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却说:“那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林知夏又问:“你的待客之道是什么?”
江逾白回答:“车接车送。”
汽车缓慢地拐弯,驶进一扇巨大的铁门,门口站着两名守卫,四处都有感应器和监控摄像头——林知夏看呆了。她双手扒住车窗,望着眼前新奇的景观,又想起江逾白在省城的家——那座庄园的占地面积大、装修风格奢华,包括诸如花园、泳池、网球场、家庭影院在内的各种场所。
林知夏没料到,哪怕换了一个城市,江逾白还是住在风格类似的地方。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模式。
汽车停稳之后,江逾白率先下车。
江逾白拉开车门,林知夏徐徐地走出来。她和他并排向前迈步,她出声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你的爸爸妈妈和你在一起吗?”
江逾白回答:“这是我爷爷名下的房子。他经常待在这里。”
林知夏点头:“爷爷。”
江逾白带着林知夏走进正厅。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和巨大的吊灯,仍然没停下脚步,室内喷泉溅出冰凉的水花,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惊奇地望着喷泉中央的大理石雕塑,感叹道:“多么完美的水流动力学。”
林知夏原本想再多看一眼,可是她的肚子正在咕嘟咕嘟地叫。她几乎忙了一天,中午吃得很少,到了晚上这个时候,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都是丰盛的晚餐。
她紧紧地跟随江逾白的脚步,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餐厅。
餐厅内的灯光鼎盛,南面是一片落地窗,东面是一片浅色玻璃。在玻璃的夹层内,水流清澈如碧,水草纤长柔曼,名贵的热带鱼正在水中穿梭游动。
林知夏顾不上肚子饿。她双手背后,站在玻璃墙之前,观摩那一群小鱼:“江逾白,你爷爷家里的餐厅,就像海洋水族馆的展馆一样。”
话音未落,她听见一个声音应道:“我爱养鱼,不止这些品种。”
林知夏扭头,见到了江逾白的爷爷——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仍然精神矍铄。他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长衣长裤,满头银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他和林知夏对视四秒钟,才开口道:“小江今晚有客人,我来瞧瞧你们。”
林知夏赶忙和他打招呼:“您好!我叫林知夏,树林的林,知道的知,夏天的夏,我今年十四岁,是江逾白的同龄人……更准确地说,江逾白比我大一个月,他出生在八月份,我出生在九月份。”
江逾白察觉到林知夏的紧张情绪。
他挡住林知夏,直面他的爷爷:“我昨天说过,我今晚有客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了五年。”
爷爷格外慈祥和蔼:“你愿意招待朋友,自然再好不过。你的好朋友林知夏也在北京念高中吗?”
林知夏一时口快:“我没念高中。”
爷爷云淡风轻,笑意未减。
然而,站在爷爷身旁的一位年轻男子接话道:“你初中没读完,出来闯社会了?”
这位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岁出头。他身量颇高,长相俊美,穿着一身休闲居家服,眉宇间颇有英气。他是江逾白家的一个亲戚。
江逾白为林知夏介绍了两句,林知夏才搞清楚,这个人是江逾白爷爷的表弟的儿子的独生子,名叫黄玉霄,今年二十一岁,正在英国苏格兰地区的某一所大学上学,主修“中东与非洲研究”专业。
黄玉霄似乎把林知夏当成了一个初中辍学生。
林知夏摊开双手:“我没念高中,因为我……”
“不想上学。”黄玉霄揶揄道。
而她轻笑一声:“因为我正在读大学,数学专业。”
江逾白相当淡定地补充道:“她是2007年国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冠军,罗马尼亚大师赛的冠军,中考市状元,在国内顶级的物理海洋实验室学习了三年。她发表了两篇SCI论文,都是第一作者。”
黄玉霄表情复杂。他松了松衣领,将信将疑,退到了爷爷的背后。
爷爷轻拍江逾白的肩膀,嘱咐他款待客人。爷爷还和林知夏闲聊了两句。最后,爷爷叫住黄玉霄的名字,将他带走了,餐厅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江逾白两个人。
林知夏和江逾白先后落座。
江逾白考虑得十分周到。他严格把控着时间,那些菜品的口感刚刚好,既不烫嘴,也未发冷,每一道菜都很新鲜美味。
林知夏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北京烤鸭。真的太好吃了,鸭肉、面皮、黄瓜和甜面酱交融,激发她的味蕾,带来非同一般的体验。
桌上还有嫩滑可口的鱼子酱布丁,香气扑鼻的膏蟹酿香橙,林知夏都快吃不过来了,江逾白还在慢条斯理地细品。
林知夏的饮料是鲜榨草莓葡萄汁——这个果汁的配比,堪称一绝,既有草莓的香甜,又有葡萄的清爽。
林知夏忍不住评价道:“太好喝了,我想给它取名叫‘美妙’,我只要喝一口,就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妙。”
江逾白说,他会准备一份菜单。往后,林知夏来他家做客,可以提前报出菜名和饮料名。
“你真体贴。”林知夏发自内心地夸赞他。
饭后,江逾白依照他的“待客之道”,坚持把林知夏送回学校。
