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管事是个姓李的中年男人,因为头发稀疏,常年带着布帽,闻言开口:“哎呦二爷您不知道,侯爷吩咐了将荣辉堂收拾出来好给二爷回来住,咱们锯了抱节居的门槛,还得赶着往荣辉堂那边忙去,这会儿走了只怕便顾不得回来了!”
听着这话,苏磬音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
荣辉堂就在侯爷的院后,就在主院,细论起来,比齐茂行的抱节居位置还更好些。
昨日在五福堂里闹了一闹,桃园是留下了,今日便立即定下了荣辉堂,侯爷对他这个庶长子还当真是看重。
这么明摆的轻待,齐茂行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他抬头冷笑一声,面带嘲讽:“照你这么说,我若这时不叫你们进去,日后这门槛,便再锯不得了?”
管事弓着腰,态度虽恭敬,口上却一点没让:“二爷还是开开恩,叫咱们立时就将活干了,两下都便宜。”
再说几句,许是齐茂行仍旧不许,这管事拱了拱手,竟就当真这般要带了人扭头就走!
苏磬音站了起来,只她这会儿衣衫不整,却不好出去,正着急时,便又看见轮椅上的齐茂行又有了动作——
他对着管事的背影,不急不缓拿起了手上长弓。
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伴着一声清脆的弓弦铮响,出弦的羽箭仿若一道惊雷,瞬间穿过管事布帽,箭端带着布帽,牢牢的钉在了树上的箭靶。
正中红心。
直到那靶上羽箭的颤动平息,管事才回过神一般,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头顶,面色惨白的双膝一抖,猛地跪了下来。
一片静谧之中,齐茂行神色疏冷,声音淡然:“既是走了就顾不得回来,那也不必走了,有一人算一个,都在这候着。”
“本少爷没开口之前,但凡有一个敢动的,先捂好了自个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磬音:哟,这个队友有点给力!
第16章 夫君怼爹
齐茂行这一箭,威慑的不单是院外的管事男仆,就连屋内的苏磬音,也因他的当机立断、干脆果决,而生出了几分微妙的赞叹之心。
内宅里这事,向来就是一步退、步步退,不论这管事背后是谁指使,但既然已经被下人冒犯到了头上,身为主子,自然是要立时教训回去。
即便齐茂行此刻不出手,苏磬音也是要想法子出面的。
要知道,这还是在齐侯府里,在旁人眼里,夫妻一体。
现在若是可以这般随意的轻待了齐茂行,下一个立马就会是她,且只会越发变本加厉。
只不过她即便出面,也只能拉虎皮扯靠山,靠着些言语威胁,当然没有直接要武力来的叫人痛快。
更莫提,苏磬音从前虽也知道齐茂行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但因为接触不多,却也只是知道罢了。
道听途说,与亲眼所见,到底不同。
如今亲眼看见了,她便不得不承认,齐茂行这小子旁的不提,可这一手箭术,当真是漂亮的叫人惊艳。
看着几个男仆已被赶到了院外候着,只一个管事,也早已被方才贴着头皮穿过的一箭吓破了胆子,一时半刻显然是再闹不出什么事来,苏磬音便也放下了心,重新坐下,继续拿起了乌木梳。
这个时候,月白石青两个也已打了温水过来,有石青在,月白帮着端了水后,就趁着这功夫,亲自去了大厨房提她的早膳。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苏磬音便也上下收拾妥当,在石青的虚扶下出门行到了院内。
看见苏磬音后,齐茂行点点头,淡淡道:“方才知道今儿个有外头人进来干活,你用过早膳,有空了便叫丫鬟们收拾收拾,也不必着急。”
苏磬音自是应了。
到了这会儿,一旁满脸狼狈的管事,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低眉搭眼的上前几步,小心翼翼试探道:“小人嘴笨,开罪了您,原是不敢多嘴的。只是咱们今个是领了差事出来的,这会儿既是去不了荣辉堂,可否开恩,能派个人去与上头知会一声,也省得耽搁了侯爷吩咐,下头小子们实在是担不住。”
吃了这一箭的教训,管事的言辞态度倒是恭敬多了,不过仔细琢磨之后,言语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抬了侯爷出来压人的意思。
齐茂行嘲讽一笑:“是侯爷吩咐?还是太太的吩咐?”
管事面色猛的一变。
齐茂行却不再给他分辨的机会,他冷笑一声,亲自挑了一个抱节居里口齿伶俐的小丫鬟:“去外头,将这儿的事亲自禀报给侯爷知道,我倒要瞧瞧,侯爷可会为了你身后太太的面子出头!”
