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入迷,排立于门边两侧的守将,在见着宁笙的那瞬,很是恭敬地垂首致礼:“见过宁笙仙上。”
见此阵仗,初来天宫的白惜月不由暗叹,这传说中六界之尊的天庭,真真是好气派啊...
不知那天帝陛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问娘亲,娘亲便笑笑,说天帝陛下就是她的寂遥哥哥,在人间时待她极好,是个好相与的人;问爹爹,他却立刻沉了脸色,说天帝寂遥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之人,千万莫要与他纠缠...
真是的,两边说法截然相反,她都不知该信哪头儿了~
紫微宫处于整个天庭的最北端,路途遥远需得驾云,在云端之上,白惜月向下看去,只见一座又一座的宫阙楼阁点落于重重云霄之中。无边云雾像是浩瀚无垠的汪洋,而四处散落的宫殿,则是浮在海上偶然露头的岛屿。
原来天庭这般大呀~
一开始,她还掰着手指数,想算算这偌大天庭究竟有多少宫舍,但很快,她便放弃了。
这架势,就是把脚指头也加上,她也数不过来!
然而,比不胜枚举的金碧辉煌的宫殿更加夺人眼球的,还属这连篇累牍,遍布天际的彩虹。
说实在的,彩虹她也是见过的,本没什么好稀奇。但是,眼前这交横纵错,数之不尽的七色彩虹,照的整个天庭处处华光溢彩,绚烂至极,确实蔚为壮观,罕得一见。
她上上下下地顾来盼去,恍若跌入了一个庞然且斑斓的万花筒,一双杏眼都不知该瞧哪处的景致,才不至于错过了去。
目不暇接之际,不远处,一道仙气醇厚,金光流转的结界赫然显现。三千宫阙,唯独这座宫殿上方的结界金壁这般厚实,像是要将旁人隔绝千里之外。
如此层层致密的结界...住在这壁垒之中的仙人,一定十分寂寞吧?她心想。
应和了白惜月心中的猜想,那头顶星冠一袭水绿的天官仙子顿住了身形,不轻不重说道:“前方便是紫微宫,天帝陛下已等候多时,还请狐帝狐后随我入殿。”
说着,云头下落,正落在紫微宫宫门口,两侧的卫兵见是宁笙,恭敬让道:“宁笙仙上。”
见状,宁笙只是微微颔首,便领着青丘一行向宫内深入,穿过布置了山水景的前庭,便来到了天帝用来接见外宾的前殿——清和殿。
守在殿门两旁的仙婢向宁笙欠身行礼后,将才推开殿门,白惜月的目光,追随着向大殿深处翻涌而去的灼灼光线...直至看清了那九层玉阶之上,端坐于玉案前的天帝陛下。
她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眸。
都说天帝活了几万年,历经七生七世求不得的折磨,早已修得太上忘情。她虽不太懂什么叫太上忘情,但活了数万年这话她是明白的,是以,白惜月想象中的天帝陛下,就是个留着白花花胡子的小老头儿~
然而,同她的想象截然相反,当今天帝一身皓白,满头青丝被仔细打理,于头顶绾髻再冠以清润剔透的玉冕。在这周正且贵气的修饰下,那剑眉星目的面容,是如此这般的清俊优雅,教人移不开视线。
恰逢那高坐玉阶之上的天帝抬首,视线略过旁的人,轻轻悠悠落在她的身上。她便将那张芝兰玉树的面目瞧得愈加清晰,不禁在心中暗生比较,可比来较去,她仍是觉着自家爹爹更胜一筹。
“舟车劳顿,狐帝狐后辛苦了,请入座吧。”天帝清冷的嗓音于大殿回旋,更显得他庄重端方。
言罢,两排仙婢鱼贯而入,将他们四人引至玉阶旁的案桌处落座,再备上可口的点心和清香怡人的热茶。
此时,白宣将才客套说道:“天帝有心了,今日昊天玉皇归位,六界理应相迎,哪里会辛苦。”
白惜月和白晟宇同坐一张席案,他们可听不见大人们在聊些什么,而是紧盯着案上的糕点。这天界的糕点的确是不一样,闻着格外香甜,白惜月很想拈一块儿尝尝,但又怕失了礼数,一旁的白晟宇实在是受不得这香气的诱惑,拿起一枚酥饼轻咬了一口。
“好吃~像是杏仁的味儿,却又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他连声赞叹,说着便又拿起一枚,递给白惜月,“小姑姑,你也尝尝吧,是真的好吃!”
白惜月暗自叹气,这下总算是明白,她这小侄子白晟宇,究竟为何会童年发福了...
可是眼前的杏酥,闻着,确是有一股很熟悉的香味,记忆中,娘亲有做过类似香味的料理...还记得那叶片圆圆巧巧,口感十分清嫩,叫什么来着?
