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连手的源头,被七夜萤钉在沙发上的宇智波鼬和其他人就像不是一个画风的,淡然平静地端起红茶浅浅地啜饮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对七夜萤悠悠道:“船倒确实是准备好了,问题是你不管鱼人街了吗?不是说要看着鱼人街焕然一新后才走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可是未来的大文豪啊!再拖延下去的话你最亲爱的北极星先生就要遭受强权压迫而丧失创作自由了啊!”
“哦,是吗?”宇智波鼬微笑。
七夜萤心一凉,再感觉到衣袖上的濡湿,不得不苦着脸扭头,一张底子超级漂亮,奈何当事人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眼泪鼻涕随便抹的伤心脸。
(……你们还记得你们是王族,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吗?)
七夜萤心下无语,只好说:“别哭了啦。”
没人听。
“别哭了……”
“呜哇呜哇呜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哇呜呜呜——!”
七夜萤:“……你们都给我别哭啦!!!”
“嗝……”年纪最小的翻车星被吓得打了个嗝。
哭声总算停下来了。
七夜萤松了口气,终于想起要维护自己身为未来的大文豪的尊严和矜持。
温和的笑容出现在刚才还炸毛大吼的小女孩身上。
“诸位,”七夜萤一开口,宇智波鼬就轻挑了一下眉毛,知道对方要恢复正经了,“你们都是因为看了故事后产生了共情的心理,觉得娜娜是一个好女孩,安平也是个好人,他们一家不该遭受苦难,所以希望我不要让悲伤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对吗?”
乙姬王妃擦了擦眼泪,瘪着嘴点头。
七夜萤笑得更温柔了。
但是,她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书里的故事可以永远也没有痛苦和愤怒,美好然后永远幸福,因为对于娜娜和安平而言,我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痛苦由我给予,他们的幸福也依旧掌握在我手中。可是现实世界呢?现实世界的神在哪里呢?神明给予了我们痛苦之后,会后悔,会同情,然后把永恒的幸福书写在我们的命运之书上吗?”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一个幸福美好的,仿佛是神明偏爱的世界里发生的故事,对你们有任何意义吗?除了让你们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故事只可能是故事之外。”
“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悲剧发生在娜娜身上就有意义了?”费舍尔·泰格问。
“当然有。”
七夜萤斩钉截铁道:“文以抒情,通过阅读悲剧,人们可以发泄内心的情绪,产生恻隐之心,从而使心灵得到净化。再怎么说,书里的悲剧都要比现实生活中的悲剧要好。除了你们以外,那些看到这个故事,被娜娜和安平的爱情给感动,关心两人的生活,为夭折的胎儿而悲伤愤怒的人,他们没办法直接找到我让我改写故事的结局,于是他们只能积蓄着这些情绪,当他们再看到人类和鱼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联想到娜娜和安平,这个故事就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
七夜萤环视了几人一圈,最后抬手摸了摸翻车星的小脸蛋,柔声道:“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太阳和北风争论谁更厉害。他们以一个路人作为筹码,比赛谁能带走路人身上的衣服。北风想自己经常刮走人的东西,这个比赛一定是自己赢了。它刮起了风,路人感到冷,反而把衣服扣子扣上了。北风越刮越大,温度越来越冷,路人跑回了家,穿上了更多的衣服。”
“而太阳呢,在路人出来后,太阳从云后出现,温暖的阳光照拂在路人身上,路人很快便把添加的衣服给脱了。阳光慢慢地炽热起来,路人感到热,于是自然而然地脱下了原本穿着的外套。”
“人类的观念是最难也最容易被改变的,有一句俗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有一个小诀窍,你很难逼迫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想法,这反而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但是如果你能让对方自觉地主动地改变想法,那么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故而,就算不提创造自由的重要性,仅仅是为了你们的意愿,我也不会改写我的故事。艺术源于生活,《大海爱情故事》在现如今的世界只会有一个结局。”
七夜萤笑容浅淡,她第一次露出了不符合小孩子设定的,高深莫测的神情。
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有着乙姬王妃等人读不懂却莫名让他们信任的,看清世事的透彻。
“如果读者想要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那么他们只能先去改变这个世界了。”
