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甚好!”一旁的丁管事立即附和,交叠着手点头如捣蒜,意味深长道,“如此良辰雪景,诸事平定,是该小酌两杯。”
说罢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侍婢奉上酒壶酒盏等物,又使了个眼色,侍从们井然有序地退下。
“丁叔,这些年您倒是将眼神使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啦。”明琬好笑道。
丁叔憨厚一笑,道了声“夫人谬赞”,而后悄悄掩门退出,将偌大的厅堂留给闻致和明琬夫妻俩。
闻致给明琬斟酒,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静,又或是压在心中八年之久的心结解开,他难得轻松问了句:“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嫁入闻府冲喜么?”
明琬想了想,轻声道:“应该不会。”
闻致一向四平八稳的手一颤,酒水沿着杯盏边沿洒出,洇湿了桌布。
明琬弯着眼睛,端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杯盏笑道:“不过,我想换个方式和你认识。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冲喜,就平平常常地与你相识、相知……”
大雪天,一室暖香,酒酣情浓之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第二日醒来,满床狼藉,不忍直视。关于昨夜醉酒后的片段,明琬依稀记得些许,回想起她过分热情的“推拿”之术和闻致熬红的双眼,那些面红耳赤的调笑声与闷哼声交织,顿时令她一股燥热直冲天灵盖,将脸埋入被褥中难以见人。
她但知道自己醉酒后,那啥……会格外豪放,却不知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闻致睁眼,看到她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的脸色,低哑问道:“怎么了?”
他还有脸问!城府太深了,太可怕了!
昨夜弄了一整宿,明琬已是累得一个指头都抬不起,闻致竟然还是这般精神奕奕的模样,是人否?
“以后不许这样了,纵欲伤身!”明琬将闻致靠过来的胸膛推开些,以大夫的口吻谆谆劝诫。
闻致毫无悔过之心,眼眸清明地望着她,低低道:“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是你缠着要……”
“不要说了!”明琬捂住了他的嘴。
闻致的声音在她掌心显得闷闷的,眼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餍足贪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许久方认真道:“明琬,我们生个孩子吧……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明琬捂着他的唇,隔着手背亲了他,故意刁难道:“看你表现,闻大人。”
她说的是“日常的表现”,但闻致显然误会了她,将被褥一掀,翻身覆盖住她不断扑腾的身子,哑声道:“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终于完结了!!!写破镜重圆太痛苦啦,不断切换角色对话,置身情境去揣摩人物心理,尤其是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不像是《与兄书》里的谢霁和谢宝真那样,属于美强惨与小太阳的完美契合,可以朝着甜的方向一气呵成。
……加上作者长期熬夜和腰肌劳损,这几天痛得身体没法弯曲久坐,真是太太太难了,好在终于完成了!
第82章 番外(一)
鹿鸣山春意盎然,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休养,猎场中水草丰美,禽多兽肥, 天子的号角一吹响, 随行的官宦子弟们俱是扬鞭策马, 争抢着要拿下今年春搜围猎的头筹。
姜令仪捧着一本书在远处的树荫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连明琬悄悄靠近也不曾察觉。明琬狡笑着, 从身后捂住了姜令仪的眼睛, 将她吓了一跳。
“琬琬?”姜令仪拉着明琬的手, 转过身好脾气道, “我就知道是你。”
“在发什么呆呢?对了, 这个给你, 恭喜姜姐姐成了正式的女医官。”明琬从怀中摸出一套银针递给姜令仪,当做升迁的贺礼,“不过话说回来, 以姜姐姐的能力, 我还以为定会分去容贵妃宫中,怎的会被调配去了大皇子那儿?”
风摇动树影, 落下斑驳的暖意,姜令仪垂下眼睫,心事重重的样子。
明琬察觉到了她的担忧:大皇子李绪素来不受宠, 又不久前摔坏了脑子,调配去他那儿自然是个冷门繁琐的活计, 比不上在娘娘宫中服侍受重视。
明琬安慰道:“大皇子那儿的待遇虽不及在皇后娘娘宫中,但好在最多只需照顾他一时,等过几个月大皇子康复, 能出宫建府了,姜姐姐自然是功臣,说不定能借机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呢。”
姜令仪合拢手中的医书,鬓角的碎发随着春风拂动,轻声道:“我并非在忧心前程的问题。”
“那……还是因为你做的那些噩梦么?”明琬试探着问。
自一个月以前,姜令仪便断断续续做一些奇怪的噩梦,像是未卜先知似的。譬如梦见大晟半年后会在雁回山战败,死了很多人;譬如梦里总是出现一个人模糊的影子,手持骨扇,看不清脸,如中魇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有满是滔天烈焰的洞房,刺目的鲜血……零零碎碎断不成章,明琬光是听她的诉说都觉得压抑得慌。
“那些梦很真实,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姜令仪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仰首望着叶缝中透出的细碎阳光。
明琬也跟着在草地上坐下,依靠着她笑着说:“只是一个梦而已,姜姐姐是因为准备侍医考核太过劳累,所以才梦到这些,当不得真。何况,有闻家的‘小战神’在,怎么可能战败嘛!”
