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强作镇定,质问道:“我只是想找到原因,你为什么要和我断绝血缘关系。上个礼拜我看报纸,报纸上有一个老爷爷发表了一则声明,他声称要和儿子断绝关系。因为他的儿子经常赌博、酒驾、包养小三,他觉得自己没把儿子培养好……”
说到这里,林知夏引入主题:“我又没有赌博、酒驾、做违法的事,林泽秋,你凭什么和我断绝关系?”
林泽秋听得一愣:“我没和你断绝关系。”
“你有!”林知夏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让我叫你哥哥!”
林泽秋站起身:“出了学校大门,你怎么叫都行。”
“为什么?”林知夏的求知欲一瞬间爆发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泽秋打开了卧室房门:“罗里吧嗦的,你烦不烦?我没空跟你瞎扯。我去客厅吃饭。”
真是浪费了一次沟通的机会!
林知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哥哥,我们家里有一个喇叭,那是爸爸妈妈做促销活动时用的喇叭。你不告诉我具体的原因,我就带着喇叭去学校,在你的班级门口大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让全校所有同学和老师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按理说,林知夏发出恐怖的威胁,哥哥就会很凶地批评她。
但是,林泽秋一句话都没说。
他扶着门把手,身形微微颤了颤。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麻痹,脊背僵直。
为什么他极力避开噩梦中的场景……
反而促成了噩梦发生在现实里?
如果林知夏真的那么做了,林泽秋的校园生活就毁了。
自从初一下学期以来,林泽秋就频繁收到女同学的示好。他明白那是《思想品德》课本上所说的“青春期萌动”。他遵从课本上的教导,谨慎地把握着交往的尺度,严格控制着异性同学之间的界限。他清白、上进、品行端正,从不借别人抄作业。
而一旦林知夏卷入他的校园关系网,他就会从云端跌落,从天上的明星沦为地上的谐星。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林泽秋踏出一步,又突然转过身,走回林知夏的面前:“林知夏,你要是带了喇叭去学校,我就登报纸,和你断绝血缘关系。”
“你登报纸吧,我等着,”林知夏竟然说,“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会被逐出家门。你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裹着破破烂烂的棉絮,睡在天桥底下的桥洞里。”
林泽秋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卷起铺盖离家出走。可是下一秒,林知夏的态度忽然放软:“为什么,哥哥,我好困惑啊,你以前还说,你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难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可是我还记得,对比现在和从前,我觉得好难过……就连这种难过的心情,我都没有办法忘记……”
林知夏坐在床边,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她的毛绒玩具上。
她怀里抱着小企鹅,双手握着企鹅翅膀,指甲尖都微微泛白。
“我……”林泽秋的心口像被一把钝刀割过。无形的血液顺着溃烂的伤口往外涌出,他双腿一软,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
他说:“林知夏,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我考了三次竞赛班,没有成功。”之后的话,他死都讲不出来。
林知夏双眼微眯:“因为你考不上竞赛班,所以你在学校里不认我,就能保全你的面子,是这个道理吗?”她歪过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在我的辅导下,你可以轻松考进竞赛班,更不用担心面子的问题。”
林泽秋单手扶额,千言万语化为两个字:“算了。”
林知夏蹲到他的身边,疯狂摇晃他的肩膀:“振作!哥哥!振作!”
林泽秋轻轻推开她的手,她立刻介绍道:“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无所畏惧的,他越战越勇,眼界广阔。今天的数学抢答赛上,我发现,他的心算水平突飞猛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58进制和62进制的转化题,他都能口算出来了!我们班一共得了19分,最难的4分都是他一个人贡献的!要知道,今年一月份,他考试还经常打草稿呢。”
“你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林泽秋质问道。
“是非常好的男孩子。”林知夏毫不避讳地回答。
第29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男孩子?”林泽秋的声调陡然拔高,“林知夏!你是个女孩子,你只能和女孩子玩!男女有别,这还要我来告诉你?”
林知夏没想到她的哥哥只关注这一点。
明明能好好商量的事情,他非要摆脸色,非要和她吵架,现在还把矛盾转移到江逾白的头上!
