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泊宇想。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会让11个少年帮他击溃大坝?
蛇这个代号,真的很符合此人的性格。
——他是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精心策划做下了这种大案子,从头到尾都悄无声息地指挥别人替自己卖命,自己却以逸待劳,一直都藏的静静悄悄。
此人的心思之缜密精细,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的爸爸陈中良都是第一次见。余肇飞那点手段,只不过是学到了蛇哥的皮毛而已。
还有个问题,陈泊宇也要搞清楚:“你弟弟余肇飞为什么要给陈凌辉一支枪?”
三个月前,正是那把手枪打伤了他的师兄周楌还有陆嘉然,他要问个清楚。
余肇璟想了想,就道:“好像是……陈凌辉说他的爸爸死的很蹊跷,他觉得身边有危险,所以跟我弟弟要了一把手枪来防身。”
陈泊宇不明白:“陈凌辉的爸爸不是意外落水死亡的吗?”
余肇璟摇了摇头,道:“他跟我弟弟说的是:他爸爸不是意外落水,是水里面有水鬼,那天晚上拖他爸爸下水淹死的。”
“水鬼?”
陈泊宇记得:陈凌辉的爸爸叫陈正韬,正是溃坝案当天码头的值班人员。但公安局的档案上记载;陈正韬一年前在江边失足溺亡,当时有监控证明是意外。
他再次问道:“你确定陈凌辉说他爸爸是被水鬼杀死的?”
余肇璟点了点头:“陈凌辉还说,他的工作地点靠近长江,他很怕水鬼也来找他算账。所以,他需要一支枪来防身壮胆。”
陈泊宇明白了,陈凌辉是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像鬼。
但是,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他之前办案的时候,也见过疑神疑鬼的受害人。但事后都证明:所谓的鬼,只不过是嫌疑人用来掩护犯罪事实的幌子而已。
哪里有什么鬼?他只见过那些堪比鬼魅的人心,不可直视。
——
夜深了。
陈泊宇走在去招待所的路上。
余肇璟说的这些证词,他相信都是真的。由此可见,那个“蛇哥”,才是这起溃坝案的主谋。
然而,对于蛇哥是谁,他们还没头绪。
还有那陈正韬的疑云被翻了出来,给7.26案子再次蒙上了一团阴影。
他打算跟颜蕾好好聊聊,说不定,她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现在格外信任她的推理能力。
要不是颜蕾的话,他们根本无法给死难者一个交代。
可是当他走到了招待所大门口,看门的大爷告诉他:“颜小姐下午回到了陆家去……”
“……”
陈泊宇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微痛。
他有自己的私心,希望颜蕾可以跟陆嘉然分个彻彻底底。然而,颜蕾还是回到了陆家去,回到了陆嘉然的身边去……
认识到这点以后,陈泊宇有些烦闷。
好像什么复杂的情愫占据了思维,大脑都无法专心想案子。
于是,他转身往回走,却没注意到一辆计程车刚好擦肩而过。
其实陈泊宇前脚刚走,颜蕾就带着亲爸小朋友回到了招待所。
计程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招待所的后门,却跟走前门的陈泊宇正好错过。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今晚被陆嘉然给气的,所以也没打听陈泊宇是否回来的消息,而是回招待所就蒙头睡了一觉,打算第二天再去问问陈泊宇回来没有。
一觉睡得美美哒。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颜蕾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亲爹小朋友打开了电视,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颜国华老同志当警察以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他要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洗脸刷牙,哪怕自己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娃娃,这个习惯也保持不变。
——这就叫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新闻声,伴着早餐。
颜蕾也陪着爸爸看早间新闻,看看昨儿本市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听帅气的主持人介绍道:“……据本台记者报道:今早,江岸巡防队在江面上打捞起一具尸体。据了解,死者是本地的一位渔民,该渔民前天晚上散步时失踪。法医鉴定为意外落水……现家属已经赶往了殡仪馆。”
有渔民在江边落水了……真可怜。
颜蕾想到了自己落水的那一天,要不是陈泊宇背着她涉水渡江,她也不能活下来。那江水刺骨的滋味,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主持人又道:“……昨日,本地论坛上流传一则水鬼的谣言:说渔民落水是水鬼所为。现敬告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人人有责任维护良好的网络环境……”
水鬼作案?
