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惟这些年不喜交际,非熟人不应邀,更不会去那些怪诞荒唐的嗨趴聚会。
她这样谨慎, 还是差点被人钻了空子。
——
一周前, 晚上八点,VU俱乐部。
卫惟和同学的项目庆功约在VU。本来该早早回去,没想到去洗手间的一会工夫, 回来就多了人。
卫惟和人的关系都是不好不坏。她和谁都愿意说话,又和谁都不愿意说话。卫惟都无所谓,反正她有自己的朋友。
兴致还好,别人也一直在留她, 卫惟没急着走。
其中有个女孩,前前后后对她很热情,她非要粘着卫惟,恨不得把自己杯里的酒给她尝一口。
然后....没有然后了,卫惟没喝那杯加了料的酒,一直等待的男人没得手。
许昌源等人听到消息赶来找她,看见的就是卫惟发脾气的场景。
打碟的停了,不少人都摘下耳机来看热闹。这种事其实挺常见,当场发作的倒是没有几个。
卫惟手里拿着那杯酒,不打商量泼了女孩一脸。她靠着柜台把玩酒杯,“自己尝过了吗?就拿给别人喝。”
卫惟放下酒杯看她,“你要不要和我说一说为什么?是谁?”
女孩被人按着动弹不得,卫惟竟然又拿个纸巾给她擦脸,她看似温柔实则冷冽,“Honey,I don\'t do lace.”
她豪爽痛快,惹得满座哄笑那女孩。
这还没完,卫惟随手又拿起桌上的酒都给那女孩灌下去,还笑着道:“我也请你喝酒。”
别人都以为她是睚眦必报,许昌源和其他几个人知道,并不是。卫惟的心理情绪时好时坏,她这是又受了刺激。
他们几个把人拦下来,女孩直接酒精中毒被送了医院。
女孩叫莉莉安,游走于所谓留学二代圈子里,靠卖自己和卖别人为生。
卫惟不是第一个被她请喝酒的人,但卫惟是第一个让她好看的人。
莉莉安背后的金主是马少晔,新加坡华人阔少,爱玩的人都知道他。群体运动,荤素不忌。花名在外,臭名远扬。
马少晔认得大方,却也曲解说只是想请她赏脸聊聊天。都是他的错,任凭卫惟怪罪。还特意强调,他对卫惟一见钟情,真心实意要追她为她从良。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事实是卫惟根本没听他把话说完。马少晔还在赔罪,卫惟眼神都不给一个转身就走。
那女孩她也没管,留下烂摊子扬长而去。
许昌源给她处理完忙到凌晨一点,非要敲她的门来兴师问罪。
卫惟穿着家居服靠着门看他,面无表情仍不高兴。
许昌源无奈,“姐姐,您好歹让我进去。”
“孤男寡女,不合适。”
“您在这儿给我摆上谱儿了?”许昌源撑着门看她,“我他妈是个弯的,我有老公,你不知道?”
“你有事没事?”卫惟不想听他唠叨,冷着脸下逐客令。
“啧,”许昌源一张俊脸都扭曲,“你把人灌酒灌进医院了?!马少晔盯上你了!”
“你连这个都搞不定,是不是没用。”
“.......”
许昌源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管什么不好,非要上赶着管这个祖宗。
眼看卫惟要关门,许昌源拿手挡住,“等等,等会儿,那女的怎么办?留不留?”
卫惟眼皮都不抬,“看着办。”
看着办是怎么办?我想放她一马,你保证以后不和我算账?
许昌源让她气得没了脾气,“你能不能有点精神?我和你说正事呢!”
“还有你这甩手就走,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都和谁学的?好的不学.....”
“许昌源。”卫惟突然抬头叫他。
许昌源住嘴看她。
“太吵了。”卫惟说,“你吵得我心烦头疼。”
“我找你是......”
“闭嘴吧,”卫惟卸了妆的脸苍白没精神,“再不让我睡觉,明天叫着911来给我收|尸。”
门直接关上,隔绝了琐事和唠叨。
但是那天晚上卫惟没睡着。许昌源的话像是咒语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
你这甩手就走,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都和谁学的?你这甩手就走,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都和谁学的?你这甩手就走......
一句话浓缩再浓缩,卫惟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应仰。
她甩手就走,说翻脸就翻脸,喜怒无常,易躁易怒,冷淡无情,以及其他各种,都是和应仰学的。
应仰是谁?
