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马不如魏昭的那匹有灵性,但是要说名贵是更胜于魏昭的那匹,喂得是上好的黑豆,还有专门养出来的草,这种野草她的马儿碰也不碰。
“出门前我喂过它不饿的,要是再吃就有些多了。”钱宝儿笑嘻嘻地接过那些野草,没让贺隽升去喂马,倘若是马儿真吃了,只怕会拉肚子。她和魏昭在一起,性格依旧活泼,却也从对方身上学会了她的委婉和体恤。
她的马似乎当真不爱这些野草,过来拱了拱宝儿的手,似乎在诉说自己的委屈:还饿着呢,根本没吃饱。
贺隽升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马儿,钱小姐一定待它很用心。”
钱宝儿喜欢马,就滔滔不绝说了不少,半晌挠了挠头,“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没有。”贺隽升说道:“钱小姐说这些很有趣,尤其是我还从没有摸过这么漂亮的马,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家境贫寒,家里的开销都用在我读书上,我一直很喜欢马,却从来没有骑过。”
这钱宝儿自然就说,可以让贺隽升骑马,等到钱宝儿要让他骑马的时候,围着家贫的郎君笨手笨脚,还直接从马上摔下来,要不是钱宝儿连忙上前把人给扶住了,只怕要跌在地上。
“让钱小姐见笑了,我笨手笨脚的,就不骑马了。”贺隽升留恋地看了一眼马儿,似乎很是不舍。
钱宝儿冲动地说道:“那我下次教你骑马。”
“真的?”贺隽升说完了之后,他耳朵红得要滴血,“还是不用了,太麻烦钱小姐了,而且其实我就算是会骑马了,我也养不起马。”
钱宝儿笑着说道:“所谓是莫欺少年穷,倘若是贺郎君你蟾宫折桂,别说是一匹马了,到时候还要身穿红袍,在街上游街呢。”
钱宝儿说得眉飞色舞,贺隽升似乎有些看呆了,把钱宝儿也看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连忙低头说道:“谢……谢钱小姐吉言,我也想有这样一日,每日里不说是像古人一样囊萤映雪,也是每日里苦读,就想要像是您说的那样……”
他那个时候抬起了头,眼神一样地坚定,“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
第144章 贺隽升的违和
魏昭在看到了贺隽升就忍不住想到了钱宝儿告诉她的那句诗。
他看上去温和,很难想 象居然会念出这样充满了一些野心和抱负的诗词。
诗词带着一点浪漫色彩,让人想到了本是徐徐而飞的风筝,因为遇到了一阵狂风,绕线的轴滴溜溜转个不停,风筝也霎时间高高飞起去追逐青云。
贺隽升怀中抱着书,对着魏昭行礼,唤她明衍郡主。
钱宝儿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昭昭?”
贺隽升笑道:“钱小姐与明衍郡主关系最好,我猜测是明衍郡主,而且明衍郡主这里有梨涡,刚刚好像见到了。”他用手指了指面颊,示意梨涡的位置。
钱宝儿侧过头去看魏昭:“只有笑得时候有。”
贺隽升含笑说道:“说话的时候也会若隐若现。”
魏昭开口说道:“贺郎君的洞悉力很强。”
贺隽升笑着拱手,“多谢郡主谬赞。”
旋即,他带着两人去了家里。
贺家所在的院子是在一座桥边,这桥是通往城外的一条近路,小桥弯弯充满了雅趣,而贺家租住的院子也是给人这样的感觉,虽然并不大,但是打理得很干净。
贺梅芳正在河边里洗衣服,她的旁边有一个摇椅,上面半躺着的是贺隽升的祖母。
老太太的身子很瘦,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宽宽大大的,昔日里贺家应当过得还不错,老太太衣服看上去很好,现在被磨损了的绣纹依然是精致的。
见着人来了,贺梅芳利落地把衣服装入到了盆子里,一路小跑回到院子,然后再把老夫人一扶,贺隽升负责搬摇椅。
贺隽升的家中清贫,却养得有一猫一狗,猫儿是通体雪白的,毛发蓬松,轻盈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它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先是绕着钱宝儿转圈,紧接着冲着魏昭走来,它大大的眼睛缓缓眨动,偎依着魏昭的腿,冲着她软绵绵叫着。
“哇,雪团一见到了你就不要我了。”钱宝儿已经熟练地把雪白京巴狗抱了起来,小狗儿显然还是更为亲近钱宝儿,不停地冲着钱宝儿摇尾巴,汪汪叫着。
钱宝儿:“昭昭,雪团很亲人的,贺小妹子还会给它洗一洗,很干净的。你可以抱一抱。”
魏昭点点头,刚弯腰,这叫做雪团的猫儿就轻盈地跳到魏昭的怀中,叫声越发嗲,让人觉得心底都甜滋滋的。