北极星如此说道。
*
娜娜和安平留在村庄生活后,开始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安平逐渐适应了生活在人类的集体中,和渔民们一起出海捕鱼,遇到巨大的猎物就帮助渔民。他交上了朋友,休息时间也开始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
日子在安平和娜娜不断地努力下渐渐变好。
隔壁小岛的海军意外得知了安平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带头排斥鱼人的就是世界政府,他们不允许鱼人生活在阳光下。
强大的鱼人能够凭借着实力抬头挺胸地走在地面上,让海军对其视而不见,但是安平却做不到,因为他有了弱点。
他的爱就是他的弱点。
海军们无法伤害安平,却能伤害娜娜,伤害村民。
安平已经放弃了去思考为什么,他早已意识到人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物,真诚的善良和罪孽的恶毒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内心里,他学会了妥协,学会了退让,用自己的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屈和愤怒。
在面对娜娜时,安平永远都是好的,他开朗又温柔、坦率又深情,他把困难都挡在他们小小的家外,而家里则是他唯一的避风港,是他为娜娜制造的幸福生活。
娜娜都知道,她以前会取笑安平那种试图什么都自己扛的,看不起别人的做法,可是现在她却选择强颜欢笑,假装自己被安平保护得非常快乐。
娜娜现在才明白,当说笑时的无心之语成真后,其实谁都笑不出来。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他们只是相爱了而已。
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伤害他人的,因为强大,所以他们对他人的伤害就成了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样的世界里容不下两个只是互相深爱的人。
「……
“带我到海底去吧,安平,如果地面上没人接受我们,那我们就到海底去。世界这么大,我不信没有一个能够接受我们的地方,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承认爱一个人无罪。”
娜娜对安平说。
娜娜以为安平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她以为他会感动,然后像以前一样抱着她转圈,直叫她头晕目眩,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十个太阳炸裂在海水中。
安平屈膝跪下,伸手将娜娜拥入怀中。
他不想让娜娜看到他现在的脸。
唯有此时此刻的表情,他不想让娜娜看到。
被人世生活捶打磨练的安平已经不是那个会大无畏地说出“不管怎么样,反正就要和你在一起”的毛头小子了。
他见到了世界之大,看清了世界之深,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努力来达成。
当年他说“不管怎么样”的时候,丝毫不曾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人类和鱼人两个种族的恶意,以及整个世界的无情。
就如人类世界不会接受他一般,鱼人世界也不会接受娜娜的。
把鱼人当作货物和奴隶,称鱼人为低等生物的人类——他的同胞只会这么看待娜娜。
而安平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抵抗这样的痛苦了。
他能够抵抗人类的恶意,因为他心里还有同胞在支持他,可是如果连他的同胞都拒绝了他,他就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能带娜娜回去。
哪怕是为了守护自己心目中的家乡和同胞,他也不能带娜娜回去。
多疑是人类的毛病,现在他也染上了这种病。
说不定人在地上就是人类,在海里就是鱼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没人会承认的。
……」
七夜萤应费舍尔·泰格的请求来帮忙劝说阿龙回到正道上,她想了一路要怎么说,见面后看到阿龙的样子,却只觉得他很可怜。
“事实是,”七夜萤神色哀悯,“你敬重的泰格先生、甚平先生也好,你看不起的我还有其他人类也好,在世界政府眼中都是蝼蚁罢了。你也是蝼蚁。整个鱼人岛,也不过是一只大点儿的蚂蚁。我们才应该是同仇敌忾的人。”
“你的仇恨应该对准谁,是谁在一直压迫鱼人,你心里想必是很清楚的。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1」我们可以卑微如蝼蚁,却不能扭曲如蛆虫。「2」折磨比你弱的人类对现状会有任何改变吗?”
“至少要明白自己应该向谁挥刀。人活在世界上,不能不明白谁才是敌人,谁才是朋友。”
……
回去的路上,费舍尔·泰格提醒七夜萤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能说给别人听。
七夜萤轻轻笑了一声,“泰格先生,我告诉你一个人类的秘密。”
“什么秘密?”
“有很多事,在没说出来之前,再如何,人们都能心安理得地当作看不见。可是一旦有人大声说了出来,人们就会惶惶然不知所措,不敢再视而不见了。”
“……为什么?”
“因为是个人就有羞耻心。”
“连天龙人也有吗?”