卫惟自己都笑了。鬼他妈知道应仰是谁。
是一个疯子,一个叛徒,一个不久前给她打了骚扰电话的神经病。
——
卫惟的手指不自觉按紧窗台的大理石边缘。大理石光可鉴人,她垂头能看见一张娇艳冷傲的脸。
是她自己的脸,满脸冷淡无神,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突然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站正身子低头,像在照镜子,对着大理石笑了笑。
有颜色,不照人。还是没有光和灵魂。像一朵外表妍丽内在腐败的花,从心里往外烂。
她静了静心,想想一些开心的事,颇正经努力地又笑了一下。这次好了一点。
卫惟又笑了两次,第三次笑不出来了。没力气笑了,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像个自娱自乐的神经病。
卫惟双手撑着窗台抬起头,漫无目的看窗外。
这里住着很多人,有人刚刚回来,有人结伴出去,有人在楼下拥抱热吻。
电话又响了,看看屏幕是许昌源。
“喂,”卫惟接起来,等着他说话。
“莉莉安被拘留了,可能被遣返。够吗?不够再加点。”
“什么罪?”
许昌源也不遮掩,“偷窃,吸|毒,诈骗。”
“谢谢。”
听出来她心情又不好,许昌源油腔滑调和她开玩笑,“谢什么,她自己作的罪,又不是我们给她瞎编乱造的。”他声音轻松,“不过要是不满意我们也可以给她造点,全凭你吩咐。”
“不用了,让她保护好别人的隐私,”她说的是那些已经受害的女孩,卫惟又给他道谢,“谢谢。”
没精神到开始和人客气,许昌源不太喜欢她这样,又笑,“咱们谁跟谁,小事一桩,你原来不也大晚上从伦敦开车到费城去接我。”
他们多年好友,卫惟也愿意说笑,“你当时醉得像条狗,归辽说我要不去你得被人捡尸。”
“那女人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许昌源又和她说,“马少晔追你呢,你们学院都知道了。他说他要为你遣散后宫,重新做人。”
“追我的多了。你不用每个都来和我说一说。”
感觉那些人都太闲,只知道情情爱爱不做正事。卫惟根本没正眼看过,倒是天天听别人说自己的八卦,什么马克给她放了大气球,什么菲利普公开演讲说她是他的缪斯。
现在还有传闻改过自新为她折服的马公子,布伦达已经和她说了许多,说是捧着玫瑰去了她的学院里大肆宣扬。
但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根本就没看清过马克菲利普的眼珠是蓝是棕,也没在意过所谓“马少晔”到底是哪个少哪个晔。
莉莉安被处理了,卫惟没让许昌源等人难做,自己暗地里打电话说要追究。追究那个姓马的。
她一向低调不为人知,但说一句话就管用。正在追人的马公子不知为何突然安分,消失几天说是被家里召回。
卫惟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不时也和朋友聚会谈笑,看不出一点那天发脾气的可怕样子。
——
这里是学校附近的一家街角咖啡厅。老板煮的咖啡和亲自做的慕斯很出名。
卫惟随意翻了翻瘫在桌子上的专业书,密密麻麻的注解看得她眼晕。看不下去了,卫惟端起杯子来喝了口咖啡,身体原因她不能常喝咖啡,偶尔的一次两次算是解馋。
今天这杯太浓了,卫惟又往里加了颗方糖。白色糖块很快溶解,一杯咖啡被她喝得干净。
毫不留恋合上那本精装厚书,卫惟走到柜台前和老板告别,抱着书走了出去。
她刚出门,一个长相精致的女孩进门。女孩约莫十□□岁,杏仁眼,长卷发,灵动狡黠。
应灿坐到卫惟刚才坐过的位置,从店里的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翻了翻是意大利文,她没看懂这是什么书,倒是之前有个意大利同学教了她几句,现在看见了。
“Tra moglie e marito non mettere il dito.”