“是榆钱。”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玉阶之上传来。
第3章 稚子言,撤结界
白惜月抬眸望去,只见那锦衣玉冠的天帝起身,不紧不慢地自玉阶步下,勾了金线的一双雪白锦靴,轻轻稳稳停在她的桌案前。
“惜月,尝尝吧。”
他一低眉,原本工整落覆于肩背的发丝,垂了一缕下来,在无声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浮动。
那时候的白惜月还小,词汇量还相当匮乏,后来才懂得,要如何去形容眼前的仙君。优雅——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半晌回不了神。
未得到回应,天帝却也不恼,只笑笑说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神。”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遇见的人,都要提起娘亲呢?听爹爹讲,是他亲入凡尘点化,娘亲才得道飞升的,飞升后便在青丘成婚生子,从未来过天界,怎得天庭的人...好像都认识她?那个戴着很好看的头冠的绿衣仙子,还有眼前这个,长得很是俊俏的天帝,瞧着,都是身份不凡的,他们又怎会认识我那...登天不过数百年的凡仙娘亲呢?
今天的疑问实在太多了,可是大人们,似乎都没兴趣为她这个小孩子解惑,那贵不可攀的天帝已面向了她的狐帝哥哥,开始说起了正事。
“午时,昊天玉皇便从轮回台历劫归来了,本座打算...将惜月带在本座身边,一同迎驾。”
“天帝本意是好的,若能得到玉皇青眼,于月儿来说,的确是无上荣光。但是...”白宣忽而语气一转,沉声道,“就是不知月儿的父神母神...作何考量。”
“他们既允了你,容你将惜月带上天宫,便表示首肯了。更何况此事,本座早已禀告过南袖神尊,她亦是赞同的。”
白宣沉吟了片刻,才道:“既然神尊应允,本君也便不再多言,但天庭人多复杂,还望天帝小心斡旋,为月儿铺平道路。”
“狐帝放心,本座自有分寸。”
天帝语气沉稳,似乎成竹于胸,同他交过手的白宣自是知道的,论心机深沉,天帝寂遥——无人能出其右。
只有天真的白惜月还尚不知晓,就在这一言一语间,她此后的命运...已被人悉数改写。
会晤结束,宁笙将狐帝一家三口领去了别处,只余下了白惜月同天帝两人独处。因着天帝长得俊朗好看,白惜月倒也没有怕生,她不解地问:“天帝陛下,你为何要竖立如此厚重的结界呢?把彩虹都挡在外面了...”
“彩虹?”寂遥一笑,“你喜欢彩虹?”
“嗯!喜欢~”白惜月认真地点点头,一切好看好听好闻好吃好玩的东西~她都喜欢!
“那你...”他顿了顿,继续问道,“喜欢这里吗?喜欢天庭吗?”
寂遥笑得浅淡,他业已许久,没有这般和煦过了。
可那女娃却面露犹豫,不太确定地说:“我喜欢天庭,因为有很多很多的彩虹,但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这里?”寂遥一怔,他知道,白惜月所说的“这里”...是指紫微宫。
他不免叹息,看来,无论是谁,都不喜欢他这凄清寂静的紫微宫...
“嗯,这里结界太厚啦,都看不见彩虹了!”白惜月一边吃着掺了榆钱嫩叶的杏酥,一边摇头晃脑地如是说着。
“不过是想看彩虹,又有何难?”
寂遥浅淡一笑,一指光点射入高空,犹如一支劈天破日的穿云箭刺破浩荡青冥...随后,层层致密的结界金壁,从点至面瞬间破碎,消失无影。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彩虹,一座又一座,前赴后继争先恐后的映入白惜月瞳色浅淡的眼眸。
正欲入清和殿的宁笙忽而感受到温暖的光芒,略带不解地抬眼观望,只见漫天虹光流霞正翻涌着、泛滥着,将沉寂已久的紫微宫温柔地包围...
她怔愣了片刻,良久,稀薄的唇终是牵起了一丝微弱的弧度。
哪怕千百年后,还有人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天地同庆的大日子,青丘的白惜月初上天庭,不过稚子一言,便撤去了紫微宫,壁立了数千年之久的厚重结界。
午时将至,大大小小的神仙也来得差不多了,南天门外的广场上已是站满了人,除了,除了苍龙阁的阁主——孟阙上神。
说起这苍龙阁,就不得不说说天界的势力划分。
这九天之上大大小小的神族数以百计,但若说当今势力最大,门庭最旺的,还数东西南北四方神族。东泽苍龙阁,西天沧云宫,南荒镇南府,北境玄冥洞。自开天辟地后,四方神族恪尽职守,宵衣旰食,终将天界安疆定边,享得万世生平。
遂长久以来,中土天庭其实都处于半架空的状态,经过几代天帝的积累,直至寂遥此任,将才掌握了实权。直到...
