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智波佐助想着想着,走着走着,跳上了敞开的窗,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仿佛正等着他出现的宇智波鼬。
「为了测试我的器量……」
那一夜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宇智波佐助用力地闭了闭眼,从窗台上下来,腰抵着土墙突出的棱角。
对面,阴影中,他的哥哥正在看着他。
宇智波佐助稍微有些遗憾今晚是个阴天了,不然从这个窗口看出去恰好能看到北极星。
“你果然会来啊,”宇智波佐助的口吻平淡到仿佛对面坐着的人不是他的亲生哥哥,更不是杀了他父母和族人的罪人,“你说得没错,现在的我已经看清楚了,萤姐确实是一个大好人。明明你犯下的罪孽无比深重,处于个人感情她也对你仇恨无比,但作为一个追求公平与正义,内心充满了慈悲的好人,她还是坚持就连你这种杀父弑母的人都拥有忏悔赎罪的资格。”
“但是她那么坚持,是因为她是一个好人,宇智波鼬,你不会以为你真地有资格赎罪吧?”
“先不说你傲慢地妄图掌控我的意志这一行为,仅仅是你在木叶和宇智波一族之间做的选择,那让正义被正义架空和玷污,将人类社会发展至今的支柱——家族纽带给彻底斩断,把人们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道德给摧毁的行为,就足够让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她恨你入骨了。”
“被北极星憎恨着,却还有脸享受北极星带来的好处吗?”
宇智波佐助轻描淡写地问。
他感到无法接受不愿承认的痛苦,但与此同时,那几乎要将他从噩梦中拯救解放的快意亦汹涌澎湃。
唯一让宇智波佐助的畅快之情略有瑕疵的是阴影中的少年一直没有反应,也看不出对他的话有什么想法。
沉默中大片大片的阴云缓缓移动,三两滴雨水砸在另一边的玻璃窗上,摔得四分五裂。
阴影动了。
宇智波佐助的心提了起来,仗着血继界限给予的被他人更优秀的视力,宇智波佐助精准地看清了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宇智波鼬的动作。
宇智波鼬仅仅是略微抬起了头,更直接地和他对视着。
响在黑暗中的声音和记忆里有些差别,那大概可以被概括为时间的痕迹。
宇智波鼬的第一句话就让宇智波佐助的伪装产生裂痕,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我或许不比其他人更了解她,但我比你更了解她。佐助……”
宇智波佐助死死地咬住了后槽牙,他攥紧的拳头几乎要将自己的关节扭断。
“她不会恨我,只会恨她自己。”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无论你想用什么方式向我复仇,都没必要牵扯七夜桑。”
就是这么冷静冷漠的样子,仿佛利刃入心般地让宇智波佐助意识到了他和宇智波鼬之间的差距。
不仅仅是战斗力上的差距。
宇智波佐助本来以为宇智波鼬提起七夜萤的时候至少会有一丝情感波动,可是现实告诉他这不过是又一次自己的错误揣测,对面的男人果真心如铁石,能够做出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就是这样的宇智波鼬,才能对父亲和母亲挥刀。
宇智波佐助终于彻底地理解了这一点。
“我的确傲慢,我不仅傲慢,还缺乏对人的信任。所以我从来就不相信七夜桑,更不相信你。我只相信我自己。所谓的现实本就是非常暧昧的东西,再聪明的人都会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给束缚,被局限在某个牢笼中,却以为那就是整个世界。我以为这么评价意图反叛的族人、不甘现状的父亲还有野心勃勃的团藏之后,看清了许多真相的自己会是一个例外。”
“然而事实证明,我也不过是一个被自己局限的愚人。”
“你们都超出了我的预料,特别是你,佐助,你的成长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仇人,我的存在对你的作用都减弱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我很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
毫无感情波动的男人说着这样的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唯一的弟弟,最后的亲人那双猩红的写轮眼。
“呵……”
宇智波佐助轻喘了口气,恨恨地笑了一声,那上扬的嘴角就像是被拙劣的木匠割开似的。
“是吗?那萤姐肯定也很高兴,不,应该说是欣慰才对。毕竟她之所以割开自己的喉咙,那么漫长而又痛苦地死去,为的就是煽动世人对志村团藏的仇恨,为你报仇。”
“你知道她去波之国前一天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说她可以下地狱,但是把你害成现在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上天堂。”
第68章
“我倒是很好奇, 宇智波鼬, ”宇智波佐助清晰地叫着宇智波鼬的名字, 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轻松,仿佛他真地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以你的眼界……你的那双写轮眼, 应该不会直到现在才看明白世界的变化才对。可是之前你一直留在晓组织, 在忍界都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 继续留在晓组织助纣为虐,这是为什么?”
