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下旨,各衙门奏章送往内阁批改,自己则陪在太子身边,唐嬷嬷低声劝皇后离开。
“皇后没出过天花?”康熙心疼儿子,但天花传染极强,皇后身体又一直很差,连忙吩咐宫人带皇后离开。
冰凝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康熙一愣,闭了闭眼,掩面低笑出声。
“皇上。”梁九宫在一旁担心的低声唤他。
“朕没事。”康熙放下手,摇了摇头,面色恢复如常,走到床边,接过宫女手上的毛巾,细致的为保成轻柔擦身。
唐嬷嬷追着皇后出了乾清宫:“皇后娘娘,你……”
没等她说完,冰凝冷声问:“贵妃她们几时出宫?”
“啊,酉、酉时。”唐嬷嬷结结巴巴回道。
冰凝登上凤撵:“去承乾宫。”
承乾宫人来人往,佟贵妃正急慌慌准备一切出宫要带的,小阿哥还没满月,外面天寒地冻,生怕轿撵不够暖和冻着了,她分位最高,掌管后宫,更是方方面面都得妥当了,本想留下的,偏偏太皇太后指定她带着大家避痘出宫。
听说中宫轿撵在外头,她还以为自己忙幻听了:“什么?”
太监再次禀告:“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就在外面,请娘娘一叙!”
“怎么回事,皇后不是在乾清宫吗?”佟贵妃猛地起身,一脸震惊。
李嬷嬷也摸不着头脑,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悄声道:“不会是皇后娘娘怀疑咱们吧?”
佟贵妃勃然色变,呵斥道:“胡说,本宫何曾做过什么?”就算太子天天来,他也是和小阿哥在一起,怎敢动什么手脚。
“娘娘息怒,奴婢当然明白,就怕有人陷害您啊,还是小心些为好。”李嬷嬷当然知道主子对小阿哥有多上心,只怕亲生的也比不上,可别人不知道啊。
佟贵妃心下忐忑,到了外面,北风呼啸,冰寒刺骨,一顶宝盖光华的大轿子停在承乾宫外,内侍宫女等都远远站着,只有唐嬷嬷站在轿旁。
拢了拢狐裘大氅,佟贵妃对着华丽轿撵福了福身子:“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进来。”轿内传出来的声音,比之寒风更冷上几分。
唐嬷嬷掀开轿帘,请她上去。
佟贵妃更是不安,微笑着柔声问:“不知皇后娘娘是为了何事,不如进承乾宫喝杯热茶?”
“不必。”冰凝断然否决:“本宫有件事,问完就走。”
佟贵妃无奈,对李嬷嬷使了个颜色,咬了咬牙上了凤撵。
凤撵并不十分暖和,冰凝衣着更是单薄,她从热烘烘的屋内出来,大氅也没披上,佟贵妃看着她都觉得冷,关切道:“臣妾知道娘娘您为太子殿下忧心,但也要保重凤体,否则太子殿下醒了也不安心啊!”
冰凝点了点头,定定的看着她,突然说道:“四年前,本宫高烧不退,是因误食慈宁宫送来的补药。那些药材,都是佟家从一家名为同仁堂的药室采买来的,你献给了老祖宗。”
佟贵妃愕然瞠目,忙又低下头,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事:“是,那家药室的药材,臣妾在宫外时就用惯了,这才……”
“不是。”冰凝出声打断她。
“什么?”佟贵妃一惊。
冰凝声音渐冷:“那家药室培育的药材,本宫每隔一个月都派人采买了一些,与那次慈宁宫送来的都不一样,或许药性相同,但你我都清楚,那是不一样的。”
佟贵妃脑海里乱成一团,急急辩解:“臣妾不明白,既然药性相同,又有哪里不一样呢?臣妾也听太医说了,那是因为药材新鲜采摘,所以药效强于从千里之外送来的。”
冰凝面上的寒霜更加凝重,隐隐威压溢出:“本宫担心太子安危,需要和我误服的、出产地一样的药材,你应该还有存留,本宫在此等你一刻钟。”
佟贵妃捂着激跳如雷的胸口,皇后冷凝的脸就如催命的恶魔,残存的理智也只能让她发出颤抖的嗓音:“是、是还有一些,但,但是……”
冰凝挥了挥手:“从何而来,本宫再不会过问。”
佟贵妃强自镇定下了凤撵,但惨白的脸色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不对劲,不过也没人敢盯着她看,李嬷嬷忙上前扶住她:“娘娘——”
“走!”佟贵妃呼吸急促。
“皇后娘娘,现在……”唐嬷嬷惊疑的看着佟贵妃踉跄的背影,不安的问。
“再等等。”冰凝端坐着。
等什么,皇后没说,唐嬷嬷不敢问,小心将轿帘放下,太监们没等到吩咐,也不敢动。
不到一刻钟,李嬷嬷抱着一个包裹一路小跑出来,递到唐嬷嬷手中。
“这是……”唐嬷嬷奇道,正要问,冰凝在轿内冷声道:“走吧。”
“嗻,起——驾——”
直到凤撵远去,李嬷嬷才回了承乾宫,佟贵妃瘫在雕花木椅上,双眸一丝光彩也无:“她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李嬷嬷摇头,忧道:“娘娘,您怎么样,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您脸色好难看?”