直到数百年前,天庭与青丘的那场大战。
本相安无事的四方神族,皆被牵连。且立场迥异分割两派,相互倾轧彼此交戈,那时天昏地暗,一片混乱。
直至镇南府的小主,苍龙阁阁主孟阙的妻子——南袖,解了封印重获真身,一举成神荣登至尊,将才止了这天下大乱。
当然,沉珂已矣,不必再追,如今天界与青丘业已重修旧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南袖已成众仙仰望的神尊,作为她的丈夫,孟阙上神也连带着,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此前,大家还猜想着,孟阙会不会来参加昊天玉皇的归位大典,不想天庭发去苍龙阁的请帖,很快便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不仅孟阙上神会来,苍龙阁的少主,当今神尊唯一的儿子——孟怀枝,也会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比昊天帝归位还要重磅的大消息!!!
其实依着少主的位份,就是昊天帝向他鞠躬行礼,他也是受得的,如今纡尊降贵来拜谒玉皇,看来这苍龙阁的家教,确是如传说中那般的严格。
不过要说起孟阙阁主为何还未现身,其实理由也很简单,他走到半路,才发现——他忘记把儿子带上了。
他将才匆匆忙忙返回瀛洲岛,途中遇上了一面容清丽的玄衫女仙,这女仙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得力下属,苍龙阁第一女官——清璇。
清璇怀中正抱着三百余岁的孟怀枝,被亲爹遗忘的龙族少主一见到孟阙,便伸出一双藕白的小手手要抱抱。
孟阙忙不迭地将小人儿接入怀中,有点心虚地问清璇:“那个,袖儿她...没说什么吧?”
玄衫女仙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悠悠说道:“夫人说了,待主上回瀛洲岛后,再跟你算账。”
闻言,身为四海之主,龙族首领的孟阙阁主,亦不免生出一身冷汗...天,等典礼结束,他还是先去白钰那儿躲一躲吧~
“清璇,你回去吧,袖儿她不喜人打扰,阁中大小事务还需得你处理。”他可不想旁的人或事,扰了他袖儿的清静。
“是,阁主。”清璇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孟阙怀中粉雕玉砌的小男娃,忍不住出声叮咛,“少主年幼,阁主可一定要护好他。”
“放心吧,他是我儿子,我肯定照顾得好!”说着便腾身而去,须臾间,已没了踪影。
只余下清璇在原地暗自腹诽:我信你个鬼!亲儿子都能忘掉,还真是亲爹...
“父君,为何母神不同我们一起呢?”小男娃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是不解地问。
孟阙笑了:“何需劳动你母神,自是那昊天玉皇,亲身去苍龙阁拜见她。”
“那父君...你今天何故会忘记带上怀枝呢?”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那委屈听得分明。
孟阙犹如当头一棒,这...这要他怎么跟自己儿子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今晨与他母亲缠绵床榻遂忘了时辰,遂着急忙慌,遂忘了带他??
不过,一想起今早的情/事,某阁主脸上浮出一抹略显下流的笑意。没办法,袖儿自成神后,越发冷清克制,今早上不知费了他多少心思,才诱导她叫出声儿来~
“父君...你又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奇怪。
当然,年岁尚小的小龙,还不会精准用词,多年后再想起父君这个笑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猥琐。
“哎呀,你一天哪有那么多问题!”一张俊脸莫名一红,孟阙打算转移自家儿子的注意力,笑着说道,“对了,小龙,今天你月儿姐姐也要去天宫哟~”
“月儿姐姐?!”
男娃惊喜地睁大了眸子,高兴地手舞足蹈,教孟阙都要抱不稳了。他不免心下叹气,都说三岁的孩子狗都嫌,真是诚不我欺。
“父君父君,你快些驾云,我想马上就见到月儿姐姐!”小团子拽住他衣领,一脸的迫不及待,对于今晨父君为何会遗忘他,早就没了追究。
“好,好好,你好好呆着别乱动,让我专心驾云,这样...我才能赶快呀!”
“好,怀枝不动,父君快些!”
果然,小龙乖乖贴靠在他父君的怀中,是一动也不敢动,也再没有任何旁的问题要问了。
他那颗小小的心呀,早已穿过万水千山,飞上九天云霄,扑向了记忆里那个...于繁花摇曳间静静睇着他的,眉目娇俏的小姑娘~
第4章 出天门,遇刁难
第一道鼓声响起时,千鹤振翅,自各处仙山之巅腾飞,一时间,清越的啼鸣声响彻整个云霄。
恰逢换了朝服的天帝自寝殿缓缓步出,其姿态翩翩光风霁月,直教候在殿门外的白惜月看傻了眼。
寂遥失笑,牵起她的小手,说道:“同我去南天门迎驾吧。”
女娃愣愣地点头,目光仍是牢牢锁定在他那一身华袍之上。
寂遥尚未登仙时,乃是人间的太子,自幼锦衣玉食,亦养就了极高的审美。飞升之后,仍是一如既往的讲究,天山万年才出一匹的雪蚕丝,也只配与他做寝衣。今日典礼隆重,他亦穿得雅致雍容,特地裁取几段日辉月芒,再融合特殊的天材地宝,将才制成身上这件浮动着淡金色荧光的月白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