宇智波鼬知道宇智波佐助想听什么, 所以他就说给他听。
“一方面是出于和三代目火影的协定, 当初宇智波带土自称宇智波斑出现在木叶,为了探明他的真实身份,盯紧他,所以离开木叶后我加入了晓;一方面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宇智波佐助条件反射性地重复了一遍,继而注意到自己失态, 连忙暗暗咬住了舌尖。
阴影中的男人依旧没有别的反应, 毫不动容,似乎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如今不过是无意义的叙述。
其实事实就是如此。
一切已成定局。
“当你明知一件事是错误的,却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之后,你会意识到要么是自己错了, 要么是所有其他的东西都错了, 而更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而一旦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到了一定地步, 那么从那之后, 你就会坚信自己丧失了一切的资格。不要去悔改不要去赎罪,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足够慈悲到接受你的悔改,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人会接受你的赎罪。事实是,你自己就不会接受。就这么满身罪孽地迎来死亡的结局,把一切的恩怨因缘都断结在自己身上。”
宇智波鼬毫无感动波动地陈述:“人们经常会在已经发生了的事上思考,无法客观地看待过去,明明正确的做法是不要考虑沉没成本,可是作为一种情感动物,很少有人能时刻注意到这一点。”
宇智波佐助知道“沉没成本”这个词,他不知道宇智波鼬是从七夜萤口中得知还是从她的书上看到的,这不重要,重点是,他将过去的事称为沉没成本。
宇智波佐助这回是真地恨极反笑了,“你知道萤姐教会了我什么吗?”
阴影中的男人沉默着,似乎并不感兴趣。
宇智波佐助奇异地发现自己心里对宇智波鼬的恨在逐渐减少。
事实是,你能恨一个杀死你父母的人,却很难持续地憎恨一把杀死你父母的刀。
宇智波鼬确实是人没错,宇智波佐助凝视着那漆黑的、凝滞的阴影,但是这个人心如铁石,比石头还要无情,白白长了个人的样子。
“她教会了我宽容。”
“别误会,不是对你宽容,是对我自己宽容。”
宇智波佐助不再是伪装,或者说他伪装的成分在逐渐减少,他是真地开始平静下来了……或这样说,漠然下来了。
正如当初我爱罗形容他和他父亲之间关系时的话,他方才之所以会想要伤害宇智波鼬,观察宇智波鼬,是因为自己多少还把他当作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宇智波鼬用那无懈可击的表现向他证明他不想要这样一个亲人。
比之仇人,或许陌生人要更好一点。
宇智波佐助突然想。
“做错事的是木叶,是三代目和志村团藏,是你,甚至是族里想要叛乱的人,但不是我。”宇智波佐助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如此流畅地说出这番话,“我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我是无辜受害的,那么,作为受害者,无论我要做什么,只要能让我高兴,我都有资格去做。”
“真是奇怪不是吗?萤姐明明告诉我这么做,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做到。你一个人做错了事,却害得她饱受折磨,你对她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就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
“我说了,佐助,我或许不比别人更了解她,但我绝对比你更了解她。曾经,她和贬低我的忍校学生动手,那是她唯一一次使用自己最讨厌的暴力。她之所以会动手,并不是因为我受到了伤害,而是因为那几个人的做法是错误的,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就会对社会有害。”
在宇智波佐助的怔愣中,宇智波鼬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叙述着。
“事实是,她或许会为我的不幸而愤怒,甚至为之悲伤痛苦,可是她之所以能够有勇气和行动力真地举起武器,是为了更概念化的存在。她会为了他人的不幸而抗争,却不会为了特定一个人的不幸而抗争,她没有那样的力量和决心,只是一个会为了不想爬山而放弃朝阳的普通人。”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连忍者都不是的人,脆弱又胆小的人,却做到了忍界之神都没做到的事。每个人都可以是北极星,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崇高且无私的目标……佐助,不要再扭曲她的意志。”
阴影中的声音又平淡地沉默了下去,而宇智波佐助仍然在怔愣。
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宇智波佐助想到了许多东西。
在这短暂的瞬间后,宇智波鼬第一次说出了陈述以外的话。
那是一个问句,一个听上去只是询问,而其中的感情稀薄到了让人怀疑提问者是否真地在意答案是什么的地步。
宇智波鼬在黑暗中问:“她真地死了吗?”
