,主子给我留下这封信,说是让我用这封信去找林太医,还说信中有让林太医不得不帮我们做事的阴私证据。”
裴度与宋棋不同,宋棋是真的效忠于景衡,故此景衡只说要他以来此要挟林太医,宋棋便不曾自己拆开信来,只想着让人将信连同景衡要说的话再另外修书一封送到林太医手上。可裴度不是,他在景衡身边本就另有谋算,因而接过信便直接拆了开来。
待宋棋反应过来时,裴度已展信看了起来。裴度的脸色在匆匆扫过信的内容后有一瞬间的阴沉,只那一瞬闪过,不到一息就压了下来。
他将信复又递还给宋棋,神色莫测的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告知林太医?”
宋棋一顿,答道:“我打算将这封信连同主子吩咐要挟林太医的事一并修书一封,让手下人送到林太医手上。”
裴度笑了声,半带嘲意,问宋棋说:“你还未瞧过信中内容吧?”虽是问句,话音却已是肯定。
宋棋颔首应是,裴度这才接着道:“宋兄,我劝你自己去做这件事,切莫假手于人。这事的消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走漏了出去,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裴度话落,宋棋眉头紧蹙,不解的打开书信。他垂眸大略扫过,神色瞬间严肃,片刻后拱手道:“多谢裴兄提醒。”
宋棋若是让手下人自己去做,即便林太医那边出了状况,也能让手下的人做替罪羔羊,可若是他自己亲自去做这事,但凡走漏什么风声,景衡费心布下宋棋这道棋就算是废了。
裴度要的就是如此。他见目的达到,不再多言。恰在此时,宫中来了人传召宋棋,宋棋急着入宫,道了句告辞,便起身出了内间。
他踏出内间往外走,视线无意间扫向了隔间,这才想起林迎还在这睡着。
“这孩子还睡着,烦请裴兄走时顺便将他捎回我府上。”宋棋同裴度说。
裴度应了句:“成。”
宋棋离开入宫面圣了,裴度一个人坐在内间,想到方才看到信上的内容,心底的恨意难以压抑。
过了会儿,裴度放了只鸣花,大抵一刻钟后有一人跳窗来了此间。
“少主因何事召属下前来?”来人恭敬垂首在裴度身前。
裴度遥望着西北方向,低声道:“告知父亲,不日便可助景衍拔下宋棋这个暗桩。另外问问父亲,现下景衍多番找寻父亲,他为何不现身直接向景衍揭露景衡的藏身之处,而要暗中费尽心思相助于他?”
来人闻言,眼神略带酸涩回话道:“主公猜到少主必然有此一问,特让属下与少主言明。主公说,褚家三爷已死,如今活着的是北凉长公主的驸马。少主自幼年时便被主子放在京城,这是主公为少主谋的出路,盼着少主日后襄助陛下,以褚家儿郎的身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不负家族荣光,不堕褚家威名。”
这人话落,裴度的视线愈发空旷辽远。他的眼睛穿过这京城纷纷扰扰的市井繁华,跨越辽阔无垠的大漠边疆,直直抵达万里之遥的北凉国土。那里有他的生身父亲,当今皇帝的舅父,昔日褚家纵马游街风流恣意的三郎褚阔。
如今,他在北凉,是北凉长公主的驸马,隐姓埋名抛弃过往活在远离故土的异乡。
“告诉我父亲,让他放心,度儿必不让他失望!”裴度眼神坚毅决然,带着一股与景衍极其相似的孤绝赤勇。
来人颔首起身,打开窗棂越窗而去。
裴度扫落衣摆微尘,同样起身离开。他踏出房门,想到宋棋走前提起的事,又转身去了隔间。
这时,林迎正侧身半趴在长椅上睡着。裴度缓身上前,想要唤醒他,可刚蹲下身子就发现眼前这个孩子的不对劲。
裴度是什么人,自小便被褚阔精心培养的褚家少主,幼年就被扔到了京城,他什么人没见过。林迎这装睡的把戏虽已十分娴熟,可在裴度面前却还是差一丝火候。
“小孩儿,你都听到了什么?”裴度在林迎耳畔低语,话音极其可怖骇人。