魏昭小心翼翼用手指揉了揉它的脑袋,这猫儿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从钱宝儿那里魏昭知道了贺梅芳说话磕磕巴巴,她不太爱说话,这会儿腼腆一笑,利落地再次拧了拧手中的衣服,抖落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漂亮的光华,她踮起脚晾晒衣服,魏昭注意到,她晾晒的是贺隽升的中衣。
贺家老太太的眼睛不大好,她慢吞吞站起来,听贺隽升称呼昭昭为明衍郡主,她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试图去找魏昭在哪儿,一边说道:“老太太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见过郡主呢。”
“老夫人,您客气了。”魏昭就走上前,看着老太太,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霰,这样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很多东西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老太太干瘦的手抓住了魏昭的,她努力凑近了去看,而这个时候贺梅芳连忙上前。
“老、老夫人,吓、吓到郡主了。”她说话就像是宝儿说的那样很磕巴。
“我没事。”魏昭扶住了老夫人,“您坐下就是。”
因为抓着老夫人的手腕,魏昭还摸到了她的脉搏,年轻的时候底子不错,现在年老了生活应当也过得去,她的脉搏摸上去还是沉稳矫健的。
“老夫人平时都不爱搭理人的,没想到见着你这么热情。”钱宝儿一直抱着狗显然那只小京巴不太舒服,发出了呜呜的叫声,钱宝儿这会儿就把小京巴放到了地上。
贺梅芳在劝阻了之后,用手擦了擦汗,她从角落里搬过来几个小凳子,给昭昭和宝儿一人一个,魏昭双腿并拢,那只叫做雪团的猫儿还是呼噜噜地窝在她的膝头,而钱宝儿抱着那条狗也是绕着她转。
宝儿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锦囊袋子,抛给了魏昭一个。
“这是什么?”魏昭问道。
钱宝儿嘻嘻一笑,“你打开就知道了。”
魏昭打开之后发现这里面是油炸晒得干干的小鱼干,雪团湿漉漉的小鼻子去顶着锦囊,而魏昭就从里面拿出了一小条喂给了雪团。
这会儿贺隽升笑着说道,“每次钱小姐过来,尤其是雪团总是黏着钱小姐,没想到今儿倒是转了性子,黏着郡主了。”
老夫人似乎想要说什么话,最后咕噜噜地也没说出来,因为贺梅芳去端了糕点出来,糕点堵住了老夫人的嘴,她的腮帮子鼓起来就无法说话了。
“狗狗叫做白羽。”钱宝儿说道,“它和雪团都很乖,一丁点都不会挠人。”
魏昭想到了珊瑚,她当年就不大喜欢猫儿,魏昭伸手捏了捏猫儿的爪子,她微微一怔,这猫儿似乎没有爪尖,她再稍微用了点力气,结果雪团忽然一改温顺的模样,伸出爪子对魏昭嚎了一声,叫起来有些凄惨,随即从她的膝盖上跳回到地面上,等到缩在一个角落里,它细细地舔着前爪。
昭昭一愣,她只是稍微加重了一些力度,但是这猫儿就这么凄厉,让她好像觉得是不是把它给弄伤了。
“雪团不、不能出去,它,它心情不好。”贺梅芳说道。
贺隽升正回到屋子里泡茶,此时端着茶盏出来,“怎么了?”
魏昭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一只猫一只狗,洗得很白。”
贺隽升:“这都是芳姐儿做的,她很勤快。”
贺梅芳听闻贺隽升的话,眼睛亮了起来,这让昭昭注意到,她本来就生得很好,只是因为常常佝偻着背,加上晒得有些黑,其实贺梅芳的五官很是秀美。
魏昭和钱宝儿一起在贺隽升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离开之后,钱宝儿就迫不及待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魏昭含笑说道:“你都见了多少次了,我才见几次。”
钱宝儿嘻嘻一笑,“这倒也是,你再看几次就好了。”
“知羞不知?”魏昭去捏钱宝儿的面颊。
钱宝儿的脸红彤彤的,她扑在魏昭的怀中,“要是和你说,我就不怕羞。”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魏昭顺口说道:“老夫人的眼睛怎么不治?是因为家里的钱不够吗?”
钱宝儿摇头说:“贺郎君与我说,他当时抄书攒了不少银子,本想要都用在老夫人身上,结果请了大夫来看病,老夫人的眼睛是治不好的。”
魏昭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要是说老夫人不愿意治才对,但是治不好的话,就有些不大对了,这金针拨霰虽然有些难,但是京都里应当也有这样的病人才是,难道是在其他地方治得?
