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但有时候你太孤单了,漫长的生命里,我希望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能够陪着你。”停顿片刻,了悟说,“其实说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贫僧就是最好的。以前不好意思说,事到如今,若是不说,又怕没有机会了。”
“你想让我对你心怀愧疚吗?”衡玉表现得格外冷淡,她甚至对了悟亲吻她腕间的举动无动于衷。
“不是。”了悟抬头看她,“只是想让你更爱贫僧些。日后贫僧再对你爱慕难舍时,你也是同样地深爱着贫僧。”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话音落下后,他将一根合欢花玉簪轻轻放到她手心里。
“之前那根蝴蝶玉簪你没收下,想来应是不喜欢的,这些时日贫僧又重新雕了一根。”
衡玉不知道她眼尾已是嫣红一片,眼里的水色再也无法遮掩。
她低头看着那精细到极致的合欢花簪。
“不恨我,不生我气吗?”衡玉慢慢抿紧唇,“我明明答应会对你越来越好,现在却也转换了立场,和那些人一块儿逼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了悟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难过。
这些时日,她就是这么自我煎熬着的吧。
“洛主。”
“你忘了吗,你告诉贫僧,佛祖介入了。”虽然她说出来的用意,在于劝他乖乖服下忘忧果。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你知晓,如果你不主动转换立场逼贫僧,再过不久佛祖就会给贫僧降下预兆,那时,所有的折磨都是贫僧的。”
他若是不辜负佛门,就只能主动辜负对她的承诺。
她正是想到这点,才会先他一步做出这一系列事情。她所受的煎熬与痛苦,都是代他受的。
衡玉看着他。
慢慢地,她抬手扶住他的颊侧。
了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把手挪开:“贫僧从未见过比洛主更温柔的人。”
“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吗?”衡玉笑了下。
她一眨眼,眼尾便迅速划下一滴泪。
衡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哭了,直到她察觉到了悟顺着泪痕一点点亲吻到她的眼尾,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别哭。”
了悟的声音里夹了颤抖。
那滴泪滚烫到他浑身都在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忍不住抱紧她,想要为她化去这夜间浓重的寒意。
“不要难过,不要再自我折磨。贫僧已经想过了,你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培养出忘忧果,贫僧会服下它渡过情劫的。渡过情劫后,所有人都没有理由再阻止贫僧对你爱慕难舍。”
“你……”
衡玉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无奈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吗?”
话没说尽,了悟却轻易猜出她想问的是什么。
“是的。就算忘了对你的感情和记忆,再见到你,贫僧依旧会为你而神魂颠倒。”
“更何况现在仅仅只是忘了感情,连记忆都没忘却。”
了悟去抵她的额,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喜欢你这件事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你说,若是连灵魂都在为那人共鸣,服下忘忧草淡忘感情算什么。”
衡玉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下一刻,克制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察觉到她没有任何抗拒,反而微微启唇无声邀约后,那个吻才精准落到她的唇上。
他吻得有些生疏,吻到额间出了层薄汗时,才终于找回丢失的技巧,主动得让衡玉最后无力招架。
“了悟。”衡玉低低喊了他一声,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
了悟意识到什么,微微退开些许,眼眶湿漉漉地与她对视,让她续上呼吸。
衡玉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突然轻笑起来,睫毛乱颤划过他的眼睑:“那我等你啊。”
她说得很慢很慢。
到最后时,尾调上扬,声音听起来格外娇俏。
她的睫毛像是羽毛般,划过他的眼睑时,他的心尖在为她发颤,了悟没忍住,仰头吻她的眼尾。
衡玉任他吻着。
两人身上的味道都是雪松香,她将他搂得更紧。
指尖在他颈间动脉胡乱摸索着,有时会蹭到他的喉结。
她从未有过这种冲动,想要倾其尽数去喜欢眼前的人。
他太值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用细绢帮了悟擦拭掉他唇边蹭到的口脂后, 衡玉与他一道离开酒楼。
夜深后,街道越发热闹。
衡玉站在卖面具的摊子前,挑中一张羽毛状半面面具, 付过钱后为了悟戴上。
面具遮住他左半张脸, 露在面具外的下颚线条越发分明。
衡玉提议:“我带你去猜灯谜吧。”
花灯节最经典的活动之一就是猜灯谜。
她是已经玩腻,但了悟应该没怎么接触过。
了悟唇角微翘, 面具下的眼睛幽深而温柔:“你高兴就好。”
刚开始那几道题都由衡玉出手,等了悟熟悉猜灯谜的思路,剩下的四十多道题全部都由他出手猜中。
摊主将那盏最精致的玉兔抱月灯递给衡玉。
衡玉接过,将灯笼提到眼前, 刚想细细欣赏一番, 不远处传来到惊呼声:“原来你在这里。”舞媚挤开人群跑到衡玉身边,刚想问她跑去了哪里,视线落在那与衡玉十指紧扣的人身上时微微愣住, “你是……了悟!”