颜蕾有点乐,她才不会相信这种谣言呢。
水鬼——其实是家长们为了防止小孩下水,所以臆造出来吓唬孩子的鬼话。
倒是爸爸忽然道,“蕾蕾,我想起一件事来……陈凌辉的爸爸好像就是在江边散步的时候,意外落水死亡的。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蹊跷?”
“你说陈正韬吗?我看过他的档案,警察说监控拍摄到了他一个人走向江边的画面,法医也认定过,应该不会是他杀吧。”
颜蕾还记得这位,陈正韬是溃坝案当晚的码头管理员。而且被他自己的儿子下了安眠药,才导致了运沙船冲出码头的。
“我觉得这个陈正韬死的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颜国华托着小小的下巴。
警察一直都盯着陈凌辉,却忘了重新调查一下他爸爸的死因。
“爸爸,你别看谁都疑神疑鬼的。”颜蕾穿好了衣服,随口说道:“这个陈正韬总不可能是被水鬼给杀死的吧!”
结果一个小时后……
她说的这句无心之话,却成了真事。
第28章 大鱼
半个小时后,陈泊宇也收到了一份“渔民溺亡”的资料。
他看了看这份新鲜出炉的资料,就脚步沉重地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市局的审讯科。
推门而进,只见一道沧桑的身影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壶清茶伴着一沓资料。
陈泊宇知道,父亲在这里工作了整整一夜。他已年近六旬,稀疏的头发花白,但目光依旧炯炯有神,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一枚警徽熠熠生辉。
今天市局提审陈凌辉,他父亲陈中良要亲自出马。
“爸。”陈泊宇还是心疼父亲的,“您要不然先去休息休息?审讯八点才开始。”
“先把陈凌辉的嘴撬开再休息也不迟。”陈中良瞥了他手中一眼,“你手上拿着的资料是什么?”
“是一个渔民的溺亡报告,是早上刚刚发现的尸体。”
“是跟案子有关系的人?”陈中良停下了手中的笔。
陈泊宇点了点头,父亲的直觉总是这么敏锐,他直接告诉他:“这个溺亡的渔民是溃坝案中那艘运沙船的船长。他的船在洪水中被毁,又被几十名死者家属告上法庭,倾家荡产以后,这船长就改行做了渔民。”
运沙船的船长死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陈中良沉默片刻,道:“有人想抢在我们警察前面将证人灭口。”
他知道,只要陈凌辉的口供一出来,警察方面就要按图索骥,将7.26当天所有和案子有关的责任人员进行重新审问。
而这艘运沙船的船长肯定是第一个嫌疑人。
当天夜里,是他的船没有系好锚,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当年他说是一起意外,但如今看来,他当时可能是故意在说谎。或者如余肇璟所说,是那蛇哥买通了船长帮忙作案。
没想到此人居然“溺亡”……
陈中良吩咐道:“你去市殡仪馆一趟,带着法医部的孙主任一起去。”
“好。”
陈泊宇知道,爸爸怀疑这船长是被谋杀的。只是溺亡挣扎的痕迹不太明显,必须要极其专业的老法医来做痕迹鉴定。
不过,他还想起了另一件事,“爸,现在网络上有一则谣言:说是水鬼杀死了这名渔民。我想,这起谣言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我想调查谁才是这则谣言的发布人,让网络部的同志帮忙查查,然后传唤此人进行询问。”
“那就一起去忙吧,下午给我个结果。”
陈中良相信儿子的判断。他们市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市内水路发达,水库众多。因此关于水的各色传闻也很多。
送走儿子以后,陈中良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他就叫来了书记官要提审陈凌辉,但审讯科的人都担心老局长的身体吃不消,都劝他别亲自审问。
审讯科的一把手老李就是他的徒弟,“老局长,要不然我去撬开这小子的嘴吧?您老就在外面歇歇。”
“不妨事,这小子我审过两次,滑头的很,你们撬不开他的嘴。”
陈中良老先生淡淡道。
说完,他就戴上了警帽,推门而进。
“老不死的东西,又是你!”