佟贵妃摇头:“没事,皇后只是担心太子,听说本宫这药材好,所以来要了些,你快检查一遍,都整理好了没,酉时就快到了,不能误了出宫时辰。”
“是。”
李嬷嬷知道主子有事瞒着她,却不敢多问,忧心忡忡退了下去。
唐嬷嬷忧心更甚,主子在轿子里说话她一点也没听到,不过她倒也不担心,毕竟看起来是佟贵妃吃了亏,她担心的是太子殿下,那可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娘娘,回坤宁宫吗?”唐嬷嬷问:“要不奴才先把药材送去乾清宫。”
“不必,直接去乾清宫,你没得过天花就不要去了,把药材给甘珠。”冰凝吩咐。
可主子也没得过啊,唐嬷嬷苦苦劝她,冰凝瞥了她一眼,带着出过天花的甘珠直接进了乾清宫。
没人敢拦她,康熙抱着高热昏睡的太子小心喂水,听到动静,不耐烦转头就要呵斥,却没想到来人是她。
“怎么回来了?”康熙先是一喜,而后皱眉:“有事吩咐下人就好,你快回去吧。”
冰凝摇了摇头,俯身试了试保成的额头,他此刻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红点:“会不会痒?”
“现在还好,过不久会变成疱疹,可能就得把手绑起来,不能让他挠破。”康熙愁眉不展:“你快回吧,这里危险。”
方才气她狠心,现在又忍不住担心她身体,这可是天花!
“他是我儿子!”冰凝硬声强调:“我生的!”
康熙张了张嘴,还想劝她。
冰凝突然凑近:“皇上小时候也得过,你脸上的就是?”
……
第22章 为人父母
康熙心跳骤停,目眩神迷,突然放大的绝美容颜,浓密纤细的睫毛下澄澈清冷的水眸,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半响,迟钝的头脑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就如倒头浇了一盆凉水,什么迤念都没了。
转过脸不再看她,轻轻将保成放下,把被子稍稍整理一下,才涩然开口:“朕当年还不到两岁,这事却记得清晰,出宫避痘时只有奶嬷嬷陪着,老祖宗说朕是有福气的,才选了朕。”
说罢,叹了口气,嗓音有些发紧:“咱们满人打下了江山,却对天花束手无策,豫亲王多铎当年正值壮年,才熬了几十天,朕之兄弟因天花夭折者四,皇阿玛也因此病驾崩。”
冰凝心口一紧:“皇上当年才两岁都能坚持,保成也会没事的。”
“你说得对,保成可是大清的皇太子!”康熙振作精神,问道:“你刚才是出去办事?”
“我去找了些药材。”冰凝招手让甘珠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一检查,脸上闪过喜色,果然个个都是含有生之力的。
“这药材不对症。”康熙皱眉,他本以为皇后有什么办法呢,可这些都是寻常补气补血的药材,天花没有有效的药方,只能控制发热和疼痛,大都是靠苦熬。
“我不会让保成有事。”冰凝答非所问。
康熙眼巴巴一直等她将药材分成许多小份,也没等到多余的解释,熟悉的挫败涌上,但皇后去而复返给了他莫大的惊喜,只是心内还有隐忧,劝她:“你还是少靠近保成,就在隔壁歇着,保成醒了朕派人唤你。”
冰凝摇头,坐在床边给保成把了把脉,心头一松,至少现在还没危险。
……
保成昏昏沉沉,浑身酸痛无力,瘙痒难耐,挣扎着想去抓挠,手被握住挣脱不开,轻柔的呼唤声传入脑中,奋力睁开眼,是阿玛略显疲倦的脸。
“保成,保成不能抓,会破的。”康熙柔声哄他,冰凝也走近前来,站在一旁。
“阿玛、额娘。”保成软软的叫了声,扁嘴委屈道:“保成很痛,很痒。”
康熙心揪得疼,太医在旁劝道:“皇上,还是绑起来吧,接下来会更难忍。”
沉痛颔首,保成无力挣扎两下,两只小手很快被柔软的丝带缠住,打了死结。
保成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很快哭成了花猫,可怜极了,不停喊着“阿玛、额娘”。
绵软无力的稚嫩呼唤声,当父母的谁也受不了,康熙眼眶都红了,只拉着他手喃喃安慰:“保成乖,保成听话,过几天就解了……”
冰凝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蹲在他身边,抚着他小脑袋,抿了抿唇,说道:“保成若是挠破了,很丑!”