闻致?
姜令仪隐约记得些梦中关于闻致的片段,看着远方那道众星捧月般耀眼的身影,犹疑着喃喃道:“琬琬,你将来兴许会和小闻战神成亲呢!”
“我?和闻致?”明琬顺着姜令仪的视线望去,只见尘灰飞扬,马背上的红色戎服少年张狂自傲,炫技般一箭射落九天云雁,坦然享受着众人恭维。她像是听到了个荒唐的笑话般,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且不说我与他素不相识,门第的云泥之别摆在眼前呢,姜姐姐定是糊涂才拿我来取笑!”
“我……”梦境的碎片模模糊糊,关于闻致的画面并不多,姜令仪也不敢妄断,勉强撑出一个笑来,“大概,真的是我想多了。”
三月春,午后的阳光已有些燥热,两人在树下闲扯了片刻,明琬脸颊晒得发红,便朝着远处树林旁的小溪一指:“天太热了,我去溪边洗把脸。”
姜令仪道:“我陪你去,”
“不必啦!你就在此处歇息吧,洗了脸我就要回营帐去,看看永安公主的火降了不曾。”说着,明琬将姜令仪按回树下坐着,朝她挥挥手,沿着倾斜的草坡跑远了。
和煦的春光下,她背着药包跳跃的身影,像是无忧的林间小鹿。
明琬掬了一捧清澈的溪水泼在脸上,抬首间,忽见溪边阴湿处生长着两株野生的金线兰,这个是药食两用的绝佳药材,太医署的药园中虽有种植,但产量不高且药效折损,不及野生的珍贵。明琬见之暗喜,忙向前将两株金线兰小心采下,兜在衣摆中。
这等阴凉之处,金线兰必定是一窝窝散布着,明琬沿着四周寻觅,果然又采到了十来株大小不一的。
她采得太入神,不知不觉间,头顶的暖阳被林木的荫凉取代,回过神来时,她已进入到了树林的之中,四处都是岑天的古木,悄寂幽深。明琬抻了抻酸痛的腰,不敢走得更深,唯恐撞见野兽,便兜着一衣摆的草药欲返回。
刚转身,便听见一人高的灌木丛后传来了细碎的谈话声。
“……还是找太医看看为好,皇子猎场遇刺非同小可,若不是有闻致在,那支箭就不是射在三殿下臂膀上那般简单了。”说话的是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声。
“别,沈兆!”一阵踩踏树叶的窸窣声后,受伤之人带着微微痛苦喘息的声音传来,“这事若闹到父皇那儿去,定是一场轩然大波,父皇将猎场的安全交予我的人打理,现在出了问题,不是丢我自己的脸么?何况这场春猎是给闻致的庆功宴,中途停止有伤国运,父皇定会雷霆震怒……”
“那就这样算了?再说你这样血流个不停也瞒不住,总会被发现的。”
“都别废话了,叫个嘴严的太医来处理伤口要紧。”另一个人接上话茬,是极为清冷的少年音。
林中受伤的是三皇子李成意?
遇刺?谁要杀他?
明琬后退一步,衣摆挂在荆棘上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林中那几人察觉到了动静,清冷的嗓音低喝:“谁?!”
明琬惊慌之下朝后跌倒,正巧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头顶飞过,钉入身后的树干中。一条暗红戎服的身影从灌木丛后跃出,见到跌倒的明琬和散落一地新鲜草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毫不留情地拉弓对着她吓呆的脸,冷声质问道:“何人鬼鬼祟祟窃听?”
十七岁的少年,轮廓英俊精致,剑眉凤眼,鼻高唇薄,垂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目空一切的桀骜之气。
只一眼,明琬便猜出了他的身份,闻家的小战神——闻致。
“我、我才没有偷听,只是采草药路过!”明琬望着近在咫尺的锋利箭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又怕又恼道,“你能否先将箭收起来,这样指着人很危险的!”
“咦?穿着太医院的药生服,小姑娘是大夫?”一个白色武袍的年轻男子拨开茂密的灌木丛走了出来,嘴里叼着根狗尾草,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闻致,这不是现成的大夫送上门来了么?”