林迎不发一言,也毫无动作。他在赌,赌裴度是在诈他。可他赌错了,裴度已经将他的把戏看穿。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贴在林迎颈间,刀刃的凉意与锋利让林迎的肌肤下意识的起了寒颤,可他仍旧未曾睁眼。
裴度见状,嗤笑一声,讽笑道:“爷向来是宁肯错杀也不放过,既然你不肯醒,那便彻彻底底的睡下去吧。”
话落,那刀刃刺进林迎血肉。林迎吃痛,立刻挣扎开来。他垂首低眸,强自镇定道:“我不是宋棋的人,我和他有着血海深仇,我绝不会出卖你,求你留我一命。”
裴度见他不再装样,笑容带着嘲意靠坐在长椅上,反问道:“你不过一个孩子,还是被宋棋养在身边的孩子,能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来是诓我的吧,我瞧着还是杀了你来的轻松干净。”
林迎抬眼看着裴度,彻底慌了。他从他的眼神里看了出来,他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念。
林迎只停了一瞬,立刻开口道:“我叫林迎,扬州刺史林壑季之子,林家满门皆葬身火海,唯独我侥幸活命,宋棋是放那把火的人,他口中的那个主子是这场纵火案的主谋。他们合伙要害的那个有孕在身的女人,是我的阿姐,不,她也不是我的阿姐,但她答应过我,会做我的阿姐,照顾于我。”
裴度听他逻辑缜密话音清晰的将这一番话说完,沉思不语。眼前的这个孩子面对死亡的危险,眉眼间虽有惧意,却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实在是不容小觑。即便是裴度自己在林迎这个年岁也没有他这样的城府。
“所以呢?这能让我不杀你吗?留你一命的风险,远不及就此杀你了你来的干脆。”裴度面上神色未改,又一次反问。
林迎抿唇不语,手指不断搓弄着衣袖的边缘。
大抵几瞬之后,林迎抬眼望着裴度道:“我能帮你,让你的目的更轻松的达到,你可以让人跟着我,如果我不听话,随时动手取我性命。”
裴度笑了,眉眼间的危险消融了几分。他抚了抚衣摆起身,开口问道:“哦?你如何能让我的目的更轻松的达到?”
林迎见他如此问,心知有戏,在心底擦了把冷汗,抿唇道:“过了这条街就是齐国公府,我可以把宋棋和他主子,就是那个叫景衡的人的谋划都告诉齐钰,我有把握让他信我,并且不会暴露你。”
这样聪明的孩子,死了可就太可惜了。裴度抚着林迎细瘦的肩膀心中低低感叹。
他答应了林迎。林迎和他要了纸笔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将他想说的都写在了上面。林迎写好后,裴度拿过纸张瞧了眼,忍不住再一次感叹林迎聪明至极。
他不仅将宋棋与景衡的算计和林家灭门的惨案悉数道出,还直言求齐钰收留他,话中还隐晦的提了几次枝枝。连番卖惨之下,又帮景衍揪出了宋棋这个暗桩,齐钰见了这封信,只怕是找不到分毫理由拒绝林迎。
裴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齐国公府,又让自己的人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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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皇宫,宋棋正在御政殿的前殿听侯吩咐。
景衍准备将京城由内到外排查一遍,齐钰这些时日被家里逼着相看亲事,日日躲在书房不肯见人,还谎称是在办理皇帝安排下的政务。气得齐家的老太君入宫求景衍少给齐钰派些活计,景衍有冤难言,只得按下安排齐钰排查京城的圣谕,在齐老太君回府后换了宋棋来。
他正与宋棋在商议时,话刚谈到一半时,小安子突然慌忙闯了进来。
景衍见他神色十分慌乱,下意识觉得是枝枝出事了。
果然,小安子喘着粗气道:“贵人、贵人带着沈家小姐强闯了出御政殿,守门的没拦住!”