夜里九点多钟,林知夏和江逾白在大学的校门外挥手告别。江逾白扶着车门,目送林知夏的背影消失在大学校园里,方才转身进入轿车。
*
从这天起,大学生活正式开始。
林知夏和寝室里的三位女生混熟了。她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每天早晨在同一时段起床,结伴去食堂吃早餐,再去教室上课。
林知夏的室友们都喜欢坐在第一排,而林知夏自己觉得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大一年级上学期的课程比较基础,还没触及到林知夏的知识盲区,林知夏觉得大学生活好轻松。
不过,很快,她收到了谷立凯教授的邮件。
谷立凯是沈昭华教授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目前国内量子计算领域的知名学者。他是林知夏的本科导师,他邀请林知夏来和他面谈。
谷立凯任职于物理学院,而林知夏隶属于数学学院,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进行学术交流。林知夏知道谷立凯特别忙。在他们约定见面的那一天,林知夏提前十分钟就到了谷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博士生。
原来,谷老师正在开一场简短的组会。
林知夏站在门口,等了十几秒钟,谷老师就说:“是林知夏吗?你进来吧。”
第67章 实验物理
林知夏踏进办公室,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谷老师你好,我是林知夏。”
谷老师两鬓斑白,神色平和,朝她点了点头,请她坐到沙发上。
林知夏立刻落座,安静地听着教授和博士们的学术讨论。
今天在场的两位博士生正在合作一篇论文,他们产生了意见分歧,谷老师让他们概括各自的方法,再把要点写到白板上。
谷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一面巨大的白板。
某一位博士捡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奋笔疾书,谷老师出声喊住他:“杨术文,不用写太多。你正在给我们做展示,用你自个儿的语言去解释现象。”
杨术文是一名博士一年级的新生。他和林知夏一样,刚来北京不久。他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常年泡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
杨术文的硕士课题与谷立凯组内的研究方向有交叉。他本身也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学生。他毕业于一所重点大学,本科和硕士阶段的平均分都达到了90分以上。他天资聪颖,勤奋刻苦,舍得下功夫,谷立凯组内的几位学姐学长都很欣赏他。
然而,杨术文却觉得,谷立凯对他并不满意。
杨术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朗声说道:“比特数增加到4,量子纠缠的类别有无数种……老师你上周给我的论文,我看过了,那篇文章写的是‘纠缠多面体’,纠缠多面体划分了纠缠状态的体系。我回过头去重读了两遍Jean-Bernard Zuber和Cude Itzykson写的那本《Quantum Field Theory》。”
林知夏举起右手,想提一个问题。
谷老师指了指杨术文:“我们听他讲完,你再来问。”
林知夏保持安静,凝视着杨术文。
杨术文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谷老师等到杨术文讲完最后一个字,才点评道:“你说得非常好,角度全面,但是啊,那都是别人的工作,像一篇文献综述,没有概括你自己的方法。为什么你师兄和你的意见不同?你师兄的看法是对的。你还没接触到实验的层面。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同你提过,做科研不是让你埋头读书,让你闭门造车。我们做实验物理,要培养你的科学素养和动手能力。论文要看,实验要做,这里头,有一个平衡点,有一个trade-off……你读书读得出色,实验也得跟上。我前两周太忙,没空带你们,听你的师兄说,你打卡来实验室,就在桌子上读书、抄笔记,没做你师兄给你准备的基础练习。”
办公室的房门大敞,通风顺畅,冷风灌进杨术文的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一下子站得笔直,字正腔圆地解释:“我这两个礼拜都在复习……学过的内容,容易忘了。”
谷老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缓声说:“温故而知新,好啊,实验物理也是一样。你的眼睛,书本,你的大脑海马体,存储长期记忆,你的双手,存储神经—肌肉记忆……这些都是基本功,灵感和创新才是你发展的前景。”
杨术文连忙说:“对,是的。”
谷老师扶着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书籍是学习的媒介,不是学习的目标。”
林知夏频频点头。她像是领悟了一个禅机,感叹道:“对呀,书籍是学习的媒介,不是学习的目标。对你本人来说,你自己的思想最重要。”
谷老师递给林知夏一个文件袋。袋子里装着几份打印版的学术论文、实验须知、实验操作流程,谷老师让林知夏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仔细看一遍,下个月再来实验室报到。
林知夏捧住文件袋,连声道谢。
杨术文插了一句:“林知夏,你刚才是不是……要和我讲话?”