陈凌辉一见到他就开始骂街,各种污秽的字眼脱口而出。
陈中良瞧也不瞧他,他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等陈凌辉骂完了以后,老爷子才道:“如果你父亲没有死的话,今年应该要过五十大寿了。”
只一句话,就让陈凌辉闭了嘴。
想到父亲的枉死,一种痛苦慢慢爬上了他的眼眸。
陈中良采取攻心为上的策略:“你也不是个丧尽天良的人。我听你同事说:你对你父亲还是有孝心的。去年的清明节,你还去父亲的坟前呆上了一整天,他老人家也不希望看到你深陷牢狱吧?”
陈凌辉别过头去,目光渐渐泛红。
陈中良淡淡道:“我知道,你父亲含辛茹苦二十多年,才把你拉扯养大,他很不容易的……我也是个父亲,对我们当父亲的人来说,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过的好坏那都无所谓。”
陈凌辉的双手开始握拳,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这老爷子真厉害,短短几句话,就让他对父亲之死满心愧疚。
陈老爷子道,“今天,运沙船的船长也死了,和你父亲的死法是一样的。都是江畔散步,溺水而亡,没有人跟随在后,所以我敢断定,那个水鬼还在杀人。”
听到“水鬼”两个字,陈凌辉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这个细节上的动作,代表了他的愤怒正在酝酿,他快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情绪。
陈中良缓缓道:“人死,应该入土为安。不应该抛尸河道,成为鱼鳖的食料。你说对不对?”
言外之意,他爸爸是死不瞑目。
什么样的话能撬开心防?就是让他的恨意压过一切恐惧。
陈凌辉缓缓抬起头来,这一次,他不再戏谑恣意,而是沉声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中良很平静道:“我想问问你:水鬼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
“不知道。”陈凌辉很干脆道:“我爸溺亡的那天晚上,我看他很久都没回家,就出去找他。刚走到河道边上,我看到两个钓鱼的人匆匆往回走。我把他们拦住问怎么了,他们说刚才江里浮现出一个很大的黑影子,像是水鬼出没,那水鬼还拖着一个人。”
陈中良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是水鬼杀死了你父亲?”
“我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陈凌辉倒是不怎么迷信,“我从小在江边长大,七岁就会下水捉鱼,我怎么从没见过水鬼?!”
陈中良明白他的意思:“那你觉得水鬼是人假扮的,是奔着杀你父亲而来的?”
“是。”陈凌辉斩钉截铁道:“我爸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肯定有人想杀他灭口。”
陈中良继续问道:“你不是参与者吗?那人为什么不杀你灭口,而是杀你爸爸?”
“我根本不会捅出去这件事。但我爸不一样,他太善良了,心里一直对溃坝案的事感到不安。他知道我可能在帮助同学作案。他替我隐瞒了下安眠药的事……”
谈到爸爸的死,陈凌辉的脸上都是痛苦之意,“他不想让我去坐牢。可是他自己每天都睡不好觉。好几次,他都想去公安局自首。我想是有人在暗中观察着我家,发现我爸有投案自首的意向,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他灭口。”
陈凌辉咬着牙道,父亲的死是他的锥心之痛。所以他才借着水鬼的名义,跟余肇飞要了一把枪——说是防身用的,其实他只是想用这把枪给爸爸报仇。
哪知道那天陆嘉然跟周楌来他家探访,他以为事情暴露,一激动之下拿枪就射,结果才引起了后面许多的是是非非。
“你爸死的很冤枉。”听到这里,陈老爷子叹息,“他这种人,应该有个幸福平安的晚年。”
陈凌辉的嘴唇颤抖了下。
陈老爷子的一句话,就瞬间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忽然泪如雨下,一叠声道:“我爸……我爸……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
说完,他就哭了起来,哭的狼狈不堪。
这一刻,陈中良看到的是一个少年那晚来八年的悔恨莫及。
——
与此同时。
颜蕾也来到了审讯科门口,李科长告诉了她渔民溺亡的事儿,说陈泊宇带队去了殡仪馆查案。
“渔民溺亡?”颜蕾想了想,陈泊宇本来要负责审讯陈凌辉的,他不会这时候忽然跑去查其他案子。再思考了一下,顿时震惊了:“那渔民之死和溃坝案有关系?!”
“那渔民就是撞毁堤坝那艘运沙船的原船长,是前天夜里落水的,今早在长江面上发现了尸体。”李科长也不隐瞒她,“网上都在流传说是水鬼把他给拖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