“她?”闻致的长眉皱得更紧了些,思索片刻,而后不情不愿地收了弓,大步走到明琬身边,抬手将钉入树干两寸的羽箭拔了出来,反手搁在背后的箭筒中。
他乜了一眼明琬,依旧是那般趾高气扬的神情,转身进了树林。
那个叫“沈兆”的年轻人取下叼着狗尾草,笑着朝明琬做了个“请”的姿势:“来帮个忙,小大夫。”
还好李成意伤得并不太重,箭矢已经剜出了,只需清理上药,包扎好后便止住了血。
明琬仔细做好手上的活计,轻声道:“我只带了金疮药,若想做到行动如常,还需配上太医署特制的镇痛散……”
“多谢姑娘,剩下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李成意脸色有些白,勉强裹好了身上的披风,盖住伤处。
明琬匆匆将绷带等物收回随身携带的小药包中,转身逃也似的出了树林。刚跑到阳光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傲的声音:“喂!”
明琬下意识回首,只见一袭红袍的少年挽弓站在树林的阴翳中,仿佛身后的一草一木皆化作千军万马,生出一股极具压迫的凛然气势来,冷声警告她道:“方才之事胆敢说出去一个字,当心你的小命!”
此人有病!帮了他的忙连句好话也没有就罢了,还要遭受这般威胁!
明琬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心中已是激起了怒火,憋了半晌,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知道了!”
遂连散落的草药也顾不上,红着眼一路朝着营帐的方向逃去,倒不是想哭,纯粹是气的。
就这么个脾气又臭又硬还目中无人的人,姜姐姐竟然说她会嫁给他?
呸呸呸!一辈子不要再碰面了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明琬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和闻致撞上了。
春祭花神节,明承远被急召入宫问诊,彻夜不能归,青杏也归家探望病重的母亲去了,明宅空荡荡的。
明琬本与姜令仪约好了一起出门看祭神大殿,又顾忌夜逛不安全,便做了男子打扮,谁知入夜忽逢大雨来,将正准备出门的明琬堵在了家中。这么大的雨天,街上的花灯都打得七零八落了,没法再拜祭花神,明琬心中顿时郁卒无比。
正百无聊赖,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透雨帘而来。明琬倏地坐直,以为是明承远提前归来了,便撑着伞急匆匆开门,欣喜道:“阿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古朴的傩戏面具,青面獠牙,在电闪雷鸣的天气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明琬吓得惊叫起来,连连后退道:“鬼啊……唔!”
嘴被捂住,戴着青黑面具的少年嘘了声,单手揽着另一个似是喝醉的高大的少年,低声道:“别怕,我是宣平侯府的侍卫。我家世子遭人暗算受了伤,敢问小兄弟明太医在否?”
明琬尚且穿着准备出门的男袍,难怪这面具侍卫会认错。她的视线挪至侍卫怀中揽着的那名昏迷的男子身上,果然看见了闻致那张被雨水浸透的脸。
他像是喝醉了似的,双眸紧闭,脸颊绯红,呼吸急促无比,皱着眉似是十分痛苦。
明琬是大夫,人命关天顾不得许多,忙道:“他怎么了?我爹去宫中了,兴许要几个时辰才会归来……”
“来不及了!明大夫是太医之首,我只信得过他。”侍卫像是在躲避什么追兵似的,警觉四顾一番,而后自顾自将闻致扶进了明宅平搁在椅子中,“那群人快追上来了,我得去引开他们……”
“他们是谁?”明琬听得紧张不已。
“小兄弟既是明太医的儿子,想必亦是精通医术,我把世子暂且托付给你了。”说罢,戴着面具的黑衣侍卫从后窗跳出,几个起跃间消失在雨夜之中。
“哎,等等!”明琬望着椅子中呼吸急促、昏迷不醒的闻致,头疼道,“都没说他的症状,如何下手?”
明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闻致死沉的身子从厅房挪至一旁的耳房中。那里被改造成了药庐,放有一张宽榻,刚将闻致搁在榻上,便见一双有力的臂膀缠了上来,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如羽毛刮过,令她毛骨悚然。
明琬尚且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当即吓得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怒目道:“你这登徒子!想干什么……”
而后发现不对劲,闻致这副面色潮红、神志不清的模样,明显是中药了。
“我不娶她……你们休想!”闻致咬紧牙关,喘息着说出零碎的字眼儿,额上青筋凸起。
明琬扫过闻致身上华贵的衣袍,再结合方才侍卫所说,大概能猜出前因后果:想必是哪家觊觎闻致年少英才,想以美色拉拢或是嫁祸,于是借口把人约出来,却偷偷用了下三滥的手段,结果还是让闻致给逃了……