林知夏跑到杨术文的面前,问他有关“纠缠多面体”的嵌套问题。他愣了一下,让她再说详细点,语速再快一点,因为谷老师待会儿还有事,他们不能耽误谷老师的时间。
杨术文并不知道,几分钟以前,谷老师之所以自称“待会儿还有事”,是因为,谷老师要帮林知夏确定她的具体研究方向。
林知夏没料到,杨术文会让她提高语速。
她双手背后,就像个连珠炮一样,飞快地说出一长串话,杨术文只听懂了一句“量子比特光子态”。
杨术文恍惚了几秒钟,他的学长却笑了一声。那位学长站起身来,走到林知夏的面前,告诉她:“我是省立一中的谭千澈。”
谭千澈!
听到他的名字,林知夏伸出右手:“我初一就知道你!谭千澈学长!你拿到了国际奥林匹克竞赛的奖牌,你是我们省立一中培养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你的名字,被放在了省立一中档案馆的优秀校友名单上。”
谭千澈和林知夏握手。他回答了林知夏的几个疑问,还说:“你要不要找个笔记本,记一下?”
林知夏摇头:“不,我一般不记笔记。”
谷老师正在泡茶。他听见林知夏的话,若有所思,随即笑了笑:“哦,沈昭华同我提过,你的记忆力特别好啊。”
热气蒸发,茶香四溢,谷老师端着茶杯,坐回他的座位。他让林知夏留下来,确定一个大致的研究课题。
其他几位博士生相继离开了办公室。
杨术文临走之前,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谷老师却喊了他一声:“杨术文,你把我的门打开……”
谭千澈小声提醒杨术文:“谷老师很注意避嫌。只要他的办公室有学生,他必定要开着门。”
杨术文喃喃自语:“好老师啊。”又说:“你的学妹,林知夏,真的来了。”
谭千澈忽然伸出手,搂住杨术文的肩膀。他们并排前行,漫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
这天中午,林知夏见完谷立凯,就抱着文件袋,高高兴兴地走回寝室。
校园的景色比平时更美。林知夏一边赏景,一边回想谷老师的话。谷老师博学多识,思维敏捷,简短的交流都让她获益匪浅。
想当年,沈昭华曾经对林知夏说过“学术需要交流,学术思维需要锻炼”。如今,五年过去了,林知夏十四岁了,她终于明白了沈昭华的深意。
林知夏花了几天的时间,读完谷老师交给她的资料,又上网找了一些相关的专著。整个九月份,她都在认真学习,为即将到来的实验工作做准备。
林知夏在省城的时候,已经跟着沈昭华学习了三年。沈昭华被她的学生们尊称为“大老板”,组里还有一名学术成果丰富的年轻女老师,被大家尊称为“小老板”。这名小老板,以及组内的朱婵学姐,经常手把手地辅导林知夏。
这一路走来,林知夏收到了好多人的帮助。
林知夏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她一定会开创自己的领域。
在积极心态的影响下,林知夏的日常生活极有规律。她每天早起,坚持锻炼身体,完成学习任务,晚上八点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九点给江逾白打电话,十一点前熄灯睡觉。
九月底的某一天夜里,林知夏躺在宿舍的床上,怀里抱着小企鹅玩具,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握着手机和江逾白进行通话。
他们聊了一会儿,谈到了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江逾白随口问她:“国庆节快到了,你想去哪里玩?”
林知夏反问:“你想去哪里玩?”
江逾白思考两秒,答道:“暂时没有计划。”
“我们去故宫好不好?”林知夏兴冲冲地提议,“我从来没有去过故宫,我还想看一下颐和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