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应灿问自己。
知道啊。她在心里自问自答,不要插手夫妻之间的事。
手指在硬板描金封面上摩挲,小姑娘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又怎么样?她专/制/独/裁/残/暴统治的大哥不知道啊。
这是她上完课就跑来普城的第四天,她对卫惟很熟,卫惟却没看见过她。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说好的和她做朋友,人家都不认识她。
还有什么照顾她,应灿真是觉得应仰脑子是不是坏了,他确定这样一个独立有能力的姐姐需要她照顾?要是以后卫惟反过来照顾她,应仰会不会拧断她脖子再把她的尸体扔到南非去和亲。
应灿下意识后脖颈发凉。不能再想了,太可怕了。是她没骨气,为了4%的股份要帮暴君哄老婆。
现在整个应家都知道他们早有当家主母,不是那个姓闫的,是应爷自己的心尖人,姓卫。
而应灿应该是最早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应家前的大年夜,应仰开车去见的人。或者是在更早时候二叔的生日上,应仰转性和她说过的人。
应灿没忍住在心里感叹,真是没想到,可怕的暴君应仰还挺长情。感叹完又是唏嘘,她倒是还应该感谢卫惟,因为卫惟,应仰给了她翻身机会。
应灿作为应家二小姐,空有其名。她是应家大爷应左为和第二任太太杨雪芯的女儿,不过六岁,两人离婚。
应左为在外面有数不清的情人和私生子,没尽过父亲职责。杨雪芯和他是商业联姻,离婚后毫不留念,潇洒飞去澳洲,一年到头给女儿的只有各样节日和生日礼物。
同父异母的大姐应莱美艳心狠,堂哥应仰是应老看重的继承人,小小年纪被培养得不好亲近。应家是没有人情味的魔窟,讲究适者生存。
母亲杨雪芯很早就和她说过这些。母亲问她应莱和应仰是谁。她说是姐姐和哥哥。
杨雪芯说,应莱是应老看来出自应左为之手的失败试验品。而应仰,是应右为交给应老的罚款,是沈曼华的保护费。
所以他们只能听应老的话。应老让应莱嫁人,应莱二十岁就要嫁人。应老让应仰担重担子,应仰就要担重担子。
应家不是人呆的地方,加之杨雪芯想用母爱弥补她,应灿在十三岁那年随杨雪芯去了澳洲。
温暖和爱在人看来界限不同,杨雪芯认为养她就是爱她。不过几年,杨雪芯和澳洲华人结婚,对方家族庞大,有儿有女,应灿毫无依靠。
她十六岁就独自在美国读书,平时钱多的花不完,又随时会身无分文。
直至不久前,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有两个:换个身份成为继父的三女儿,和她没见过的白种男人结婚。或者是,回到应家,和南非一个拥有金矿和钻石的家族联姻。
真他妈可笑。应灿比常人知事早,早就对这些见怪不怪,等到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只想挨个给他们一刀。
她拒绝了白种男人,因为她的抚养和人身权都在应家。她也不想要什么南非金钻,她诅咒应老早早归西。然后她跑了。
跑有什么用?应仰多厉害,照样被应老的人折腾。应灿也很快被抓,几个人把她关在旅馆里不允许别人接近。他们等着主家来人。
来的是应仰,应仰亲自来接她。
阴暗的小房间里,应灿躲在一角。不远处是她面无表情的可怕的大哥,门口是大哥带来的人。人高马大的保镖站满了楼层走廊。
那里是个美国西部的偏僻小镇,人都讲求生存法则,从不多管闲事。旅店主人甚至很欢迎他们,因为他得到了不菲报酬。
多年不见应仰,他已经从桀骜冷淡的少年变成了狠戾无情的男人。应灿看着他不敢说话,能说什么?叫他大哥求他放了她?和他求情拉他统一战线?
应灿从小就怕他,现在是更怕。听闻他过得也不怎么好,谁知道现在应仰的心理又扭曲成了什么样。
房间没有亮光,兄妹两个隐在对角线的黑暗角落里。一个是怖人阎王,老神在在坐在破沙发上,好像坐的是铁王座。一个在瑟瑟发抖,缩着身子不敢抬头,怕死得太早。
安静中有人敲了敲门,恭敬给应仰报告已经处理好。
什么处理好?应灿已经傻了。有人被灭/口了?下一个是她?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应仰做得出来。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应仰摘下皮手套看她,应灿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应仰把一份合同书扔给了她。
应仰一瞬间佛光普照,阎王都成了救苦救难的地藏菩萨。
应仰说,“4%给你。我有条件。”
条件是我去南非和亲。应灿正这样想着,又听见应仰说,“你去普林斯顿找一个人,替我去陪她照顾她。”
他给她看了一张照片,拿照片的动作轻柔到应灿觉得应仰是被人假冒的。
应灿已经被冲击到结巴,“爷...爷....”
“你不用管。”
她又问,“外...外面有爷爷的人....”
“处理了。”
有股份傍身就有底气,应灿也知道应仰在慢慢架空应老。严谨点来说,是应仰为了一个女人,扳倒了应老,攻占了应老的不败帝国。
咖啡都放凉了,应灿的思绪被拉回来。起初觉得是个好差事,后来想明白才知道不是。
应仰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心尖人肯定不是小白兔,能毫不惧怕应仰还对他不理不睬的人,肯定和他旗鼓相当。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位姐姐看着就不好相处。孤、傲、高、冷,全占了。面无表情的时候和应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