林知夏拎起小企鹅毛绒玩具,借用林泽秋的说辞来打败他:“林泽秋,我是女生,你是男生,我和你也是男女有别。我不跟你讲话了。”
林泽秋的愤怒到达了临界值:“我是你哥!那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要你管,”林知夏扬起脑袋,“我和他在学校里还是好朋友,我和你在学校里不是亲兄妹。”
她抱紧小企鹅,扭头就要去客厅。
林泽秋抬起左手,越过她的肩膀,直接把小企鹅抢了。
他将那只毛绒玩具高高地举过头顶,林知夏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怎么也够不着。比起哥哥一米八的身高,林知夏实在太矮了。
小企鹅可望而不可即,林知夏生气地攥紧了林泽秋的衣角:“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我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觉!快点!我给你四秒钟的考虑时间!”
“你必须答应我,找一个女孩子做你最好的朋友,我就把它还给你。否则你再也见不到这只企鹅。”林泽秋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
他希望林知夏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猜测,那个男生在林知夏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这只企鹅。
他没等来林知夏的回答。林知夏怒火攻心,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出。
片刻后,她抱着一个篮球跑回来,还带了一把剪子。
林知夏跪坐在地,缓缓把篮球放到腿上。她手握剪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球面,语气毫不退让:“林泽秋,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威胁我。我讨厌被人威胁。你不把小企鹅还给我,我就把你最喜欢的篮球扎破,扎成马蜂窝。”
林泽秋听得心尖一抖。他盘腿而坐,低下头来,双手奉还小企鹅。
林知夏终于救出了她的毛绒玩具。但她对哥哥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层。在她看来,哥哥的一系列行为都是无理取闹,他都快满十四岁了,为什么表现得像个四岁的小朋友?
哥哥略带犹豫地摸了摸林知夏的头。他温暖的手掌覆在林知夏的头顶,指尖轻抚她的发丝,像在给一只暴躁的小动物顺毛。
林知夏逐渐平静:“我饿了,我想吃饭,肚子在咕咕叫。”
“别磨蹭,去吃饭,”哥哥带她走出卧室,“妈妈做了红烧鸡腿。”
“红烧鸡腿!”林知夏一蹦一跳地跃向了餐桌。
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红烧鸡腿、酱汁茄子、凉拌黄瓜,还有一盆西红柿鸡蛋汤。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林知夏周身的阴霾一扫而光。她开开心心地捧起碗,又用一只小勺子舀起鸡腿的汤汁,浇在了碗里的白米饭上。
林知夏咬了一口鸡腿,细细品味,吞咽完毕,心花怒放道:“妈妈做的红烧鸡腿最好吃了。”
她又夹起两块茄子,盖住米饭,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
林泽秋忽然和她说:“林知夏,男生跟女生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为什么要在午餐时间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林知夏用筷子剃掉了鸡腿肉,拌进米饭里。
林泽秋端着饭碗,振振有词道:“林知夏!今早我在学校里看到你和那个男生走得很近,周围没有女同学。这绝对不行。中学和小学不一样,你必须注意交往的分寸。别以为自己很聪明,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你绝对不能和男同学、男老师单独待在一块儿,旁边一定要有人。如果有男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你提前踩个点,办公室里要有别的老师——最好是女老师。如果男老师把你一个人留堂,或者叫你去他家里补课,你理都别理,懂我的意思吗?爸爸妈妈没告诉你这些,你别嫌我啰嗦。”
林知夏若有所思:“哥哥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东西?”
“这你别管,”哥哥眉头紧锁,“反正我不会害你。”
林知夏喝了一口西红柿鸡蛋汤,浑身都暖洋洋的。填饱肚子之后,她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也许,饥饿状态下的人类更加暴躁冲动易怒?她心不在焉地辩解道:“哥哥,你懂的那些,我也懂。当危险来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我在力量上都不占优势。但我一直很注意自我保护。我会观察同学和老师的表情,猜测他们的心理活动,判断他们是否有恶意……是这样的,哥哥!今天早上,我觉得你对我恶意很大。”
林泽秋放下筷子,视线飘到了别处。他心里有事,就会食不知味。
林知夏给哥哥夹了一只鸡腿:“我的那位朋友,他是很好的人。我和他一起从实验小学跳级来到了竞赛班……对了,他和我同一年出生,我们的生日就差了一个月。”
哥哥呼吸停顿:“你的朋友,今年也是十岁?”
“对呀。”林知夏频频点头。
哥哥再三确定:“他也考上了竞赛班?”