“哈哈哈哈……”
从费舍尔·泰格的海拔往下看,只能看到七夜萤摇晃的头顶。
但是声音是能向四面八方传播的。
“他们可是天上人呀泰格先生,羞耻心是非常沉重的东西,让人的灵魂凝实坚硬——没有人有那个力气背着羞耻心飞上天的。”
七夜萤说得好像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一样。
“而能够高踞于空的,当然是群不知羞耻的玩意儿咯~”
第88章
断断续续一个月的, 在国王的命令下, 鱼人岛的第一所学校很快就选址完毕开始修建了,招生工作也提前开始,就等学校建好了孩子们直接入学读书。
七夜萤和宇智波鼬闹了一个多月,终于玩够了, 不再胡找借口,安安生生地认真锻炼起来,叫宇智波鼬欣慰得脸上笑容都多了。
《大海爱情故事》的连载依旧是每周一章,目前连载到安平找理由推脱了娜娜要去海底生活,转而在生活中愈发妥协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强大鱼人,竟硬生生成了村子里的“老实人”, 谁都能占点儿便宜。
安平不是个小气的人, 但是他显然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是合理的。
然而又能如何呢?
他便是再心有不满,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妥协着退让着,就像梅雨季节的花朵。
开错了时候,慌疑地无奈地接受着暴雨的打击, 以为雨季过后会有彩虹和温暖的阳光, 熬过了便能愈发娇艳美丽。
可是花朵错了,暴雨不是想历练它滋养它, 暴雨只想淹死它。
在马林梵多, 卡普中将和战国元帅多年的同伴, 海军高层中唯一的女性中将鹤正为玛丽乔亚被烧的大事件愁得不行, 进了战国的办公室却发现海军元帅正悠哉悠哉地吃着仙贝看着杂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都黑了。
战国还无知无觉地挥着杂志招呼着老友,“鹤,你来啦?对了,你看了最新的《周刊》没?我和卡普打赌接下来娜娜和安平这对小夫妻又会遇到危险,卡普那家伙偏说他们一定会逢凶化吉,你同意谁?”
我同意谁?啊?!
要不是一把年纪了,两个同伴都经常不着调,熬得她持重沉稳,鹤真想学卡普给战国几个“爱的铁拳”。
“现在是看杂志的时候吗?一个月前的事连嫌疑人都没找到,犯罪人吃下的恶魔果实到底是烧烧果实还是动物系果实,又或者是别的果实……还有cp0分享的对方可能有见闻色霸气的消息……到现在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你还吃零食看小说!”
战国满不在乎地又翻开了杂志,“我有什么办法,这件事世界政府不是交给了cp吗?我们海军是抓海贼的,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专门的情报间谍机构来咯。怎么?有人压你了?”
鹤翻了个白眼,坐到沙发上,“他们要求海军尽快把那一晚逃走的奴隶都抓回去,否则就追究我们保护天龙人不力的责任……毕竟那一晚海军大将谁都不在玛丽乔亚。”
战国沉默了下来。
他不是如鹤中将以为地在思考这件事要怎么分派,而是看起了他已经看过几遍的最新连载。
「……
安平把形销骨立的奴隶藏在床下,双手握拳走了出去。
荷枪实弹的海军嫌恶又忌惮地仰视着这个寡言少语的低等生物,天龙人使唤奴隶时用的就是他们现在用的口吻,可见安平虽然不似屋中床下的人那般不幸被抓走当奴隶,好不容易逃回来又到绝境,可是他的身上已经是被人烙上了无形的奴隶标志的。
有些人身上没有奴隶烙痕,心里却有。
也有的人身上有奴隶烙痕,灵魂却生而自由。
海军要求安平把藏在屋子里的人上人的逃奴交出来,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
安平心底嗤笑,若不是他们打不过自己,怎么可能会费功夫和自己周旋。
不讲道理的人都有一个特征,面对实力比自己弱的人时他们绝对不会讲道理,而是强者即正义。等到遇上了比自己强大的人,他们就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弱者嘴脸,反过来指责对方不讲道理。
安平知道这个世界有一条隐形的规则: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谈实力,但是人人都有脸皮摆道理。
他不想和海军交恶,他非常明白海军对于普通人类和鱼人而言都是一股不能得罪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