原来是太太,闻言之后,苏磬音心下便也恍然。
这管事的行径明显是故意的,他一个下人,这么费力不讨好的得罪二爷,身后也必定得有人撑腰。
若是太太李氏,那倒当真是正常的很。
再是不得侯府看重,到底是当家的太太,昨日与三姑娘母女两个,在齐茂行这儿丢了这么大的颜面,自然是要想法子将这口气出了去。
只是他就这么将一桩内宅的琐事径直捅到了侯爷跟前,是已拿准了侯爷不会在意太太的面子不成?
苏磬音心下的疑惑一闪而过,但既然队友已经出手了,她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正巧侧面的垂花门外,月白也提了她的早膳过来,苏磬音见状,想起齐茂行还没用膳,就顺手叫人搬了两张月牙桌来,叫他好就在院子桂花树下用膳,也省的还要饿着肚子威胁几个管事下人。
丫鬟们不明内情,得了吩咐,知趣的将苏磬音的早膳也一并摆了上去。
苏磬音见状愣了一瞬,只是既然已经送上来了,倒也不至于刻意的再端走。
一瞬之后,苏磬音便也索性行了过来。
她早上的胃口都不算好,早膳就也只是和往常一样,一碗梗米粥,几样爽口的小菜,配了几个小儿拳头大小的油豆皮素包子,显得格外精致。
齐茂行垂眸瞧了一眼,便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么点东西,能吃得饱吗?”
苏磬音闻言,也看见了齐茂行的早膳,这么大早上的,他居然是一碗结结实实的鸡丝面,旁边还配了一篮子的油条豆汁。
要知道,他这是还伤着腿,压根没法怎么活动的时候!
当着院里管事下人的面,她轻轻笑着:“二少不必担心妾身,便是早膳不够,中间饿了,不过再补些汤点罢了,倒是二爷您……”
她手拿瓷勺,笑容温婉,语气担忧:“这早膳是不是太多了些?你现如今又不如以往好挪动,这吃多了,积了食,可是难受的很的。”
虽然她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是齐茂行哪里会看不出,她就是因为自个方才那一句话,故意拿他废了这事扯出来笑话的!
不过是问了一句这么点东西能不能吃饱罢了,他这个夫人,还当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齐茂行又觉好气又是好笑。
只是这十天来,虽然他自个知道是奉了殿下旨意装的中毒厉害,但在旁人他却是当真成了一个时日无多的“废人,”谁对着他,都是口上刻意的小心避讳,却满面上却遮掩不住的写满了打探叹息。
这么一副心口不一的模样,他受的多了也多少觉着憋闷。
这会儿苏磬音毫不遮掩的提起来了,虽然本意是为了与他吵嘴,但齐茂行却反而觉着她痛快爽利。
因着这缘故,齐茂行一点不在意她这句话,伸手拿了,竹著才带笑回道:“你放心,我知道自个腿废了,特意比以往少了一半的饭量。”
方才是顺口反驳一句就算了,但是抓着人家双腿残废这事说个不放,这种事苏磬音却也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齐茂行对自个废了的这事说得一派坦然、毫不掩饰,苏磬音这边,便反而觉着是自己小气一般,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重症病患,还是严重到活不了太久的那一种,但凡有点良心的正常人,都总是要照顾一下的——
只是这侯府里的旁人却并不都像苏磬音一样。
两人的早膳才刚用到一半,垂花门外,便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个身穿锦缎长衫,满面斯文的中年男人,方一进门,就很是严肃的对齐茂行训斥起来:“不好好在家里养伤,这么一大早的,又在胡闹什么?”
能这么对齐茂行说话的,自然就只有他的亲爹,齐侯爷齐通无误。
苏磬音见状起身,按着规矩屈膝行了礼,便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只当自个是个路人一般。
不同于老太太的动辄就爱将她扯进来,她的公爹齐侯爷自持身份,是从来不会对她一个儿媳妇多说什么的。
此刻也是一般,齐侯爷对她的请安理也不理,只是将满腔的严父威严,一股脑的冲向了坐在树下,还在慢悠悠吃面的齐茂行:“为父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礼数?”
齐茂行低着头,一口咽下了剩下的半碗豆汁,方才不急不缓的擦了嘴角,方才抬了头,开口回应道:“原想见过父亲的,只是儿子不良于行,院里也没个有力气的帮着,实在是不好折腾。”
齐侯爷冷哼一声,转眼看见了候在一旁,鬓发稀疏散乱的管事,便又严厉道:“堂堂侯府公子,亲自与府里下人舞刀弄弓的置气,你也就这么点气量!”
