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转眼大家来到兵团已经一年多了，70年的秋收后，场部安排医护人员到各个连队巡诊，其中她主动要求去七连。
七连的钱志明和赵进亮是同一批来的知青，两人的床铺在炕上是挨着的，早上赵进亮一起床就去食堂吃饭了，而钱志明有小小的洁癖，看不惯自己的床铺是凌乱的，经常顺手帮赵进亮也铺了。
今天给他铺床时不小心从枕头下翻出个小药瓶，钱志明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有哗啦啦的声音，打开瓶盖一看，闻了闻确实是药。
一时间钱志明浮想联翩，难道赵进亮一直有病，却瞒着自己瞒着连里，和他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工。钱志明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
刚想出门去找赵进亮，赵进亮哼着小曲回来了。
“赵进亮，这是什么！”钱志明举着药瓶大声问他，气他有病却不说，折腾自己的身体！要争先进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赵进亮如同被踩了尾巴老鼠，瞪大眼睛差点嗖地跳起来，他看了看屋内，宿舍的人都吃饭去了，才舒了口气，又鬼头鬼脑的去门外看了看。
“嘘！”见钱志明还要说什么，他对着钱志明比划了闭嘴的姿势。
钱志明疑惑地看着赵进亮只坐在炕边，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却不讲话，想他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这样咄咄逼人似乎太为难他了。他张开嘴，刚要说别为难，他不问了。
赵进亮抬起头，郑重地问他：“想回城吗？”
钱志明点点头，这还用说吗。
“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你可不能出卖我！”赵进亮双眼盯着钱志明，一脸认真的说。
钱志明心里一紧，好像即将要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赵进亮接过钱志明手中的药瓶，他靠近钱志明耳朵，用只有2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治哮喘病的升压片，吃了血压会急剧升高，心跳过速，检查后风湿性心脏病的症状一样。”
钱志明震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吃了这个药，两人就能病退回城了。他此时应该义愤填膺地指责赵进亮想做逃兵，可又心乱如麻地想和他同流合污。
赵进亮现在却一心要拉他下水，不然他去检举自己，就什么都完了，哪怕这个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他也不想考验自己考验钱志明：“我们最近一直在开荒挖河道，天天下到水里，这正好是个机会，有发病的根源。”
钱志明双眼里闪过挣扎，赵进亮再接再厉：“虽说吃了有一些副作用，但今天场部的叶医生，也就是以前的叶五妮也在，有什么事她会救我们的！”
要不是被他发现了，自己也不会让他一起吃，2个人一起犯病有些明显，还好最近都是两人一起挖河道，说是一起犯病也算是有个理由，也就是他家有个当医生的亲戚，不然普通人可拿不到这个药，他就赌场部的人不知道这个药的副作用。
“那今天下午吃完中饭的时候一起！”两人眼神对上，坚定的互相点了下头。
落英上午到了七连，她在七连时间不长，但还是很多人认识她，主动跟她打招呼，七连走出去的医生，那也是七连的兵！大家对她很是热情，仿佛她是回了娘家的闺女。
其实她有时候会偷偷地用神识查看，这样可以验证她的诊断的是不是对的。
比如这个人她诊断出是肺炎，结果神识看到不仅肺有问题，胃也有问题，特别好用。
她的神识不知道是升级了，还是被压制了，现在的神识一天看二三十人没问题，那如果动手术的话，需要神识更精密的更细致，消耗也大，不过她没机会动手术，病人要么在家等死，要么送到哈市去。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当接生婆，也因为她有神识，可以帮助难产的产妇调整胎位不正的婴儿，她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经常会有人来请她去帮忙接生。
七连已经接到她来巡诊的通知了，她一到七连，就被安排到了临时卫生所，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了，他们都是各有不舒服的地方，却因为缺医少药，一直拖着。
大部分人的病状都是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劳作，和小病拖成大病引起的病症，这些回春散特别对症。
落英自己也带了一些常备的药出来，经过一年的从医，她迫切觉得自己要学个中医，回春散什么的，混在中药里比较好糊弄，这些病其实给她们吃点回春散就能治好。
挨个给他们检查完，直到晚上，住进了七连专门给她准备的单人宿舍。