“他不仅考上了,”林知夏略带一丝骄傲地说,“他还是我们班的第九名!我们班上人才辈出,不仅有师范附小的第一战神,还有全市第四届中小学生围棋比赛的小学组亚军,江逾白能在我们班上排名第九,已经算是非常厉害!”
哥哥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他佯装淡定,端起盘子,拨了一只红烧鸡腿入碗。他沉默地垂首,动作机械地往嘴里送食物,甚至没留意自己的碗里有一片生姜。
生姜是林泽秋最讨厌的食材。他五六岁的时候,看见碗里有姜丝,就要跳起来大吼大叫。
此去经年,林泽秋深受生活的锤炼,果然成长了许多,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容忍姜片。
林知夏看着一反常态的哥哥,不禁思考道:哥哥非常在意竞赛班。那么,当他听说江逾白十岁就能连跳两级,成功考进省立一中的竞赛班,哥哥会不会因此而感到羞愧呢?
林知夏试着安慰他:“哥哥,你在培优班也常考第一,这说明哥哥在普通人里算是比较聪明的,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嘛。我今天认识了十八班的一个女同学,她叫金百慧。我觉得金百慧给自己的压力就很大,她在竞赛班也不快乐。”
哥哥仍然一言不发。
林知夏专心进食。
饭后,她洗脸刷牙,躺倒在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怀里抱着小企鹅,准备进入午睡状态。
哥哥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门口。他斟酌了很长一段时间,打好腹稿,才对林知夏说道:“林知夏,我还是刚才那个意思,你必须找几个女生,当作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整天跟男生玩在一起。哪怕你年纪很小,你班上的同学,你隔壁班的同学都比你大了两三岁,他们的想法肯定跟你不一样。这样吧,你甩开江逾白,多和别的女生接触几天,怎么样?”
“不要吵我午睡。”林知夏冷漠地答道。
哥哥走进她的房间,拽了一下她的枕头。她愤愤不平道:“林泽秋!你再惹我一次,我立刻找妈妈告状!”
“找妈妈告状”是一招妙计,百试百灵。
林泽秋立刻返回他的房间。他坐在自己的床边,颇感困乏倦怠,他一天到晚为什么要操心那么多事?今天中午的碗筷还没收拾,没洗干净。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脑子里积累的杂乱思绪汇成一团浆糊,他懒得去抽丝剥茧地考虑问题,索性闭上双眼,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他做了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境中的光线影影绰绰,还有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在大言不惭地教育他:“林泽秋,你妹妹的年纪那么小,说话又很烦人,给一颗草莓糖就能把她骗走,万一学校里有人欺负她怎么办?竞赛班没什么大不了。她的小学同学都能跳级考上来。”
他还听见妈妈在他耳边喊:“起床!起床!林泽秋!”
他吓得一激灵,恍然睁开了双眼。
窗边漏下的阳光浓烈,妈妈站在他的床边,告诉他:“林泽秋,你的班主任,还有你妹妹的班主任都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问我,你们俩今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我跟你爸爸刚才都在查货,还有几个客人订了七箱啤酒,你爸爸给人送货去了,我在店里都忙不过来,才发现你和你妹妹睡过了头。你快带着你妹妹去学校。”
林泽秋一下子清醒,单手拎起书包,直奔林知夏的卧室。他推开房门,往里一看——果然,林知夏还在睡觉。她侧躺在床上,睡得失去了意识。
一般来说,如果林知夏在清醒时有较大的情绪波动,那她中午和晚上就会睡得特别踏实。林泽秋对妹妹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他只是没料到,今天中午,连他自己也睡过头了。
他狠狠拍响了墙壁:“喂,起来,林知夏!林知夏!”
林知夏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干什么?”
“下午三点了。”林泽秋提醒她。
林知夏惊讶地问道:“妈妈为什么没来叫我起床?”
林泽秋解释道:“你和我在一个学校上学,妈妈默认了我出门的时候会带上你。”
妈妈站在林知夏的门口说:“夏夏,下次睡觉前,你定个闹钟。”
“不用,”林泽秋随口道,“我不午睡。我来喊她。”
林知夏讨厌闹钟的声音。而林泽秋从来不午睡。他习惯在中午抽空背课文、背英语单词。他是省立一中培优班众多同学的榜样。自从升入初中以来,他从没有迟到早退过一次。
今天,他打破了自己的记录。
林知夏收拾完毕,林泽秋领着她冲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