若换个场合,康熙都要笑出来,保成从小爱美,奶嬷嬷长得不好看就不肯喝奶,小太监都指定清秀漂亮的,当然也不喜欢自己变丑。
扁了扁嘴,保成小脑袋在冰凝手下蹭了蹭,委委屈屈答应了,止了哭泣,身子痛得不自觉蜷缩着,糯声喊:“额娘抱抱。”
康熙为难道:“阿玛抱好不好?额娘累了。”
一次两次的,保成都乖乖同意了,但一连几次额娘都不抱他,顿时伤心得不行,又觉害怕,放声大哭:“保成变丑了,呜呜,额娘别不理我……”
他能看到自己胳膊身上全是疱疹,早已担心得不行,加上身体不舒坦,这会大哭起来,谁哄都不好。也许从前冰凝的冷漠留给他太深的印象,保成对康熙亲昵有加,怎么亲热怎么来,但对她总有点小心翼翼,最怕她不理他。
康熙被他哭得头痛,这几天皇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保成病情每每眼见着万分凶险,心脉处始终有股勃勃生机,然而相对的,皇后的面色越发苍白。
冰凝引了几次生之力进保成体内,与单纯吸收为己用不同,因为自身无法运转灵力,这样的方法极为耗费神识,加上休息不好,脸色当然难看的很,也难怪保成误会。
不顾康熙的劝阻,冰凝起身靠在床头坐下,将小家伙抱进怀里,用被子裹好,僵硬的轻拍着:“保成没变丑,保成表现很好,都没抓。”
“真的?”保成偎在额娘怀里抽泣着,吸了吸小鼻子,得了夸奖也不怎么觉得痒了。
“当然。”康熙在旁柔声补充:“太医说,过两天就会脱痂,阿玛从没骗过保成,对不对?”
保成眨巴着眼睛,放下心来,很快喝了药,嘴里的苦味相对疼痛也算不得什么,又咕咕喃喃了几句才睡了过去。
康熙将手里的药碗交给一旁宫女,试了试他额头,温度退了些,心里安慰,刚要让皇后把他放下,才发现皇后也闭着眼,呼吸绵长。
忙将保成从她怀里扶出来放回被内,也不敢让皇后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将人打横抱起送到软榻上,让宫女来为她换下外裳,连番动作她也没有醒,康熙忧心忡忡宣来太医为她诊脉,此时已经到了保成这次出痘最关键的时刻,他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强压下愧疚没有开口将她送回坤宁宫,心情格外沉重。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只是疲累所致,并无大碍。”
康熙松了口气,将她往里挪了挪,在她身旁躺下。
已是深夜,屋内灯火通明,皇后的脸在灯火下苍白的近乎透明,他缓缓伸手将人拢在怀里,触手更觉她瘦得厉害,胸口揪痛着,用力闭了闭眼眨去酸涩湿意,久久难以入眠。
帝后照顾太子亲力亲为,皇后没有得过天花也广为人知,感叹皇后慈母之心的同时,也都翘首企盼乾清宫的消息。索额图在府里长吁短叹,皇后那样糟糕的身体情况,一旦感染凶多吉少,就算太子能康复,未免将来被人诟病,偏偏乾清宫封闭,奏折递不进去。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乾清宫九天后传出喜讯,太子痊愈。
保成白净的小脸上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小家伙双手解开束缚的第一件事就嚷嚷着要照镜子,直把康熙乐得不行,就连冰凝也罕见的勾起了嘴角,孝庄得到报讯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消息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当时民间有句俗语:“生了孩子只一半,出了天花才算全”,出过天花的储君地位自然更加稳固,康熙喜得要去祭扫方泽、太庙、社稷,并向天下臣民宣示这一喜讯。
在太子完全康复后,又举办了场家宴表达他的兴奋喜悦,本来是要大肆操办的,但皇后身体不适,不好办得太隆重,于是所有去宫外溜了一圈又回来的宫妃们都来庆贺,身为太子生母的皇后连面都没露。
康熙牵着太子走上高台时,底下的视线复杂难辨,已经习惯成为焦点的保成自然不俱,只是有点奇怪保清怎么低着头呢。
既是家宴,规矩就不怎么严,开始没多久,场面就热闹起来,孝庄搂着小太子不撒手,再一次抚摸太子嫩白的小脸感叹时,保成扑腾几下,拽着她袖子求道:“老祖宗,保成本想带毛团来给您的请安,阿玛不许,还要把它煮了吃!”
“谁要吃呢!”康熙哭笑不得:“朕说你那么喜欢毛团,听说要煮它竟然也不吱声,原是在这等着呢!告诉你,毛团是必须要煮的,不然万一残留了天花传给别人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