枝枝带着沈青柠跑出了御政殿?!
好好的,她跑什么?这是又作什么幺蛾子?景衍心下一慌。
“她跑什么?”景衍抬脚就出了御政殿,边走边问小安子情况。
小安子气喘吁吁的跟着,说:“瞧着是拉着沈家小姐被拔了指甲的手往齐嫔宫里去了。”
今个儿,枝枝用膳时不小心碰到了沈青柠的手指,沈青柠吃痛,没忍住抽了口冷气,枝枝由此发现不对。寻常伤口怎么可能过了这般久的时日,轻轻一触还会发疼。她扯了沈青柠的包扎,见她小指指甲整个被拔出,既心疼又惊怒。
枝枝连番逼问沈青柠是谁干的,原本沈青柠想着枝枝无名无份被景衍囚禁在御政殿之中,不愿意让姐姐和齐嫔这个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对上,抿唇不肯开口。
却没想到,枝枝拉着御政殿的小太监问了一通。沈青柠被齐嫔拔掉指甲的事,御政殿无人不知。这小太监没被交代过禁言此事,枝枝问,便毫无遮掩的答了。
枝枝还在小太监口中知晓这个齐嫔就是当年的纪二,新丑旧怨加在一块儿,枝枝不难猜到那齐嫔是因为自己才如此折磨沈青柠。
她气极在偏殿拿了景衍一把匕首,拉着沈青柠就往齐嫔宫中兴师问罪去了。
现下,齐嫔正在自己宫中躺在摇椅上,捧着盏花茶用着,原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安详样子。枝枝到时不曾通报直直就闯了进去,这才打破了这一场景。
齐嫔宫中的下人原也想拦着枝枝,可见她手中握着把匕首,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十分骇人,且身后不远处竟还跟着御政殿的人,隐隐猜到枝枝是谁,想到她现下怀着龙胎,一时都不敢上前冒犯。
就这样枝枝畅通无阻的到了齐嫔宫中内殿,齐嫔接到通禀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时,枝枝已经越过内殿的门廊走了进来,就在齐嫔所立之地不远处的一个拐角。
第78章 (捉虫)
齐嫔立在摇椅旁, 瞧着枝枝的身影渐行渐近,惊得手中的茶盏脱手砸在地上。她想到了多年前,沈枝枝带给她的屈辱。
少时未嫁的闺阁女儿, 从来都是掐尖好强, 齐嫔出身纪家, 长姐又是东宫的太子妃,原该风头无两,偏偏枝枝出现了。齐嫔自负美貌, 却发现在沈家养在深闺十余年的这个庶女跟前, 自己的美貌不值一提。
不止如此, 沈家这个已经是破落户之家出身的庶女,居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齐嫔至今都忘不了,当初沈枝枝的手段有多绝。
那年她想将枝枝推入湖中让家中的一个下人前去救她, 好顺势让枝枝下嫁给纪家的奴才,却没想到枝枝自己从水里爬了出来, 拽着当年的纪二就将她的外衣剥得干净, 只留一个肚兜把她扔进了湖里。
齐嫔自己作孽, 反倒作茧自缚。枝枝虽衣衫尽湿,显露玲珑身段, 可纪二却几近赤身裸体光天化日之下呆在纪家的湖水中。
好死不死, 那日是景衡同太子妃回纪府的日子。景衡有意躲纪家的算计寒暄, 寻了个清净的地方, 却没想到瞧见了这一场闹剧。
那个时候,已经是枝枝跌进景衡怀中之后了。景衡将外袍给了枝枝,让人将她送回了沈家,而后告知纪侯爷纪二赤身裸体在湖中。
纪侯爷以为自己这个侄女是想要舍下脸面算计太子嫁入东宫,因此大怒, 后来更是将纪二当作棋子送去西北作了景衍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