了悟一手与衡玉十指紧扣着, 只是左手立掌于身前行礼:“媚主。”
舞媚讪笑:“打扰了。”转身直接溜掉。
她来得快, 去得更快。
衡玉笑了下。
城墙那里开始燃放烟火, 集市里的喧闹声更重。
衡玉踮起脚, 凑到了悟耳边跟他说话。
说着说着,她咬了下他的耳垂。了悟怔怔侧头与她对视, 揽住她轻吻。
满天烟火、无边喧嚣, 都成陪衬。
-
花灯足足燃了一夜。
待到晨曦破云而出,花灯也终于燃尽,只剩红艳的灯笼依旧静悄悄挂在街道两侧。
集市里的人们玩闹了一夜, 现在已经筋疲力尽, 纷纷回去休息, 衡玉与了悟步行在静谧的街道上, 她一路送他出城。
“你先回去。”衡玉对他说,“以前都是你在目送我的背影,现在我们换一下。”
了悟有些不舍得。
但见她坚持,他笑说:“一起转身吧。”
衡玉扬眉:“那好。”
衡玉往后退了两步,朝他挥手。
这个举动如同开关般,他们同时转身,背道而驰。在即将拐弯时,衡玉停下脚步,回头想再看他一眼,却发现他早已先她转身,正在远远目送着她。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
衡玉再次用力挥手。
回到宁榆峰时,正巧碰到师父游云。
游云懒洋洋打量她。
她下巴还是瘦削,容色却并不像前段时间那般冷淡苍白,反而带着淡淡的艳,像是被滋润过的合欢花般。
这番变化让游云心下欣慰:前段时间,他精心教养出来的弟子为无定宗的狗男人憔悴,可气炸他了。看来出去玩一趟,就是走出情伤的最好办法啊。
“你——”游云刚想开口说话。
衡玉像是猜到游云的想法般,先他一步开口说道:“师父,我昨夜遇到了悟,心结已解,日后不会再意志消沉憔悴下去。”
游云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心情复杂。
这一年多里,他和小白绞尽脑汁开解这混账徒弟,对方都没能解开心结,现在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轻轻松松解开了。
哼,徒弟果然成了别人家的!
-
威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里。
了悟跪坐于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向佛祖佛像行礼。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静守祖师身前:“师祖,弟子已做足准备,可以随时进入玄佛镜中修行渡过情劫。”
言行之间,没有丝毫抗拒。
与前段时间的表现大相径庭。
静守祖师神情复杂,那位小辈果然没骗他。
之前衡玉将忘忧果送来无定宗时,曾经给静守祖师也写了一封书信,里面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劝服了悟勘破红尘渡过情劫,静守祖师才会那么干脆地将那两个储物袋转送到了悟手里。
一时之间,静守祖师竟觉得自己能理解了悟为何始终不愿松口忘却。
他心下感慨万千,面上依旧温和:“你心结已了,也无其他俗事缠身,现在就进去吧。”袖袍一挥,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通道出现在他身后。
了悟双手合十再行一礼,从容而坚定地步入空间通道里。
-
合欢宗试炼台。
新入门的弟子们整整齐齐站着,脸上却有几分苦涩。
——今天又轮到舞长老和慕长老教授课程了。
按理来说,结丹期长老愿意给练气期弟子们授课,这是多么棒的事情。
但这有个巨大的前提,结丹期长老授课时能稍微正经严肃些,而不是一边授课一边想尽办法瞧他们的热闹。
正在暗地里腹诽着两位长老,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了慕长老那娇俏若铃声般悦耳动人的声音:“你都不知道,给这些小朋友们上课多好玩。”
好玩!