说着顿了顿,又作出一幅为他出气的模样,对跟来的亲随吩咐道:“这几个下人既是没规矩、不中用,还敢信口攀扯主子,一概赶出去,再给二爷换懂事的来。”
齐茂行像是对此毫不意外,转着轮椅从月牙桌后绕出来,平静解释道:“原也不想麻烦父亲,只这管事口口声声是领了您的差事去收拾荣辉堂,儿子怕耽搁了父亲与齐君行父子之情,这才特意叫人请您过来,也好分辨清楚。”
齐大爷、荣辉堂,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被齐茂行这么干脆的提起来,齐侯爷的面色便忽的一滞,开口说了一句“清明祭祀不容有失,总要有人为先祖进供……”
只是才说到一半,齐侯爷便看见了齐茂行面上不假掩饰的嘲讽,未完的话便忽的一顿,有些恼羞成怒一般,一甩衣袖,提起了他话里的称呼:“不论如何,君行到底是你兄长,岂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齐茂行满面冷漠:“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他回来瞧上一眼,算是什么兄长?”
齐侯爷皱着眉头分辨:“他原是要来的,是我说他不通医术,来了也是平白惹你嫌弃,这才拦了。”
齐茂行的神色渐渐的冷了下去:“父亲对他,倒当真是满腔的慈父之情。”
到底身为人父,对着儿子的这般态度,齐侯爷也不禁恼怒起来,一甩衣袖,厉声道:“对着长辈,你这是什么规矩?”
“早知今日,就不该叫你学武,不通教诲、不知礼数,仗着老太太纵着,与一群无用武夫,只学了争气斗勇的一身莽气!”
说到这一步,这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已经称得上一句剑拔弩张了。
一旁默默围观的苏磬音有些惊叹的张了张嘴。
她方才还有些担心侯爷会因为顾忌李氏的面子不顾嫡子,这会儿倒是不担心这个,反而只剩惊叹齐茂行的大胆了。
这可不是她上辈子遇上叛逆期,随随便便就和父母吵一架也不算什么事的时代!
三纲五常在头顶摆着,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儿子,都敢这么违抗自个的生父的。
不过到了一步,齐茂行应该会退让几步吧?苏磬音心下暗暗琢磨。
毕竟管事已经受到了教训,原本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再这么和亲爹硬杠下去,只怕也落不下什么好。
如苏磬音想的一样,齐茂行的神色果然平静了下来。
对于生父的训斥,他抬了抬嘴角,句句平淡且清晰:“娘亲若早知今日,也不该嫁你为妻,不顾发妻、不分嫡庶,仗着身为人夫,与一个毒杀主母的妾室,只学了宠妾灭妻、大逆不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磬音:!!!惊了!
【恭喜玩家齐茂行,获得怼爹初级小能手称号。】
第17章 夫君心志
这一段针锋相对的反驳一出,抱节居的气氛便猛然一凝。
周遭听见了这话的下人丫鬟,一个个都鹌鹑似的恨不得将耳朵缩进胸膛里。
齐侯爷更是不敢相信的自个耳朵一般,指着齐茂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连带着他颌下修剪得宜的胡须都不停晃动了起来。
若是平常时候,但凭着这一句话,齐侯爷恐怕立时就能传了鞭子竹板来,多的不说,打得这不肖子十天半月起不得身是最起码的,毕竟其实在这个世界里,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可偏偏齐茂行这会儿已经废的起不得身了!
且还是为了护卫太子殿下而受的伤!
再是严格的慈父,若是在这个时候,把已经中毒的儿子再打个半死,一旦传出去,谁都要说是父亲不慈,对儿子过于严苛!
那他齐通的就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
而身为人子,齐茂行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亲爹,是个最看重“名声”的。
也正是因为清楚亲爹的脾性,齐茂行对父亲的震惊毫不在意,他低下头,认真的将轮椅的轮子切着院里青石砖缝隙正正的停好,神色满是一派刻意的坦然。
没错,他原本就是故意的,要不是仗着这会儿亲爹没法拿他怎么着,他还未必敢这么放肆。
因为自个生母的事,虽然面上没露,但齐茂行心里,是对自个父亲是有怨的。
早在他的娘亲为他尝药,不幸身故之前,他就受够了木姨娘在家中煽风点火,闹的家宅不宁,也见多了娘亲的悲悲切切、怨天尤人。
他对娘亲的痴怨艰难,是既气且怜,对于父亲的宠妾灭妻,便是既气且怨。
待到娘亲亡在了木姨娘手里,这藏在心里的埋怨,便几乎要只凝为一个恨字。
他不会像娘亲一样,对夫君满腔情意,只知道怨恨妾室狐媚,甚至埋怨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好读书,不如齐君行争气,才惹了父亲不喜。
他六七岁时,便已看的清楚,这事不怪他不怪母亲,甚至都怪不得木姨娘,根源只在父亲的贪恋女色,内闱不修上。
若非父亲见异思迁,三心二意,家里如何会有这许多麻烦?
就连他之所以坚持要与苏磬音和离,也是因为自己的亲爹齐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