刚把屋里的电灯关掉，就听见有人敲门。
姜淑敏一早的就到了落英宿舍门外，一直不敢进去，直到见到里面的灯都熄灭了，才鼓起勇气来找她，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听见敲门，落英神识看了下是姜淑敏。
有些吃惊，印象里她不是个会在别人准备休息时候会来打扰的人。
开门后落英还是热情的招呼了她。
她坐在桌旁，只一开始应了几声，后来一直魂不守舍地，落英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不安的气氛。
“我怀孕了！”姜淑敏低着头，不敢看落英。太丢脸了！
7连的后院有一大垛一大垛的稻草，一到晚上就有情侣偷偷的在那边幽会，完了带着一身草屑回到宿舍，然后被宿舍的人或明或暗的或调侃或鄙视。
这有点超出落英的想象的，她赶忙用神识一探，果真已经怀孕了，并且都成型了胎儿，按照她也接生了十几个新生儿的经验来看，大概怀孕4个月了。
“那个人是谁？”
“一个知青。”
“你们相爱？”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以为自己是爱他的，刚刚想了下，好像又不爱，为什么会发生这个事，她也糊涂了，大概是当时的她太孤单了吧。
大颗大颗的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滴落到她的衣襟上，不一会就淹湿一片。
“五妮姐，帮帮我！”她哽咽着，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搂着落英的双腿，头埋在她的腿上，大哭起来。
她好怕，未婚先孕这件事说小了私生活不检点，说大了，就是破鞋要Pi斗，以后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可她试了很多方法，从高处往下跳，锤自己的肚子，可都没有用！
“帮帮我五妮姐！”同宿舍的方圆已经注意到她的腰围了，她只好解释自己胖了，但她知道方圆没有相信。
她泪水从眼中簌簌而落，不住地求着落英。
“孩子她爸知道吗？”
姜淑敏点点头，张国栋知道，但他害怕了，再也不敢跟她见面：“他躲着我！”
“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落英很不想帮她流产，那是一个生命，是个小人儿，再过几个月她就可以哇哇大哭地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眼神痛苦迷茫随即坚定：“我不能要她！”
可不帮她流产，她的人生即将被改变。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站起来，我看看肚子！”落英拿出听诊器撩起她的衣服，见到肚子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楞了下后将听诊器放在她肚子上听了听。
第108章
居然没有胎音！
她怕误诊, 神识透过姜淑敏的肚子，仔细看了看那个小人，确实已经没有生命力了。刚刚自己只是粗粗看了她肚子一眼, 才没发现。
有可能是母亲营养不足, 或者基因发育问题, 也有可能是她的捶打肚子的行为，这都不得而知。
这下落英不得不帮她流产了。
“你想我什么时候帮你！”
“可以现在吗？”她真的一天都忍受不了了, 肚子里的肉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让她一直胆战心惊。
落英给她吃了催产的药，宫缩使得她越来越疼, 为了不喊出声，她把枕头狠狠地按在自己脸上，不让声音发出去, 折腾到半夜才结束流产。
给她冲了碗红糖水，姜淑敏虚弱着半起身，就着眼泪把糖水喝了下去：“五妮姐, 谢谢！”
落英怜惜地看着她, 想教育她似乎自己也没资格, 她心痛这些在花样年华就来到边疆的女孩，也理解她们旖旎的小心思, 如果自己不是经历过那么多, 也许还不如她们。
落英从口袋拿出大红丝巾递给她：“当初我去哈市进修, 说好了给你们带礼物的, 结果一直没时间过来给你！”
她看着这鲜艳的大红色, 泪水簌簌而下：“我好后悔！我好恨！”她把丝巾捂在自己脸上, 呜呜地痛了起来。却始终记得降低音量, 不敢让人听见。她看到红色想到结婚，想到以后的丈夫不知道怎么看自己，她好后悔！
落英也不知道她哭得是自己，还是那没有机会来到人世的孩子。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落英拿了条毛巾给她擦擦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忍不住还是关心她：“你开个病假条，休息半个月啊！”她的羊水已经被污染了，宫内也有感染的现象，要好好的调理修养，不然炎症严重后，以后有可能就没法再孕了。
她感激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七连的小学已经盖好，要招几个老师，直接从去年的考生里选，你差不多被定下来当老师了。”蒋琴就在场部做文员，知道很多一手消息，提前告诉她也算是给她一点希望吧，不然这看不到头的日子，真的很绝望。