“是以前在其他地方请的大夫吧。”
“不是。”钱宝儿说道,“除了孙大夫之外,整个大齐肯定还是京都的大夫好,所以特地到了京都最好的药堂,好像是叫做什么福安堂看病的。”
钱家请的是从太医署退出来的老太医定期来府中请平安脉,所以不知道这福安堂,但是魏昭知道,这福安堂光是在京都之地就足足有数百位的大夫,里面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医,还有太医署里退出来的老太医,可以说是底蕴深厚。
“老夫人有其他的病症吗?”
“具体就不大清楚了,怎么了?难道孙大夫可以治?”钱宝儿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想摆脱你请一下孙大夫给老夫人看一看,虽然说贺郎君说治不好,但是孙大夫可是神医。”
昭昭点点头,“你放心,我晚点给师父写信。”
自从说到了贺家老夫人的病症,昭昭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和上次那萧山之行的感觉,不过能够庆幸的是,钱宝儿此时大约只是情窦初开,别的心思只怕还没有升腾起。
钱宝儿倒是没有看出来昭昭的心思沉重,还是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的模样。
魏昭等到把钱宝儿送回到了钱家,自己去了京都最大的福安堂,花钱找了最好的大夫,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说了贺家老夫人的症状。
“福安堂的话,可以给人用金针拨霰吗?”
“哟,小姑娘可以啊。”老大夫笑着说道,“这么偏的针灸方子都知道?金针拨霰的话,正好整个京都,就咱们福安堂做的好,而福安堂里,以前就是我做的最好,现在不代表我不好了,而是我徒弟负责给人拨白霰。”
他的语气有些得意,今天下午正好人不多,就与魏昭说了不少话,“光是京都里的人前几年大部分的白霰都是我拨的。”他撸起了袖子做出了拨动的模样。“我年轻的时候手可稳了,就这样下去,手再这样一抖,一挑,就全好了。”
一个年轻的后生出来,老大夫连忙说道:“这就是我徒弟,现在的金针拨霰,都是他做得!”
第145章 “姐妹”
那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汉子,皮肤黝黑,像是在农田里劳作的庄稼汉,并不像是坐诊的大夫。
老大夫笑呵呵地对着徒弟说道:“边子,你给这位小姐露一手。”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他一根针。
叫做边子的学徒手一扬,把空中盘旋嗡嗡飞的蚊子给精准地戳中了翅膀,手指捻着那苍蝇,侧过头看自己的师父,像是在询问足够了吗?看着师父点头,边子把它踩死,手中的针擦干净还给师父。
魏昭看着眼睛都瞪大了,难怪可以做金针拨霰,手眼配合的程度之高让她甚至觉得,倘若是自己的师父孙峥遇到了,也怕会见猎心喜。
“好了好了。”老大夫让学徒离开,等到徒弟走了,对魏昭说道:“他看着就像是庄稼汉是不是?”
魏昭略一思索,说道:“是很晚才跟着您学医的?先前是种庄稼的?”
老大夫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他确实种了很久的田地,当时我去他家给他家人治病,他家里进来了之后,就有苍蝇跟着进来,他伸手一捉就把苍蝇给捉住了,我当时就觉得他眼明手快。”
“结果他家里人还说,他可以用针把苍蝇、蚊子的翅膀给串起来。哎呦,我当时就想,要是真能这样,岂不是了不得?特地让他试了试,果然可以做到,然后就不收他们家诊金,他娘老子的病我给直接治了,他拜师做我的徒弟。”
“他不认识字没关系,我给出钱请了秀才到家中教他读书认字,不算很有天分,但是针灸之法是做得最好的。。”
所谓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得了这么好的徒弟,加上下午也没什么事,看着小姑娘一脸羡慕的表情,老大夫说的是特别高兴。
他年龄已经很大了,原本就在担心自己金针拨霰的本事传不下去,结果冷不丁收到这样好天分的徒弟。
这愿望满足了之后,老大夫最喜欢和学医的人说他的徒弟,看对方艳羡的表情。
魏昭见着他知无不言,开口问道:“我想问问看,目前福安堂有没有在一年前接诊过一个病人,情况不大适合做金针拨霰的。”
老大夫想也不想说道:“没有。”
“您确定吗?”魏昭轻声说道,“会不会有记漏的情况存在,又或者是因为诊金高,而询价了之后就没有治疗。”
“不会记漏。”老大夫语气笃定,“刚刚你不是见到了我带的徒弟吗?他以前是种田的,哪儿给人治过病,为了让他练手,去年愿意让他动手的病人,都不收钱就给治眼睛。”
昭昭在和福安堂的这位大夫交谈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这会儿老大夫见着她笑容没了,就说道:“小姑娘是认识人需要做金针拨霰?一般能够治的都愿意治,就算是活的时间不长,也总想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清楚楚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