不少弟子心中流泪,想到往日的种种惨状,觉得接下来他们可能要好完了。
“有多好玩?”
这道问话声清冷而淡然,却十分陌生,诸位新弟子以前都没听过这道声音。
一些胆大的弟子悄悄抬眼看去,看清那被舞长老和慕长老围着的人时,眼睛猛地瞪大。
衡玉前几年刚突破元婴初期,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闭关。她便将自己的精力都放在研究阵法上,偶尔去凡间游历一遭。
这回她刚从凡间回来,跑去找舞媚和慕欢叙旧,听说她们要教新弟子们法术,便跟了过来瞧热闹。
察觉到有不少新弟子都在打量她,衡玉轻抿唇角微笑,侧耳听着舞媚授课。
授完课后,舞媚兴致勃勃道:“喻都呢,你应该学会了吧,快出列给你的同门展示下这个法术。”
被直接点名,那隐在人群深处的喻都只好无奈越众出列。
瞧见喻都那秀丽无双的容色,衡玉啧了一声,嫌弃的目光扫向舞媚:你居然想辣手摧花!
舞媚无辜:调戏调戏罢了,我喜欢成熟的,他还嫩了些。
好吧。
衡玉看向喻都,发现他神色虽然无奈,但并未对舞媚此举表现出丝毫厌恶神色,就知道舞媚她们玩闹时还是很有分寸的。
于是她也懒得多说什么,安静站在旁边看戏,顺便欣赏欣赏这位师弟的美色。
是的,美色。
这位师弟秀丽无双,论起精致程度来,即使是迟也要输他一筹。
一个时辰后,传授法术的课程结束。
衡玉告辞离开,御空回到宁榆峰。
合欢宗里,元婴期长老都可以独占一座山峰。
掌门问过衡玉,衡玉嫌麻烦直接拒绝了。
这宁榆峰非常大,又因为游云是个懒散性子,只收过她一个亲传弟子,宁榆峰只有师徒二人住着,衡玉完全没必要再另外搬去其他山峰。
衡玉往香炉里丢入一小块雪松香,赤脚走到床幔边,将挂在床幔上的那个铃铛取下来,换上一扇铃铛风铃。
恰好有风从窗外吹拂而入,吹得风铃乱晃,清脆的铃铛声响彻室内。
衡玉这才满意拍拍手。
做好这些后,她抱着挂在墙上的琴走到院子里,坐在梧桐树荫下。
两手搭在琴弦上,衡玉轻轻拨弄琴弦试听音色,确定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后,她垂下眼抚了一曲《凤求凰》。
琴音缠绵深挚,清新明快,格外悦耳动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
以前在梦魇幻境里,了悟问她想要听什么曲子,她回了句《凤求凰》,但了悟学过很多曲子,唯独没了解过这种曲子。
这回衡玉去凡间游玩时,遇到位宫廷乐师,出手为她解决麻烦事,代价就是让对方教会她这首曲子。
——这是她为了悟专门学的。
一曲终了,曲音依旧漫长而绕梁。
掌声从院子外传来,游云慢悠悠推开院门,笑着对衡玉说:“你家和尚破情劫出关了。”
衡玉没注意,指尖拨弄过琴弦时,险些被琴弦划破手指。直到痛意从指尖蔓延开,衡玉才眨了眨眼,说:“比我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在想些什么?”游云问她。
“在想……若是再次相见,我要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他又会如何待我?”
-
素日宁静的无定宗,今日彻底被喜悦与欢呼所取代。
了缘抱着经书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其他师弟对了悟的吹捧声。他听得耳朵要起茧,没了翻看经书的心情,脚步一折朝大雄宝殿走去,打算看看勘破情劫后的了悟。
其实了悟已经出关几日了,但了缘一直没去见过了悟。他一直没搞懂,了悟怎么就突然勘破红尘往事了?若了悟淡忘了感情,那洛主……
怀着重重心事,了缘走得越来越快。
大雄宝殿肃穆庄严。
即使是轻挑吊儿郎当若了缘,在走进殿里时,还是忍不住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殿里蔓延着浓浓的檀香味,香烛燃烧时的雾气模糊了悟的身形,他站在佛像下方,正在慢条斯理敲击木鱼。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了悟放下木槌,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