七夜萤真地死了吗?
宇智波佐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紧,那一刻的疼痛甚至让他想要呕吐。
他想起来了。
他想明白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晚,杀光了族人,杀死了父亲和母亲,折磨他,对他说那些让他仇恨无比的话,那时候的宇智波鼬在面无表情地做尽了一切可怕的事之后,面对他的憎恨,他哭了。
宇智波佐助终于回忆起了那一幕。
宇智波鼬,他的哥哥是一个完美的忍者,严格遵守忍者守则,绝不暴露自己的感情,绝不敞开自己的内心,冰冷的工具就是他想要给人的全部形象。
他做得很完美。
甚至到了一切都真相大白的今天,面对自己的弟弟,他依旧做得很完美,甚至让宇智波佐助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来这一趟的必要。
完美到了宇智波佐助是真地以为这个人平静无情。
可是他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忍者之间的战斗,一点破绽就会要命。
这一点宇智波鼬不会不知道,他已经竭力去掩盖去隐藏,可是这个破绽是无法隐藏的。
他表现得再平静再无情,他的声音再平稳再淡然,都没用。
这个问题的出现就是破绽。
这个问题就是破绽本身。
世人对宇智波鼬的看法是什么?
天才、优秀、冷酷、残忍、聪明、理智……
宇智波佐助注视着阴影中的石头。
这块坚硬的冰冷的石头如今有且仅有一道裂痕。
七夜萤就是宇智波鼬的破绽。
让这个冷静且理智,无论遇到何等绝望的现实都能够保持思考能力然后竭力求生的忍者拒绝接受现实。
宇智波佐助甚至都能想象,宇智波鼬在得知七夜萤死亡后就开始拒绝接受现实——他分明清楚这件事只可能是真的,七夜萤绝对不会用生死来愚弄世人,可他却像是忘了这一点,只固执地怀疑着。
宇智波鼬或许已经怀疑了很久了,他抓住志村团藏后为什么会送到光而不是木叶?他加入光,来到总部,和明显不怀好心的自己说这么多话,是想要发现什么支撑他的怀疑的证据吗?
没错,这个人的傲慢在对待不如自己的人时尤为明显,而自己就是不如他的人之一。那么他刚才那么开诚布公,仿佛曾经对自己的欺骗和控制都是假象……真地是说给他听的吗?
宇智波佐助有生之年第一次抓到自己只能仰望的哥哥的破绽,他自信无比,知道自己能够一击致命。
曾经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自己无时无刻不体会的感情,后来知道真相后自己无时无刻不体会的感情,现在都能全部奉还。
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
你傲慢地用保护我为名义当一个杀父弑母的灭族罪人,丝毫不顾我根本不想要这样活下来,害我不得不背负着这样的罪孽活下去,那么我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你,让你也感受到我的感受。
如此才是最成功的复仇。
“你确实比我更了解她。”
宇智波佐助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才更致命了。
“没错,我刚才撒谎了,在去往波之国前一天,萤姐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她是在告别信里说的,信他已经烧掉了。
“萤姐说的是,在她为了全世界的光明未来而选择放弃已经堕入黑暗的你之后,她就失去了评价你的资格。北极星确实是个无私的人,拥有一个慈悲高洁的神明之心。但是你记好了,宇智波鼬,北极星确实是一个大公无私慈悲圣洁的存在,但是作为七夜萤的她把所有的私心都给了你,她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相信你、承认你、想要帮助你的人。”
宇智波佐助想起七夜萤那因病消瘦不已,时时咳血的行状,闭了闭眼。
“她死没死……难道你不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萤姐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木叶。”
“你真地不知道?”
“我记得那时候差不多是你加入暗部,村子和家族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的时候吧?你猜萤姐会不会意识到了什么?你猜面对唯一的友人的困境,她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