姜淑敏抬起泪脸，楞着听完并且听懂了这段话，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的呜咽嚎啕声传出去，她终于可以不用种地了，种地实在实在是太累了！
如果自己怀孕着，越来越大的肚子方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甚至还有更坏的在等着自己，现在只需要最近遮掩些，只要过了这十天半个月，就可以说自己又累瘦了，差不多就糊弄过去了。
她露出今晚上的第一个笑容：“五妮姐，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落英不想当这个恩人，她严肃地看着她：“姜淑敏！”
姜淑敏心中一紧，忐忑道：“五妮姐，怎么了！”
“这样的事情，别找我下一回了！”
姜淑敏的脸瞬间红了又白，羞愧又窘迫的不敢看落英，底下头细声答应了：“嗯！”
看她的样子，落英心又软了，详细的说了什么是月经，是排卵期，还有避孕的方式，流产的危害，别说是这个年头的女孩子，以后的很多女孩子也是不明不白的。
她来这边带的东西不多，不好多给她什么，拿着半斤红糖，送她回了宿舍，路上叮嘱她：“就说你不舒服，来了我那看病，结果被我留下来，聊天聊晚了。”
“嗯!”她乖巧的答应。
“你的病假条我开给你了，明天你就不要去上工了。”
“好！”
落英送她到了宿舍门口：“我就不进去了，你快回吧！”
姜淑敏看了看她，点点头：“五妮姐，我进去了！”
关上门口，落英听见屋内方圆带着些尖刻地声音：“呦，这么冷的天还出去钻草垛子啊！”
姜淑敏弱弱地辩解：“你胡说什么呢！昨天五妮姐来了，晚上找她，聊到现在。”
方圆切了一声，嘴里嘟囔些什么。
钱志明和赵进亮下午吃过一回药，大概吃得量小，有心悸、发热感，双双请假回了宿舍，失眠焦虑了一整夜，睁眼到了天亮后，副作用在逐渐消失，两人商量了下，这个药赵进亮只有3小瓶，分了钱志明一瓶，他自己把剩下的1瓶多都吃了。
看着赵进亮脸色铁青，毫无声息地倒下去，惶惶不安地钱志明吓得大喊起来，随后自己也晕了过去，被惊醒的宿舍人赶忙送他俩来到了落英这。
落英昨晚刚给姜淑敏做了流产，一夜没睡，回到满是血腥气的房子，又开门通风了好一会，刚想补两小时觉就被人吵起来，说是两个知青昏迷了。
她率先抢救的是严重的赵进亮，钱志明稍微好些，最起码跟他说话他还有反应。
“你有没有吃什么东西？”落英问他，两人同时犯一样病太蹊跷了。
“没有！”钱志明哪怕半昏迷着，还坚持什么都没吃。
赵进亮心跳每分钟100多下，血压很高，手脚冰凉，昏迷不醒。周围都是人，她也没办法给他吃回春散和灵桃汁：“快，送他们去医院！”情况很紧急，她一个人怎么也救不了2个人的。
到了哈市人民医院，交接给了人民医院的医生后，落英就功成身退的找了地方休息。
检查后把医生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
两人被抢救回来后，医生问他俩：“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没有！”两个人斩钉截铁的摇头，死活咬定两人最近一直超负荷的干活，秋天的北大荒已经很冷了，他们一直站在泥水里，才能挖河道，大概是冻的。
医生将信将疑地给他们作出了风湿性心脏病的诊断，他俩拿到诊断后大喜过望，回连队顺利的办了病退手续。
从哈市回来后一个星期，落英就听说新的一批人去哈市学习去了，其中就有姜淑敏。
钱志明和赵进亮都是浙江人，不过不是同个区的，回乡的火车上，钱志明摸着自己心律不齐的心脏，问赵进亮：“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都这样，好不了了？”
赵进亮沉默着也摸上了自己的心脏。
不知道！
值得吗？他俩同时问着自己。
不知道！
但两个人知道现在他们回家了。
在车站门口互相挥了挥手，两人百感交集地分开了。
像潘多拉打开了魔盒，后来又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件，比如有个知青自己连续吃巴豆，把自己拉得脱肛了，丧失了劳动力。
有人抽用碘酒泡过的烟，这样肺部会有阴影，看起来像是肺炎或者肺结核，这些人大都顺利回城了，后来脱肛的这个知青回去后不久就去世了，其他的病退回城知青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后遗症，团长发话，以后，知青就是病死也得死在北大荒，丧失劳动力了兵团养你，但就是不能回城，这才遏制这阵不正之风。
姜淑敏被分配到新建的小学做了老师，后来去场部看了回落英和蒋琴，大概是小月子没做，她的精气神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时间到了72年，都是青春少年少女，谈恋爱的知青越来越多，团部非常支持知青们在北大荒成家，这两年出生的孩子急剧上升，她这个星期已经接生了3个婴儿了，要不是她实在分身乏术，整个兵团的怀孕女人都想找她接生，后来她没办法，在场部申请了几间房子，改成病房，有的孕妇大老远的过来，就算是没有流产迹象的，这么一颠簸，也要先兆流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